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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献身华文文学研究的“白痴”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20-01-14 19:42:57  浏览次数:1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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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芳华》一上映,就成了热门话题,也是意料之中。打自严歌苓的几部作品连番搬上荧屏银幕并反响热烈之后,海外华文作家作品作为一个整体,就逐渐进入国人的法眼。当然,我指的主要是海外中国大陆新移民的写作。至于港台地区的作家作品,较早就被大陆接受,不仅常被刊登出版,而且还有学术研究机构,好些地方挂出了“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xxx”之类的牌子。显然,那时港台之外的海外华文文学,还是微不足道的。

记得上世纪90年代中期,香港诗人犁青受另一位香港作家曽敏之先生之托,曽来悉尼与我交谈。他们有个想法,希望能把海外众多的华文作家,包括来自大陆、香港、台湾及东南亚华裔等不同背景的移民作家笼络一起,推动海外华文写作。当时因国情、体制、环境等条件因素,中国尚力所不及,只能由香港作家牵个头。其实当时许多国家都有一些华文作家团体,主要是由台湾移民担纲,与大陆的文学界、学术界来往不多。如能整合起来,对推动两岸的文学交流及研究,都有好处。

多年以后,眼见海外华文文学开枝散叶,逐渐茂盛,中国学术机构的牌子“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xxx”,也与时俱进,更改为“世界华文文学xxx”之类。2014年,终于在广州增城召开了“首届世界华文文学 大会”,成立了“世界华文文学联盟”,各国华文作家与两岸三地作家相抱相拥,空前热闹。而两年后,更是在北京钓鱼台举行了第二届大会,海外华文作家与中国作家学者互动更为广泛更为密切了。可惜,曽敏之先生、犁青先生已看不到他们一直期待而梦想成真的这一文学盛况有增无减了。

海外华文文学的兴盛,与中国学者的推手不无关系。出国前,我也曽在中国文学圈中混过,知道文学研究这一块,当代文学尤其新时期文学批评这块蛋糕最吃香,而在高校和社科院,则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最重头。至于港台和海外华文文学,则未入流。但港台文学的存在,海外华文文学的兴起,却让一些有眼光的学者不计较资源匮乏,影响力弱,义无反顾地开拓这个研究领域。他们与世界华文文学共生共存,相辅相成,打造了今天的大中华文学版图。可以说,在华文文学界,他们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学术队伍。

每每回国参加有关文学活动,看到这些学者们对世界华文文学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也不期然浮现出去国多年第一次回国出席文学研讨会,与他们相识相交的情景。

那一年,已将近十年没有参加中国的学术会议了,是2000年底应邀到汕头开了一次会,重温了学术会议的滋味。

开学术会议一般都比较枯燥,除非碰到热点,找到兴奋点。早前曽赴美国洛杉矶出席世界华文作家大会,作家诗人聚会历来都较松松垮垮,但刚好诺贝尔文学奖揭晓,法国华人作家高行健获奖触动了大家的神经,所以,会也开得沸沸扬扬。紧接着,我飞回中国在赶去汕头开会的火车上,刚好邻近座位有几个教授、讲师模样的男女,在交头接耳低声交谈,偶尔听到飘来几句“高行建……诺贝尔”之类的话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好像有点怨气冲冲。当时我猜想,这些人也是赴汕头开会的吧!这次汕头会议,上面打了招呼,不谈高行健。文人学者开文学会议不谈新鲜出炉的文学评奖,自然就没什么刺激了。

但该次会议也有某些开拓性的新鲜事。对了,这个会议全称是“第十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国际研讨会暨第二届海内外潮人作家作品国际研讨会”。今次大会由汕头市政府和汕头大学主办。其时大学都是“清水衙门”,开会自然多在校内解决,但这次有汕头市政府撑腰,加上海内外学者作家报名踊跃,便改在五星级大酒店举行。这是该会十多年来首次浩浩荡荡开进五星级酒店,着实也让那些埋头著书做学问的穷学者兴奋了一下。那些惯常在招待所开会的学者,在金碧辉煌、美味佳肴中谈文学读论文,果真喜气洋洋。

当然,这个金海湾酒店的房间是分档次的,楼层越高收费越高,所以主办方也有考虑,与会者“内外有别“。国内的教授、研究员分配在下层,可能是考虑到他们回学校、研究所报销时不那么方便吧。而海外作家则住高层,应是主办方表示尊重,礼仪之举,也无财务限制之虞吧。我和来自美国的少君同房,都是年轻人,“居高临下”看着那些鞠躬尽瘁的年长学者,心里实在也难以坦然。

地方政府与海外华文文学本来没什么瓜葛,但因有潮人作家,汕头市政府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要知道,精明的潮汕人遍布海内外,尤其在东南亚出了许多儒商,既是商人,又是作家,一手抓钱,一手抓笔,气势如虹。漂亮别致、校园环境堪称全国一流的汕头大学,就是当时的亚洲首富李嘉诚投资兴办的。今次与会的新加坡潮籍女作家蓉子,在汕头也有投资也有大生意。而这次会议论文集的赞助者,就是一些新马泰菲印尼的的潮籍作家。以往中国学术会议的论文,都是先在会上宣读,一年半载后才刊印成书。而今次代表一踏入富丽堂皇的酒店,便拿到正式出版的还散发着墨香的论文集,又是一次兴奋。

会议还有一项开创,特意安排一些中青年学者担任讲评人,一改以往由前辈权威主持包办的惯例,也属首开先例。到会上我才知道,自己也有幸获邀担任讲评人,也是会中唯一的海外讲评人。其实挑我作讲评是个“美丽的误会”,我已九年不摸文学评论了,武功已废。如今让一个外行去评说专家,即席对每位发言者“评头品足”,总有点本末倒置。幸而经过仓促上阵招架一番之后,文友评曰:功底还在。

会上当然有很多思维深化、视野拓展、宏观微观的好文章,但我也泼了点冷水,直言中国不少学者对海外华文文学仍一知半解,特别是资料不足,信息不畅,难免抓到什么说什么。如由陈贤茂教授主编的鸿篇巨制、具开拓性的《海外华文文学史》,光澳大利亚部分就有不少遗珠之憾,甚至邻国新西兰更是付诸阙如。

但我也明白,以当时的条件,在国内研究海外谈何容易,光是经费缺乏就足以致命,可以使你信息不灵。先不说搜罗购买海外书刊,也不说到海外实地考察,光是发信联系的邮资,就足以令学者头痛。山东大学的黄万华教授感慨地说,为一个选题,我一次就发了几百封信,每封信至少五元多,几个月的薪水全贴进去了,而回应者却零零落落,叫我怎么办?!说的也是,这种苦衷,今天遍布天下的微信、电邮使用者,恐怕难以体会。

世界华文文学会议其时已办十一届,初期称“台港澳文学”,自第六届起改称“世界华文文学”,可见海外各国的华文文学已渐成一格,并构成一道风景线进入中国学者的视野。过去在中国学界流传着一句话:搞不了“古典”的搞“现代”,搞不了“现代”的搞“当代”,搞不了“当代”的搞“海外”。甚至有戏称搞“海外”的是“白痴”。这固然反映出海外华文文学研究起步慢、队伍弱的某种事实,但这样的评价却有失公允。无怪乎福建社科院的刘登翰研究员越说越激动:尽管我们有这个不足,那个不全,尤其是对海外华文文学仍缺乏整体把握,但作为一个新兴学科,它从无到有,做的是大量的开拓性工作。八十年代第一批踏入这个领域的学者中,已有好几位名人倒在写字台旁,倒在书稿中,倒在研讨会上,执着地走完其人生的最后一程。听他这番感性的话,想起那些献身于这个领域的学者,不禁令人唏嘘。

就是那次与会的曽敏之先生、潘亚暾教授、许翼心研究员、林承璜编审,都与我相熟,如今都已作古了。粉碎“四人帮“不久,我曽受编辑部之托,到暨南大学去向曽敏之教授约稿。后来他调往香港出任报社老总,在文坛上更是活跃。那次会上,他又与我私下谈起了团结海外华文作家的事,我知道,致力于推动海外华文文学发展,一直是他的情意结。

早年我常去暨南大学约稿的还有饶芃子教授,这次也相逢了,并聆听了她的学术引言。还新认识了张炯、陈公仲、陆士清、王烈耀、古远清、江少川、杨际岚、赵晞方、钱虹等学者,享受了他们注满心血的研究成果,可惜的是,与多次发我拙稿的《世界华文文学》主编白舒荣未能谋面。

一晃又过去了这些年,新一批年轻学者又加入了这个队伍,使这个领域益发朝气蓬勃起来。如果说,那些具献身精神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者是“白痴”,那我们这些海外华文写手更应不断以自己的笔、自己的作品,去支持那些心水清明的“白痴”们——痴心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专家学者,去证明世界华文文学的存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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