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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发声与自觉践行--芦苇岸《当代诗本论》序
作者:庄伟杰  发布日期:2017-07-14 08:51:33  浏览次数: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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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渐行渐远,时光难以握住。走在文化苦旅之路上,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是,能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且乐于去做的事情,在有序或无序中做些足以让自己获得情趣和自信的活动。进一步说,人一旦找到属于自己的兴奋点,找到不断完善自我的生命支点,并且倾力于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入手,不仅可以充分展示出自己的才情与智慧,而且可以带来某种成就感。当神交已久的诗友芦苇岸即将推出的评论集《当代诗本论》扑入眼帘,禁不住生发万千感慨……

对于一个虔诚的写作者,一个孜孜以求地守护自己果园的耕耘者,一个视诗歌如宗教的忠实信徒,写作本身可能就是他最有感觉的“活儿”,就是其灵魂的真正呼吸。或者说,他的每部书就如同生命的船只,不断地负载着自己前行,甚至把他带到新的领域,那份深浅忧喜的安稳与自知,正是其贴心贴肺的生命景观。这种特殊的体验驱使芦苇岸自觉扬帆出征,且难以停歇,于是一篇接一篇,一首连一首,一部又一部用心血和情智凝成的文字结晶如许亮丽地呈现。当他抓住了那些诗性的文字,就像抓住了“救生圈”。这种近乎“暴风骤雨式”的写作,到底是为自救而展开,还是为内在需求而宣泄,抑或是世俗目的之驱遣,请听他给笔者来信时的夫子自道:“我写评论,纯粹义务,没收过一份利,出版集子也是自费,只为诗性人生耽念的情义。”当芦苇岸以如此诚挚的表白为笔者跌宕起伏的那一刻,笔者似乎洞悉到他内心中始终存有一片如歌的风景。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为耐人寻味的风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唯有他律动的那些活色生香的文字,才可以成为自身心灵最好的引擎,并成为读者驻足留意和共享的精神盛宴。

我知道,在芦苇岸的精神谱系里,有着自己着意的“湖光山色”——企冀构筑一片心灵的绿洲,用以成就未来,完善自我人生。一如有志者皆有不改的初心,蔚蓝的图景。所有这些,都隐藏在他的内心深处,都潜伏在一个个美丽的梦想中。从他出道至今,从他开始挺进诗坛至今,所有的光阴都平平仄仄,所有的故事都风生水起。无庸讳言,在当代70后作者中,一手写诗,一手写评论者不在少数,但在两者之间从容驾驭,游刃有余,且自出机杼,独标风采者堪称凤毛麟角。无论是诗创作还是诗评论,芦苇岸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而且相当活跃。读芦苇岸的诗与诗评论,总给人一种鲜明的在场感。我们不妨用“三在”来概观之:一是在场,二是在诗,三是在思。而这,与当代文学研究界越来越重视“在场”写作,似乎是遥相呼应的。

作为一个诗人,当芦苇岸“在诗”时,他创作的饱满度和爆发力始终存在着,给人感觉好像有指向清晰的“箭头”,随时处于能量巨大的待发状态。当他确定一个方位后,他总是试图看清这个世界,以便从中体认出事物的本质。他的触角也颇有“来头”,既接地气,又不故作姿态,任何事物都有可能成为他体认和表达这个世界的切入口。纵观他已然发表的大量诗作,让人很难说清楚他的路数,这或许是他的体认方式驳杂及其个人兴趣广泛使然。但细读其诗,看得出,那是美的挖掘与表达,是阅历和感悟的结晶,是诗人执着于生活的心灵外化,是多维空间的呼吸和灵魂涅槃的本真呈现。在芦苇岸笔下,抒写的对象大多为日常事物、人情世态、万象风情和光阴岁月,看似任性随情,不拘一格,一旦赋予了诗意,就生成为思想的灵动飞扬。他善于把生灵与物象的颜色交织人世间的爱恨冷暖聚合为多彩的画面,他倾心于把自己与世界的交流和对话碰撞出火花淬成的诗句,炼成箭镞或闪电,去找回中国式的诗写自由的“生态推进”。无论是生存境遇与现实世界构筑的记忆,还是自然风物与人生风景营造的空间,他皆能以淡定而从容的姿态去面对、理解和把握,并通过对现实的多重逼视来见证人性和灵魂的力量。“在诗”就是让思想存活,“在诗”即是思想载体。芦苇岸深谙其中三昧。于是,他力求让行走的思想突破地域、时空和生死以及善恶边界,去承载个体自由的精神和隐秘的灵魂,去守住自己最后的故乡,从而构建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从他各个时期的主要作品如《光阴密码》《冷,或曰道德经》到长诗《空白带》及大型组诗《湖光》,乃至持续推出的诗集《蓝色氛围》《芦苇岸诗选》《坐在自己面前》等,可以发现,一路走来的芦苇岸,心界变宽了,触角延伸了,诗境变得通透了,感受力也更豁达了,并在冷静打量中看到自己过去未曾看到及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展现出自己的各种可能性。这种写作,一方面表明了诗人内里具有悲悯之心和主体精神的生长,另一方面体现出带有价值观和终极观的质询、探寻及关怀。从整体意义上观照,芦苇岸的“在诗”,既是其心路历程的投影或生命的律动,又是“现实的焦虑撞响诗歌之钟”发出的深沉回声。一句话,那是世界在他灵魂之镜折射出的斑斓光影或精神图景。

作为一个诗评家,芦苇岸始终“在思”。多年来,他是少有的坚持对当下诗歌发展情状进行追踪性研究的批评者。他自觉地深入当代诗歌现场,或从宏观视角和文本精研进行当代诗歌现象批评,或探讨多元语境中汉语诗歌的现状与特征,或密切关注转型时代与汉语诗歌新格局的关系,或及时评论当下诸多实力派诗人的诗歌创作。

从芦苇岸的第一部诗歌评论集《多重语境的精神漫游》到这部命名为《当代诗本论》的新著,集中展示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现时存在的诗歌时空,是对正在发生的诗歌现场进行身临其境的及时观察。难得的是,他始终保持着对诗歌现状的在场思考和激情,即把现在进行时态的诗歌作为描述的对象。如此“在思”,如此不停的探索,与其说是以“在场者”的身份介入诗歌,毋宁说是体现出一种现场意识和求真精神。在第一辑中,作者以“芳菲斑斓”来形容,或集中聚焦一个年度一本文学刊物,是怎样呈示出多元文化语境下的少数民族诗歌的面相;或透视“第四代”诗歌写作者为了尽情地装载自己的精神内核时,是如何“在文本中艰难地制造远方”;或从整体上觉察一个年度诗歌趋势、潮流等突出“征候”之后,蓦然发现“那么多灯盏在人间闪烁”;或立足地域文化空间和视野,去重新审视“当代诗歌的嘉兴出发”……在这些文章中,作者从个体对诗歌最基本的体验和感受入手,运用大量的事实和例证,乃至深入到细部,作一种类似“近身肉搏”的探求,让人感受到不同场域、不同年份、不同向度、不同语境中当下诗歌的多元景观。在《多声部精神景观的诗意呈现》一文中,芦苇岸综观2016年《民族文学》发表的少数民族诗歌,对其呈现的精神气象与生活现场的诗性可能作为有效的资源,深中肯綮地将其整体风貌加以生动展示,认为“在新诗百年的节点上,通过不俗的文本表现展现出一个卓有的少数民族诗人群体在参与当代中国诗歌进程中的积极姿态。”同时,“也给中国诗歌的发展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诗写标本”。一般说来,这种“在场式”批评较易陷入驳杂的现象罗列,难以对整体状况进行深层次的理性分析。但芦苇岸并未流于对诗人生活现场的浅层判断,而是尽力挖掘文本的脉象、异的特质和神性辉光等重要因子作美学打量,做合理的诗学论断。这种带有即时性与当下性的“在思”批评方式,既有宏观把握和微观分析的相结合,又有整体意识的彰显,本身显然隐含着某种历史建构的意味,尽管芦苇岸并未刻意从诗歌(文学)史的高度与视野中去审视和观照,但他的“在思”式现场批评及其作出的努力,分明带有审美的、文化的、历史的价值判断及定位等因素。

打开《当代诗本论》第二辑“山高水阔”和第三辑“深谷幽兰”,当属另一番风景。作者从当代诗坛庞大写作群体中,选取或认定自己感兴趣和认为值得品鉴的诗人作为个案展开批评。应该说,这是芦苇岸诗歌评论的优势,更表明他有足够的能力立足于当下诗歌现场,和众多的诗人进行精神层面的对话。这如同一个善于品茗啜茶者,需要足够的“功夫”。有人喝茶图解渴,有人喝茶图意境,有人知味且怡情,但不论怎样,一定要喝对茶。鲁迅先生说过,“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鲁迅的喝茶境界叫人膜拜,却并非人人轻易能体会得到。诚如人们对茶的感知和理解有别,所泡的茶也不一样,每个人对诗的认知、感受和理解是不尽相同的,诗对每个人的意义也不一样。因为诗作为一种“有意味”的艺术形式和最语言的艺术,既有不同于其他自然科学的地方,又有区别于其他文学家族的奥秘之处,更多的是诉诸于个性、想象、直觉、灵悟、情感、意绪、独特性、差异性等,要真正而有效地读解并把握诗文本所传达的幽微情绪、复杂情感和心灵密码,迅速发现及抓住诗人的个性特色和独异之处,并非易事。在这方面,芦苇岸有他自己的眼光和识见,尤其是审美判断力和艺术价值尺度。这除了得益于他本身具有创作体验和经历外,更得益于他注重对文本的精研及细读,并以此为“桥梁”,在特定的语境中与诗人进行有的放矢的精神对话:从梁平诗作《成都词典》看出其“尝试定轨新诗传统的史地情结”,从林雪诗歌洞析其“精神回溯与意象精研的本质书写”,从谷禾的诗读出其“深探命运与人性的核心地带”,从潘红莉诗歌感悟其“在诗意的远方创造亲爱的自己”,从叶舟诗歌近作观察到“‘在纸上点灯’的执念及其明晃晃的力与美”,从桑克诗歌近作读出一种“于黑暗或者纯粹的内心深处自在发声” ,从郑小琼新作中发觉一种“精神图景的营造与诗意提纯的自动”……面对这些特殊的个案,芦苇岸借助于对文本的研读,去揣摩其中的意蕴特质,发现其中的艺术亮点,对其进行引证分析和作出价值判断,尽可能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例如对三位女性诗人林雪、潘红莉、郑小琼诗歌的论评,对梁平的“史地情结”的分析,既具有个人(自我)立场的客观与冷静,又能超越个人的偏好与视角,对诗人及其文本作多方位的审视和精心的阐释,从而彰显出自己的批评气象。

有意思的是,在观赏中透视“深谷幽兰”,芦苇岸用力集中关注少数民族诗人个案。尽管芦苇岸出身于土家族,同属少数民族诗人,但他能超越各种复杂的现实关系,不虚美,不藏掖,对个别诗人作品的解读,并非一味以颂歌式的捧赏,也非狼嚎式的轰鸣,而是针对作品中存在的具体问题,选择一种合理而到位的批评尺度或路径,并经过一番富有说服力的论证之后,给予善意而委婉的提醒。同时,没有局囿于诗歌本身,而是运用多维的展示方法,甚或把作品放置于少数民族文学历史发展的广阔背景中去作出中肯的评析,读来不仅饶有情趣,而且颇有见地,对于我们加深理解这些少数民族诗人大有助益。恕勿列举。由此可见,芦苇岸的“在思”观察与思考,是清醒的、明智的、值得信赖的,而且不乏有效性。或许,这正是其“诗本论”的特色,也是其批评文字之所以赢得诗人和读者们称许的缘由。

作为同道中人,对于诗歌创作与评论的并行出发,笔者深有感触,毕竟两者在运思方式上不尽相同。如果说两者都可以视为创造性的劳动,都必须深入诗歌的内部和外部世界,那么,批评(研究)本身其实就是一种写作实践,或者说是另一种创作。总之,两者都可以当成是一种精神探险的旅程,也是一种艰辛的劳作。依愚浅见,同属于写作实践,诗歌批评相比于诗歌写作更加不易。具备才情、智慧、感觉(灵感)也许就能写诗,但写诗歌评论,光凭这些条件恐怕远远不够,还需要学识、眼光和判断力等因素。个中缘由,只要有共同经历者应有同感,恕勿赘言。芦苇岸不仅双管齐下,左右开弓,而且相得益彰,硕果丰盈。究其原因,除了禀赋与才华等先天性因素外,贵在为人精诚而勤奋。就此而言,懒散如我者实在惭愧。因此,当他满怀挚诚地提出由笔者来为该书作序时,令我忐忑,而一句“请您操刀最合适”,又令笔者“汗颜”到汗流浃背,只好随口应允,事后又捉襟见肘,迟迟未能下笔。之所以鼓足勇气东拉西扯,是因为被他的精神和姿态所感染,被他的勤奋和诚恳所感动。当然,他的这种“活法”,更多的是来自于对诗歌理想主义精神的捍卫,来自于对美丽家园的守望。因为心中有梦有理想,才生发动力,才喷射激情,才掷地有声。而这,恰恰是一个富有理想情结和人文关怀的诗人兼诗评家的自觉践行——旨在从多维视野和历史经验中去探寻汉语诗歌通往理想境界的新天地,为当代汉语新诗写作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岁月嬗变,人生迤逦,命运是一道难解的方程式。写作,有的是为了立言立名,有的是为了立功立德,有的则为了制作一把钥匙去打开功名利禄的大门。那么,最高境界的写作应是什么呢?的确值得每一个从事写作者深思。芦苇岸有他自己的独到理解和感悟,那就是:为了诗意的圆满,或只为诗性人生耽念的情义。驱使他以“在思”的方式、以生命和艺术求索纸上风云,笔底波澜。令笔者禁不住想起笛卡尔的经典名句:“我思故我在”;想起帕斯卡尔的一席话:“人的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因为“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芦苇岸的这种“在思”,这种入心的且带有自身生命体温的自由诗思,这种置身于诗歌现场的精神漫游和心灵对话,有时能直接让人看到彼此的灵魂,同时为他赢得了实现自我人生的价值和尊严。由于不断的“在思”,加上诗人气质的“在诗”使然,他的诗歌批评所表现的探索者的热忱、个性和声音,则常常为我们带来了唤醒生命意识和重铸诗歌逻辑的喜悦。

诚然,探索是永无止境的,甚至没有结论,结论是回到原点的再出发和再探索。因为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作为思想的出口,灵魂的救赎,本身就是心灵的召唤体,当我们在抵达真理彼岸时无需破译,只需感应、召唤和沉思,从而获得生命能量的回涌,进而走向同参天地宇宙人生的“大化”之境……

 2017年6月中旬写于泉石堂

(原载“十月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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