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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乙未薯变
作者:杨学芳  发布日期:2016-02-02 21:43:54  浏览次数:2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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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颅顶上这颗仅存的太阳也被多事的后羿射掉了么,还是日头老佛爷心力衰竭要归隐还乡?郁闷难耐之人不止一次隔窗向天诘问。许久了,沉霾压台,雾锁故园,常爱去郊外运动的我,困守孤宅,如陷囹圄,改了习性。这日午后,忽见居室对面黑嶂笼罩的中学校园,化开了一方清徐,露出久违的明媚。奔出家门槛的我,冲动的大有挣脱牢狱的狂喜,恍如一步踩踏到了新的星体上。

霾潮退却,天光放晴。人们不避寒冷涌到城街,正值新年元旦,又恰逢周末,大人孩子相携相偎,笑逐颜开,像是开门迎来一个险遭毁弃的重要时刻。视线里的小城街景,热闹的宛如一幅美妙的水彩年画,垂挂在黄昏朦胧泛黄的天幕下。

人丛中的我,恨不得把难得一见斜撒城街的阳光全部收揽入怀,贪婪地欲将面额前习习铺展的新气流统统吸入腹囊。我沐浴在凝霜的清澄中,迟迟不愿回返。

可是好景不足两个时辰,短促的如同一次囚徒放风,阴霾又袭来了,霞辉倏尔熄灭消隐于云中。天空像是抛投下一个巨大的黑罩袍,将脆弱的城郭重又收纳到霾匣子里。除去几声幼童的啼哭,灰暗的街巷再次变的沉寂无声了。

烟霾氤氟,失魂的我,依稀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吆喝,嗓音沉闷粗犷,仿佛大山里低沉的钟鸣。直到行至脚掌险些撞到一个器物时,我才勉强辨清,两尺开外,站立着一位卖烤红薯的大叔。他个头不高,头发蓬乱,棉衣裤均被浮尘浸染濡湿,眉毛胡子结了冰凌霜白,凸起的颧骨冻出两块斑红,眼睛却是明澈有神的。他面前停泊着一辆老旧的电动三轮,像是雾气里的一座小岛屿。

“烤红薯全面升级哩——”

大概发现有人来了,他再次开口吆喝上了,嘶哑的声音温和中透着些许诙谐。我听清楚了他的吆喝,一时间被他的“全面升级”一词弄懵了。这时,两位美貌的少妇穿过雾的帷幕走来,红薯大叔欢悦地一边忙活着给少妇们称红薯,一边朝满脸狐疑的我搭话:我这升级呀,不是瞎咋呼嘞,你抬眼瞧,老铁桶炉改成了新式紫砂大缸,少了铁锈的污染,二是哩,这个最紧要,燃料由过去烧的煤,改成现在的烧机制炭啦!安全合格,无烟无毒,不熏人的……他炫耀的声调越扬越高,显然也在有意讨好面前的两位少妇;如此重度的霾雾还能有美人儿前来做他的猎物,为他捧场,他大有一种被抬举的兴奋。到此刻,我才留意到,他的电动车厢上矗立着一尊硕大的大肚印花砂缸,砂缸上方戳着块招牌,正中就书写着“烤红薯全面升级”一行大红字。

红薯大叔掀开了缸盖,招呼我和少妇们探头望去,缸体内壁衔接的环行瓷质耐火支架上,上下依次卧伏着排排澄红的薯块,形似巢穴里孵化的一窝暖冬的精灵,又酷似神话故事里火炼的金丹,而最瑰丽的景观是炉底,明晃晃宛如浮游着一汪水波,娇鲜亮晃如蛋黄,腾跃出明澄纯净的火苗,嗅不到任何气味和烟尘。瞬间,透亮的炉火驱散了周遭的雾霾,映红了现场每个人的脸庞。我很快懂得了红薯大叔全面升级的含义,除了上述两项革新,他还首次把焙烤的薯块做了削皮处理,理由是剔除农药的伤害,再有就是全程卫生操作,使用国家推广认证的食品夹。

“到今儿个,我推煤炉车卖烤红薯三十二年啦,还帮带出了一百多徒弟哩。咱要真说起来呀……嗨!”他顿了顿,咳嗽清了一下喉咙:“地球疼的难受发烧,咱咂摸着也有一份不是?过去想得少,今儿啊,咱也得该换个新活法嘞!”他话里含着自责,十分动情。末了,他抬脸真挚而风趣地道:“咱习总书记不是都讲了吗,往后要绿色发展观不是!”

告别红薯大叔时,天更黑了,前方浓雾里依稀闪起微弱的街灯。我眼前一直浮现出红薯大叔的面容。一位卖烤红薯的农民,嘴巴里竟能说出如此时髦的大道理,乍听,觉得有点新鲜,但想到当今电视、网络早已普及到乡镇村落,也就觉得没啥奇怪的了。可我的心弦一直在莫名地微颤,体内也像有块火炭在发作燃烧。

穿过四里霾路,回到家的我豁然醒悟,我内心经久不息的惊悸震颤,正是源自于红薯大叔身上所发生的悄然蜕变。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涅槃吗?这可是活生生的现实版。一位社会最底层靠卖烤红薯为生的小贩,一位资深的散煤烟尘排放者,竟自觉的亲自操刀断腕进行了一场自我革新;烤红薯的全面升级,不就是一次最为实际的改革吗,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生动深沉呢?!

我翻开台历,看到乙未年已无几页,发生在年末的这番薯之变,它的主人缔造的新炉火,灯苗样卑微、渺小;它分娩于深重的严冬雾霾里,但连接勾通的是地气地热,催生的是一个返青觉醒的季节,一个金猴奋起波澜梦幻创新大潮澎湃的新春年景。当薯红撞见曙光,玉宇澄清万里埃,当不是神话。

节后的夜晚,雾霾里的红薯大叔还在沿街吆喝。他——他们就是这颗蓝色星球的清洁工——污秽霾尘的最终埋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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