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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写作心态的转变--在“上海论坛”上与评论家对话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19-01-22 20:07:06  浏览次数:1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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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很讲究天份,讲究机缘。我知道自己缺乏这两个选项,所以从没有期望自己的写作能走多远,能aol.jpg有多高。我的笔耕,只是一种个人兴趣的操作。

因为写得比较杂,涉笔多种文体,没有专于某项,所以谈不上创作成就,也只是一种写作存在而已。我只能谈谈这种写作存在中自己的写作心态。

jf.jpg    毫无疑问,出国以后,我的写作心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从专业变为业余,二是由写故乡变为写他乡。

先谈谈从专业变业余对我写作的影响。

在中国,我在作家协会上班,当文学编辑,专司文学批评,所以,编辑和写作,是我的专业。每天盯着文坛,每天思考文学,每天阅读新著,不断写作不断发表。说实在,长期如此,是有一定的心理压力,也就是所谓的职业病吧!到澳大利亚后,忽然没有了文学的专职工作,专业嘎然而止。因生活环境变了,工作变了,写作的压力也就没有了。

那时根本就没有考虑写作,只考虑生存,考虑如何尽快适应新的环境。我以为自己从此不再拿笔,不再笔耕,所以心里是彻彻底底的放松。

初期好一段时间,干的是体力活,那是眼见功夫,不需用脑,身体忙忙碌碌消耗着体能,可脑子却闲置着。闲得久了,闲得无聊了,就会转动,就会思考,新生活中的许多感触,就会慢慢溢满脑海。大概一年多以后,有一天憋不住了,半夜爬起来,发痒的手又捡起笔来涂鸦,没想到又回到写作之路。但状态已经很不同了,不再是工作,不再有职业写作的心思,只是一种兴趣,只有感触颇深时,偶尔玩一笔,以排遣万般思绪。

就我性格而言,写作虽然是玩,但不是玩世不恭,不是玩弄文字游戏,而是用文字去认真把玩一种生活意味,随心走笔,随情抒发,以文找乐而已。

因为放松没压力,写作也就没规划,没目标,没预期,只是有感而发,想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内容适合什么文体,就用什么文体。看了文友的作品,就评说几句;看到有趣的事儿,就写个故事;见到新奇的景物,就来篇散文,采访了名人,就报道一下,若对某个社会现象、某种文化问题有所感触,就写个杂文随笔……诸如此类,就成了多文体、跨文体的写作。

但不经意间出了几本书后,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写作太随意了,缺乏专项。

一般说来,作家可以有几副笔墨,而跨界写作,对文字的驾驭也会更加自如。但重要的作家,在多副笔墨中都会专长于某项,术有专攻,在其专项上凸显其文学成就。所以,就有小说家、散文家、评论家、诗人之类的称谓。而我没专项,难以称上什么家,也就说不上什么成就。

但因为是业余玩玩,也就不大在乎,就凭兴致去写。这或许也有某种好处,没压力,也就没框框,没功利,更能走进自己的内心,更能真率地表达,也更能形成自己的视角,观察生活的视角,思考人生的视角,艺术表现的视角。

很多人读了我的作品,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很喜欢你的文字。当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反应就是:客套话吧。后来听多了,我就揣摸:这是否就是我作品的最大亮点,或者说,是我作品的价值所在吧?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我叙述视角的一个熔点。通过自己眼光,自己的心灵,把对生活的观察,对人生的思考,对艺术的表现,自然而然地熔铸在笔下的文字中。

既然是业余的,不在体制,不在编制,没有任务,没有指标,不受规范,不受约束,所以文字表达,叙述方式都是随心而走,随情而动,或许更接地气。

其实许多优秀的作家,都很有文字功力,许多优秀作品,文字也很有特点。而我的作品谈不上什么明显长处,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文字有什么特点。既不是那种诗化浪漫的语言,也不算幽默俏皮的文笔,应该属于平实吧。但有一点,我还是清楚的,就是文学书写要讲究语境,应避免官话、套话、新闻语言,少用规范化、标准化、教科书式的用语。这是文学语言的大忌。所以写作时,我尽可能让自己的文字更生活化,更心灵化,更有文化味,雅俗融和。如果能让读者的阅读有一种文字上的愉悦,能留下文字上的印象,并透过文字领悟到作品的内涵,那也算是一种艺术风味了。毕竟,文学就是文学,首先得有文味,文味就是一种艺术感,一种叙事风格。

当然,一个作家的成功,不在于专业还是业余,而在于你对写作的投入,对艺术的把握。我目前还在每天上班,对写作投入的时间、精力很有限,甚至连阅读的时间都抓襟见肘。虽然放松的心态能让自己的写作比较切入真我,体现本色,但阅读量少,写作投入度不够,对作品份量的提升,还是有明显局限的。

海外作家基本上都是业余的,可能有些人生活弹性较大,时间充裕,精力投入比较足,但大多数人还是在各种兼顾中忙里偷闲笔耕的。倘若写作这根弦绷得太紧了,容易疲劳,但太放松了,状态又会下滑。如何把握好松紧这个度,保持创作的最佳状态,也是海外作家写作现实的一种考量。

再谈谈我写作心态转变的另一点,就是从写故乡到写他乡。

作家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写,怎样表现出你特有的艺术眼光。中国作家可以写中国故事,也可以写跨国故事,写外国故事,甚至写未来故事。海外华文作家亦然。只不过,海外作家的生活立足点不同了,生活经验不同了,观察视点不同了,具有视野开阔的优势。所以中国作家与海外华文作家,讲同样的故事,可以有不同的效果。当然,这是指作品的色彩品格有别,与作品的优劣高下无关。作品的成败仍取决于艺术表现的力度。

我看到,现在不少海外华文作家写中国故事,或写海内海外双城记,都有很多成功的作品,在中国产生一定的影响。但适合写什么故事,仍取决于每个作家所处的环境及其自己的选择。就我而言,旅澳后,我基本上就是写华人在澳的生活,写澳洲华人的故事。

因为我的生活重心就在澳大利亚,也很少回中国,每天接触的人和事就是澳洲这片天地。既然生活在澳洲,写作于澳洲,自然就会更多的关注身边的人和事,关注跟自己密切相关的社会,关注旅澳中国人的生存境况,想去表现自己眼中的澳洲生活,去把握这个过去不为中国人所熟悉的西方社会,去感受这个适者生存的艰难过程,去写新移民的选择与追求。然而,我不是为写作去关注当地、关注身边,而是为生存而关注。写作只是这种生存中的衍生物、副产品。

我虽然写的是澳洲故事,但其实也有很多中国元素。我是用以往的中国经验来比照今天的澳洲生活,或者说,是用中国/海外两种经验来咀嚼生活。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东西方价值观念的冲突,中国人异域生存的心理落差及情感转变,都是中国经验在西方社会的某种折射。

我初时写的虽然是澳洲生活,但在澳人生地不熟,澳华文学也才刚刚起步,没有多少文友,没有熟悉的读者,所以我当时写作的心态,主要是向中国读者倾诉自己的旅澳情感,写的是澳洲生活,却去中国发表。那时我的一些作品,其实还是用中国人的眼光去看光怪陆离的澳洲生活,用中国人的思维去看陌生的西方社会,就如同今天很多中国人出国旅游、探亲、商务、公干所看到的外国差不多。只是我比他们看得早一点,看得从容一点,而且当年中国才刚打开国门不久,所以看到的中西方社会的反差会大一点。但从心理和眼光来说,我和国人是差不多的,所以笔下的海外生活,其实也是中国叙事的海外生活,还是比较平面的。

如是,写海外故事,不等同于新的思维、新的叙事;反之,中国故事,也不等同于中国叙事。故事,只是表现的内容,叙事,则是叙述的视点,表现的心态,观察的方式,是一种艺术眼光。而叙事方式与写作心态的变化很有关系。

后来我的公民身份变了,生活的重心变了,周围的环境也逐渐熟悉了,澳华文坛也活跃起来了,我的写作心态和艺术视点随之也有所改变,内容还是澳洲生活,但倾诉的对象主要不是中国了,而是澳洲本地及海外华人。

中国人当然有中国情结,忘不了中国的根。但常语有道“入乡随俗”,既然选择在他乡生活,就应该有融入他乡的意识。融入他乡,并不等于舍弃故乡记忆、故乡文化,而是让故乡的记忆,在他乡生活中化为一种前行的助力,让故乡的文化,在他乡文化的吸纳中产生新质,汇入多元文化的大家庭。世界因多元而丰富,艺术因多元而斑斓,海外华文文学也因多元而确立自己的品格。

后来我往中国的投稿越来越少,甚至很长时间没在中国发表,也不认识新一代的编辑了。曽经很长时间,我连中国的影视也没看过,人家说“小燕子”,我不知道是谁。有一次看了中国总领事馆招待的电影《红河谷》,才知有个演员叫”宁静”。至于中国文学、中国作家,更是是生疏了。我知道,中华文化的根深叶茂浓缩在中国文学艺术之中,与中国文学艺术的隔离,对我写作的提升及作品的影响力肯定是有所影响的,某种艺术神经会钝化,笔墨也会迟滞。好在我只是个业余的,无为无求,重要的是自己还在写,在真实的去表达。

我想说的是,海外作家写海外生活,其实也是有区分的,即作家的心理视点不同,也会造成作品的品格秉性有异。你是以过客的身份,用中国人中国心去表现海外生活呢,还是以定居者的身份,以“融入”的姿态,以居住国的思维去表现新的生活,两种心理视点所传递的信息效果是不一样的。

若以祖籍国中国人的心态去审视海外生活,往往着眼于对西方生活的疏离,对民族根性的眷恋。就像当年的台湾留学生文学、后来的中国大陆留学生文学,包括现在的一些新移民文学,都是这种心理视点,弥漫着“离散”情绪。又或者,你回流中国、长居中国,经常返国“充电”,也很容易很惯性地将海外生活套入中国故事,慨叹“月是故乡明”,写的是他乡,表现的还是故乡情怀。

反之,若是以他乡亦故乡的心态来观察生活,则会以居住国公民的价值尺度来看待多元社会,理解多元文化,去表现融入异域生活的心理历程。举个例,两部好莱坞电影,前些年李安的《喜宴》、刚上映的新加坡华裔关凯文的《疯狂亚洲富豪》,讲的是华人故事,演员也是全华班(或亚裔),其表现的文化观念、伦理思想、行为价值,则是一种中西方生活方式的聚合。另外,移民第二代、或土生华裔的中文书写,其艺术视角比起许多中国新移民作家,也明显不同。而新移民作家本身也是有差异的。倘若你认同他乡是故乡,故乡亦他乡,这种时空置换,就是你从客居、漂泊中转而找到归属感。有了这种归属感,你就会淡去 “离散”的情结,注入“融入”的期待,笔下也就疏离中国叙事了。

这么说来,海外华文作家在表现海外生活或中国生活时,会有不同的生活态度和写作视点,即使是写他乡,写海外生活,心态的不同,也带来艺术视点的不同,作品效果的不同。

而这种不同效果,不仅海外读者会有明显的不同感受,对于中国出版界、学术界及读者也会有所影响。用中国人的心态去写,中国叙事,比较适合中国出版的尺度,比较符合中国读者的口味。所以海外作家的作品,都是有选择性在中国发表,或在海外及港台地区发表。从这点上说,中国出版物所刊发的海外华文文学,也只是海外华文文学整体面貌中的一个层面而已。

海外华文文学是个多面体,有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维度,领悟这种立体形态,才能把握海外华文文学的真实面貌,也更契合海外不同层面的华人心态,在海外东西方读者中引起更大的共鸣。这也许是中国学界的一个研究课题。

海外华文作家,大多数是移民作家,有着中国经验与海外经验的交集,所以很多人处于两种心态的游移,两种心态的过渡,两种心态的交织中,使海外华文文学品流复杂,有些作品可以归入中国文学序列,有些作品具有兼容性,而有些作品却具独立自足的体系。

两种不同的心态,并非影响作品的高下,只是眼光角度不同、口味不同而已。但前者是中国文学的翻版,或中国文学的延伸,为中国文学所兼容的海外华文文学。后者则是源于中国文学却有别于中国文学、具有自身特质、自身品格的海外华文文学。

话说回来,海外华文文学也不全是截然分开的。对于许多海外作家来说,故乡仍在心中,但他乡已是第二故乡,不管你拿什么护照什么国籍,常常具有两种情感、两种心态、两种视角,游走于他乡故乡两地,都有一种精神文化还乡的感觉。所以,海外华文文学的形态也具有某种模糊性。

中国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有兼容也有异同。相同的是源于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但中华民族的涵盖范围要比中国人广,包括了海外土生华裔,包括了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华裔。移民的后代可能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但必定认同自己有中国人血脉,是中华民族一分子。而中华文化也不等同于地理概念的中国文化,它在异域扎根,与所在国文化互动、交流、渗透、并存,在多元文化中吸纳新质。所以海外的中华文化,某种程度上也是中国文化的变异。另外,不同的居住国、不同的社会环境,其表现出来的中华文化,也会有所不同,所以海外华文文学因环境因文化的影响,也带有区域性,如东南亚的华文文学,与欧美的华文文学,会有差异,这是环境、文化对人对写作的影响使然。

华文文学在西方文学或居住国文学中,常处于边缘地位,在中国文学中也是边缘状态。也许有人觉得,边缘就是被忽视了,影响其价值地位。边缘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正因为边缘,也可能是它发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它显示出与主流不同的价值观,显示出不随大流而迸出自己浪花的独特品格,从而塑造出海外华文文学的主体性。也许它很难辉煌,但也并非不能夺目,它的存在是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的补充,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也是一种时代担当。

不管是中国本土文学、境外的港台文学,还是海外华文文学,都是大中华文化圈的华语文学,有着共同的根,但扎在不同的土质环境中,吸收着各种养分,从而结出不同的果实。惟其如此,华语文学才繁枝硕果,让人垂涎欲滴。

最后我要说的是,世界华文文学形态多样而复杂,其对时代的担当,也应是多样而复杂的。文学要有担当,担当就在于作家要认清社会现实,真实贴心表现自己的认知和情感,为时代文明,为宝贵生命鼓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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