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喊,不会是故意寒碜我吧?”对方一楞:“这,从何说起?”“第二,过去,你可没这么礼贤平民,和蔼可亲。吕处,这人啦,就是个贱相,退了,架子也就没啦?”
“唉青,姜英,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这又是何必呢?”
前吕处尴尬的摇摇头。
“要讲过去,过去我也是身不由己么,对任何人都一样,没有恶意啊。”
“你是没恶意,可官气太重,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小科员?”
姜英笑呵呵的,软声细语:“我家老头子和我表姐女儿,也托了你老的大福。那四个半月被你的安检组长,刁难得无钱买米下锅,差点儿双双饿死。”
吕处嘴巴张张。
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摇摇头。
姜英扫他一眼。
眼光停在对方守着的一大堆蓄电宝上,不屑的笑笑。
“堂堂处座也跟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学,揩公家的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哇。”转身离开。退休几个月来,姜英很少在这儿碰到前吕处。
即便碰着,双方也是有意识的避开。
装着互相都没看见。
其实,前计生员姜英,与高高在上的吕处,根本就不可能产生对等冲撞。
在局本部浩浩荡荡二百多个人中,老资格,高学历和有职有权者占了绝大多数,作为电大生的一个小小计生员,姜英是太渺小了。
渺小得大家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更不说威风八面,灼手可热的运管处处座了。
在局本部,姜英的办公室是最偏角,最干净,也是最安静的。
常常是别的处·科室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笑声琅琅,热闹非凡,计生办却是灯光柔和,宁静如水,间或有书页和鼠标的轻响,宛若闹市区的世外桃源。
这,惹得和她共用一间办公室的计生委尹主任,常玩笑到。
“姜英姜英,我不知道,是我的过错,还是托你的福,让这儿成了被热闹遗忘的角落?”
姜英就温柔敦厚的笑笑。
继续自己的爱好或工作。
在那些深化改革开放,风起云涌,大浪淘沙的日子里,局本部的五层大楼,连同其各处·科室剧烈动荡,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这偏安于四楼后勤处走廓尽头的计生办,平平静静。
恰似千年老道,微闭双眼,轻合肉掌,岿然不动,打坐参禅。
冷眼风卷流云。
笑看世事沧桑。
这种黄金格局,一直沿续到姜英青丝斑白,光荣退休。比她早二年离退的尹主任,临走时拉着她的双手,真诚的长叹。
“姜英姜英,真是能干听话啊!
谢谢我俩三十年的合作。
哎,保持联系,保持联系哟。”
老太太眼里居然泛起了泪花。
有些哽咽到:“三十年,三十年啊!姜英,我们就这样在这儿,相敬如宾了三十年。今天骤然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姜英这才语出惊人。
“尹主任,感谢党的计生政策,让我们平安无事了三十年。
如果有来生,还能再次合作,我一定还做您的计生科员。”
“一定一定!”
老太太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儿!真得要感谢党的计生政策,让我们平安无事了三十年。”可是,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一个任谁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小计生员,心里却揣着一团膨胀的怒气。
并且,从来就没有消散。
事情又得从局安检组长,也就是为吕处倒副冲副,立功受奖的局小车队司机向钱说起。
向钱走马上任。
立即对全局的安检工作,进行了一次细致的安全大检查。
结果让他心惊胆战,忐忑不安。前任的大意马虎和放任自流,几年平安无事故的表面风光,己经让各路队的安检员和安检工作,形同虚设,荒谑生疏。
向钱毕竟是行家里手。
深知这样下去,必出大事故。
过去,自己不在位上。
出不出事故和出了事故的大小,都与自己无关。
可现在,自己的一切却和所有的大小事故,紧巴巴联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向钱这才感到,吕处的奖励,实则一半是火,一半是水。
也更论证了他和小学老师的判断。
和二人暗地的揣摩和分析。
为什么运管处前三任处座连续双规?
现任吕处能坐多久和吕处的真本事和能耐等问题结论的正错。
看来,吕处是一个即会当官,又能对日常工作抓到点子上的复舍型官儿。小学老师精辟的分析到:“就为了保证自己的官位而言,从相同的层面上讲,官儿们都是愿意搞好本职工作的。
可为什么许多官儿到头来,总会是背离初衷,贪赃枉法和瞎指挥,落得个叮当入狱呢?
这就是应了那句老话。
放松了脑子里的那根弦。
鬼迷心窍。
或者根本就是外行。所以,如果吕处真正是聪明人,他就会一直坐下去;反之,一样完蛋。你呢,则千万要注意别拿本职工作开玩笑。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小车司机兼安检组长。
你没有吕处的平台和心智。
稍一疏忽,就会惹火烧身。
反之,自己的本职工作搞好了,其他的不足也可以弥补。所谓一白遮丑,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新上任的局安检组长,雷厉风行,闻风而行,在江队的全力支持下,开始了亡羊补牢。在他的督战喝斥之下,事情有了变化。
安检员们全部重新待岗学习。
将那些己还给或正在还给老师的安检知识,重新捡回经考试合格后,全部施用到自己的安检工作中去。
向钱通过江队,发出了全局大安检通知。
义正词严。
论据充足。
道理浅显易懂,后果触目惊心。
不能不引起各路队领导,安检员和驾驶员的高度重视。前面说过,停业待岗和待岗学习,都是没有任何收入的。
没有任何全靠基本工资加提成或奖金的干部,安检员和驾驶员,承受得起。
在这种自上而下的统一督战下,一大批带病行驶的车辆,乖乖停下排队检修。
一大批有大小事故前科的驾驶员,老实的集中重学熟读记背《驾驶员手册》,迅速收到了事半功倍的良好效果。
可问题也接踵而至。
最明显的,就是局属下×××路队。
因其历史原因,公交车几乎都有或重或轻的大小毛病。
按照局安检小组的通知要求,必须一辆辆的重新维修检修好,驾驶员考试合格后,才能上路行驶。
这个路队负责的区域,刚好是本市的城乡接合部,路况条件差,车况不行,驾驶员相关知识和修养更不行。
其众所周知的原因,不难理解。
局本部为了保证公交公司在本市居住中心,商业中心与行政中心的良好形象和服务水准,所有的优质资源,都无条件的调用于这三个中心的需要。
这样,原本就有着浓郁怨气和不满的×××路队上下,就对喝令整改的向钱充满了憎恶。
然而憎恶尽管憎恶,军令如山,惩罚当头,却开不得玩笑。
大家只得勉强打起精神。
一面竭力保证市民的运营,一面应付向钱的安检。
饶是这样,也与向钱的要求差距很大,特别是一辆标号为“×A—11454”的客车,基本上就是辆浑身是病的报废车。
就连本路队的维修厂,都表示无回天之力。
建议直接向局里填报废单报废算了。
这种前提下,路队领导也只得下令填单报废。
可这样一来,该车的司机和售票员的饭碗,就悬了起来。
大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等局本部分配来新车,否则,驾驶员和售票员就形同失业,谁也没法帮助二人的。
二人当然不同意。
闹到路队,头儿也无法,只得往始作俑者的向钱身上推。
结果可想而知。
二人恨死了这个“拉大旗作虎皮”的局小车队安检组长。
深深的仇恨加没了收入,严重影响到二人家庭的平安与稳定,由此,二人的家属也同时恨上了这个“狗日的向钱。”
引颈盼望。
等车上岗。
其痛苦过程,大约延伸了四个半月。
也就是说,在漫长的135天里,二人及其家庭,每天都是在焦燥,流泪和贫困中渡过的。这个倒霉的男驾驶员,就是局本部计生员姜英的老公高司机。
而倒霉的女售票员呢?
则是姜英隔房表姐的独生女儿。
所以,没人知道,自等车待岗没了收入以来,姜英暗自流了多少苦泪。
作了多少祷告,发了多少毒誓。
小人物计生员并没有超出她所受的教育范围,姜英把这一切,归纳于向钱急功近利的表现和局里大小领导的冷血冷漠。
特别是怪罪于小车队的直接上级——运管处吕处。
现在,完全被蒙在鼓里前吕处,怎能知道这个中恩怨?
面对不温不火讥讽嘲弄的前同事,一头雾水。
不知所何?
其实,姜英并不是一个蛮横无理,自以为是的女人,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根本就不关吕处的事儿?
因为,负责着全交通局运营管理的吕处,着力点和注意力,不可能在这些具体事务上。
如果那样,自己和局本部其他处·科室人员的腰包,就不可能月月年年都鼓着。
可千百年的习惯性思维,却牵引着她往“天下乌鸦一般黑。”上靠。
这才有了当着前吕处的辛辣嘲弄。离开吕梁。
姜英无意中瞟到,马虎那个“坏了的”蓄电宝插在一块长条型插座上,表示正在充电的小红灯,快乐的闪闪烁烁。
瞧瞧无人注意。
姜英悄悄上去,一把扯掉了它的插头。
这个马虎,本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流传在本区个体和国有企业中的,那句有名的歇后语“天不管,地不管,要减免——找专管!”中的最后三个字儿,指的就是她。
那时,马虎多神气啊。
借着老公局长的幌子。
沾着纳税户的血汗。
人到中年的半老徐娘,穿名牌,用名牌,玩名牌,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名牌婆!”。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名牌婆”一退休,就原形毕露。
对这些公开揩油的大妈们,罗主任纵然愤世嫉俗,却实在有苦难言。
学习室是自己建起来的。
大妈们是自己请来的。
倘若真的是严格禁止大妈们的揩油,就可能造成金额街道办与大妈的对立,以致于矛盾激化,偷鸡不成反倒烛把米。
罗主任不笨。
知道这些大妈虽然普遍文化都不高,却具有巨大的破坏性的超级能量。
这些能说会道的大妈们,占了金额街道办治下臣民总数的一大半。
要都闹将起来,于自己毫无好处。所以,罗主任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电费也不需要自己买单,顶多费点口舌和心机而己。
可是,对其中那个前区税务女专管员的嚣张,却越来越忍耐不住了。
终于,在多次劝说无果后,罗主任亲自逮住了她。
一吓,一追问。
才知道这个人称马虎的前区税务女专管员,每次携带着二个超大蓄电容量的蓄电宝,一个自己用,另一个,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熟人。
用完了再来充。
充了再送。
循环往复,源源不断。
这可气坏了罗主任,当即公开了马虎的丑行。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妈们纷纷对马虎的这种行为,给予严厉遣责。大妈们说得多好:“罗主任对我们多好!明知道我们这是在揩国家油,却不闻不管,证明了他是一心为我们说话办事的。
现在你马虎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影响到我们的充电,我们决不答应。
你若不改,我们就要和你斗争到底,决不妥协!”
听得街道办主任啼笑皆非,摇头晒笑。姜英愤愤扯下马虎蓄电宝的插头后,还不解恨,左右瞧瞧,发现没人注意,就把插头踩在自己脚下,不出声的使劲儿辗压着。
她感到一只脚不够有力。
就再加上一只脚。
终于,那本是用厚皮儿包着绝缘的插头,被踩压得露出了皮下的电线接头。
姜英不动声色,用脚撩起插头,轻轻放在那蓄电宝身上,然后转身离开。应这时,姜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进了室内。
定睛一看。
哦,原来是向钱。
那个退了休的前局小车队司机兼安检组长。
姜英和向钱的关系,更是南辕北辙。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局里关于这个人的传说很多,多则满,满则溢,便有时也溢进了形似深宫的计生办,成为计生员和计生委主任,茶余饭后,工闲时节的聊资。
确切的说,因为向钱的胆小和坚持,那四个半月的候车待岗,的确让二个家庭都剧烈动荡,吵吵闹闹,不绝于耳。
所以,姜英见了向钱,犹如猛虎见了羊羔,真想猛扑上去抓住他,狠狠咒骂,抓手挠脸,让他流血破相,知道自己的厉害。
不过,这只是存在于女计生员脑子里的复仇画面和经典过程。
每每真见了对方,或与对方偶然碰见,姜英都只有鄙视的直视正前方,视若无睹。
然后,冲着对方的背影,狠狠吐一口唾沫。
不轻不重的骂上一句。
“拉大旗做虎皮!什么东西?什么素质嘛?我呸!”现在,见了向钱,姜英照例狠狠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可她马上发现不对。向钱双手插在衣兜,阴沉着脸,脸色有些屈青中挟白,好像有点紧张之安,眯缝着眼睛,在屋子里巡视着,搜寻着。
当他的眼光落在墙角这边时,不动了。
喉咙急切的上下蠕动,吞着唾沫。
而他左衣兜朝下处,明显的戮成了个坚状。
看样子,好像藏着什么凶器?
感谢党的计生政策,三十年稳定不变,让只有高中文化的姜英,读了很多的书藉。姜英的读书,照例没超脱性别特点的桎梏。
在衣食住行,男女感情及家庭亲缘之外,姜英竟然也随手翻腾过一些有关于心理的书藉。
这些心理书尽管晦涩,难懂,却给姜英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现在,对照着心理书上的一些描写。
姜英有种直觉。
鬼鬼祟祟又略显紧张不安的向钱,有行凶动机。瞧他衣兜里的那形状,一定是凶器。可他行凶的对象,又会是谁呢?
在姜英的记忆中,这个向钱虽然可恶粗鲁,却是一个比较容易相处,与左邻右舍都较和谐忍让的邻里。
自他退休一年多来,也没见过或听说过和谁产生冲突。
那么,他现在到底在找谁呢?
姜英随着他的眼光朝墙角一啾。
心里格登一声。
向钱正瞅着微驼着肩背,低头拨弄着一大串插头的前吕处。哦,他盯着从前的顶头上司,难道对吕梁起了杀心?
这不可能吧?
吕梁可是他的儿女亲家,亲家对亲家下手?书上才有的东东呢。
向钱的眼光突然变得凶残。
衣兜里的坚状逾加突出。
那原本是坐着的吕梁,这时站了起来。只见前处座沿着墙头左右走几步,便站着不动了,像透是透过窗子欣赏外面的风景。
又像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呆呆的思忖着。
说时迟,那时快。
姜英看到向钱几步窜上去靠近了吕梁,不待前处座回过神,右手一掏,一柄闪亮的水果刀,刺在了吕梁的左腑。
邱腑最初像被子雷击电闪一般,呆呆。
然后,原地蹦了起来,边蹦边叫喊。
一缕嫣红的血水,从他腑下流出,慢慢浸渍了他的衣服,再往下滴答……
事情发生突然,姜英还没反映过来,谋杀便完成了。
现在,满屋的人惊叫着夺门而逃,一片混乱;而行凶者和受苦者却相峙而望,一个脸色铁青,冷冷的咬着自己嘴巴,紧紧盯住对方。
一个脸色惨白。
惊愕的瞪着眼睛。
捂着自己的左腑。
原地蹦着蹦着,一下靠在了墙上。
似乎浑身无力和虚脱。闪在姜英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打110,报警!”想着,右手下意识的探进自己的方便袋。
在里面各种物品中间,放着老人专用手机。
可是紧接着,手又退了出来。
为什么?
她不知道。
还不容她深想,街道办主任跑了进来,后面跟着拎着小药箱的女卫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