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
偷得半日闲，搭把旧藤椅
坐院里晒老阳儿。一个在矿脉上行走
一个在水泥灰下活着。兄弟之情温暖彼此
度过许多纯金时光。一个礼佛
一个仍操旧业。殊途：同归阳光的普照
 
喝茶，闭目闲听摆龙门阵
树叶儿飘落头上。飞机轰隆而过归于平静
鸟儿掠过一缕风。封闭的一扇扇大门
逐一打开玄奥和唯美
与天地圆融，根连接地气
 
后来，都走出相识之地。蚂蚁淘气
爬醒浮生的梦。老阳儿偏西
 
第二首
斑鸠为什么总在夜晚鸣叫
总在人静鸣叫。喧嚣的城市不再喧嚣
我仿佛回到故乡，听到老房子背后
的竹林里那一声声的熟悉和思念
浑厚、香醇我铺天的梦
 
我从深度的梦魇中逃出，汗流满背
满脸，站在醉眼迷离的梦的边沿
看着被死亡碾成齑粉的躯体
还原成人的模样
背后是千魔万鬼追逐的狰狞
 
穿梭在人间或地狱
没有时间的镣铐与舞蹈，我已
伤痕累累疲惫斑斑，回去放牧我的
羊群遍野，白云样漫山
 
第三首
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翻江和倒海
它总有平静的时刻，蓄积等待的时刻
高潮过后就是风平浪静，就是水天相连
浩淼烟波，就是鱼儿腾跃
水面激起浪花，海鸥上下翻飞
 
小雨飘飘。书房飘逸喜多郎空灵之音
碧螺春弥漫沁脾的清醇。西西弗神话形上
迷人：荒诞真实的世界
虚无内心的野马和不羁的江河
千万座青峰直刺云天
 
星星草开在石墙边，一朵，两朵，三朵
独自寂寞地昂首青天。微风过处
芳香弥漫
 
第四首
黎明，我听到城郊久违的狗咬
或许天上偷梦者光顾，或许浪迹天涯
的游子还乡。狗不依不饶的狂吠穿透宁静的夜
深沉的梦。狂吠慢慢变成宁静和梦
 
而此刻，河沟的风吹来
树叶跟着一起摇动凉爽。鸟在自由飞
蝉还在安眠。牧童已骑着牛儿上坡
城郊的菜农无须散步
随时走在田野，呼吸清新空气
 
他们要赶在太阳出来前，背或挑着黄瓜
茄子豇豆青菜等时令蔬菜，到城里的集市占个
摊位，卖个好价钱，好早点回家
他们一路说着农事，或东家长，西家短
 
第五首
阳光和煦，爬进窗内的书案
照耀纤尘与活的书名，地上的影摇曳多姿
临终的眼摄进风物和欢歌笑语
关闭世界的窗扉。灵魂回归天国渐飘渐远
白茫茫一片。上帝主宰一切
世界渐虚渐幻。你不知身在何方
 
深闭书房，畅游书海，无需什么目的
与形形色色的灵魂打交道
验证自己。有相通的灵犀，有仰止的高山
有众山小的俯瞰，有两茫茫的生死
你让自己像液体燃烧，像玻璃透明
麻木的灵魂清醒，啃噬心
 
那样的日子一去不返。那是冬夜
坐在白炽灯下的床上，彼此忘情诵读诗歌
那是春天的公园，商议而争执
然后拂袖而去。青春的热血各自飞扬
走上各自的生命旅程
把黄昏丢在身后。一切都锁在记忆的深宫
闲暇时，你把它捧出细细品赏
 
第六首
河水开始涌满河床，奔腾万马
旷野由嫩绿而苍翠，而欲滴，而走向成熟
花朵由果实而坠落，坠落万紫，坠落千红
日照的光合作用，水果由青涩而甘甜
 
柳絮漫天飞舞雪和花，回归大地
姑娘招展花姿，俏丽季节的天空高远
夏悄然而至。端午节已平淡成普通的日子
粽子恢复依稀的记忆
 
娘还在包传统裹传统蒸传统煮传统
要为补秧的人丰盛一桌。娘说要对得起老天
和这场雨，还有帮忙的乡亲
 
第七首
落英和柳腰迎风袅娜。蜻蜓停在草尖上
似在等待。一个小男孩伸出小胖手
去捉，蜻蜓飞走了。他又摇晃追赶一点不气恼
还格格笑，门牙闪光。祖母站在一旁
嘴不关风，也跟着笑。还有一个大男孩
 
从黄昏的草丛抽离六根狗尾巴草
草尖冒着青浆（该不是草泪吧）。他玩左右手
交战的游戏：你输了我打你，我输了你打我
鸟和蝉在树上叫。夕阳染红了所有人和
所有草。不远的炊烟在喊回家吃饭
 
 
第八首
清晨，花园里装满阳光、空气和蝉鸣
凉风轻拂。一个老人倒退着走
红光满面，善眼慈眉，迎着晨曦吐与呐
养宠物的人站在树下聊天，聊宠物
比聊儿女还有味。狗们在一起你嗅我我嗅你
气味终于相投，你撵我我撵你，寻欢
 
花园的花草和灌木得到盛夏的滋养
竟相争妍、斗奇和疯长。上午的修枝电锯轰鸣
跳皮筋的小女孩被轰鸣焊住，好奇，端详
——老爷爷，您给它们理发呀
——对呀，你看，它们的头发长长了呢
轰鸣对答停了，四周一片安宁
 
第九首
盆景橡皮树落户我家。过分的热情和浇灌
让它走向萎靡：苍翠肥厚的叶部分憔悴
枯黄而凋落。橡皮树已是家庭一员，长年居住
客厅电视机左侧。右侧是它的邻居一笼湘妃竹
汪汪狗不满足室内，它不会说话，但会叫
会用嘴扯裤脚，会用眼神示意
它要到窗台望远。为让湘妃竹不致落单
 
我把橡皮树放上阳台，让它拥抱阳光
和雨露，枯黄的自行枯黄，苍翠的更加苍翠
流泪的湘妃竹不再流泪，孤单的湘妃竹不再孤单
客厅电视机两侧又有一片葱茏养眼
凉风吹拂。窗外山坡在施工修建二期别墅
汪汪狗不再狂吠，蹲在窗台很安详
研究人和机器这些怪物把一个个山坡推倒挖坑
填平，总是忙碌，忙碌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
 
第十首
冲水的地方总有逆流而上的鱼
做冲浪运动：一尾，两尾，三尾，上去又被
冲下来。站住脚跟的就进入缓水地带
摇头摆尾，游来又游去，游在蓝天白云间
一汪湖泊淹没悸动，明眸追随
总有那么一股暖流激荡，让鱼不能自持
想游回大海深处静默
 
一棵草在昆仑山顶需要十年
甚至上百年，才能从冰天雪地长出来
贴着地长，不高。它是离天最近的草迎接
日落和月升。美和圣洁惩罚欲望
逼人的清辉，蓝色的幽梦。刀锋撬开结痂的
伤口，翻检晾晒一串串疼与痛
 
第十一首
非洲食人鳄偷袭游泳的人和下河洗菜的人
只瞬间，水中的蓝天白云就洇红了
两岸的倒影也洇红了，而血比太阳还红
 
黑人的猎枪搜寻非洲食人鳄
 
食人鳄倒挂村口树上，巨大的嘴由木棍
撑开：锋利的牙齿闪耀亮光，辉映上下腭
黑人围着食人鳄：唱歌，跳舞
 
第十二首
嘉陵江从历史的源头流出
流经唐朝的利州，孕育一代女皇武则天
江涛拍岸，卷走一代风流，最终汇入
汪洋大海。而历史在嘉陵江畔沉淀皇泽寺
千佛岩，一个个遗址虽被风雨
剥蚀，但留香犹在
 
涪江不仅从大山迤逦激荡
还把大山的木材扎成木排漂送五湖四海
在唐朝流经江油青莲，带走青年李白
仗剑出夔门远游，用生花妙笔
挥舞半个盛唐。但涪江没把老年李白带回
客死他乡，至今流淌悔恨和眷念
 
洪江的水走到渡口，一岸峭拔一岸平川
江面越走越宽。喧哗的渡口
机动船渡人、车和牛羊，往返此岸与彼岸
暮晚，落霞烧红半边天
 
仙女的玉簪在青城后山的苍翠中
划一道深深浅浅的峡谷，让在渊的潜龙飞花
又溅玉。玉女的洞箫让在天的飞龙
隐伏青城后山低吟又浅啸
青城后山的幽溢出来，弥漫前山
 
第十三首
窗外公路的车彻夜奔驰。楼下社区的茶馆
彻夜打麻将，不时传来：抓小偷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却有敲锣、击鼓和吹唢呐
夹杂呜咽。那是有人死了，送亡灵上山
普明寺的钟声敲响，和尚早课诵经
军号声吹响，学校出操
 
娘从老家来。我陪娘散步，穿过火炬广场
外的公路，沿中华苑大道直抵山边
农家的炊烟升起鸡叫狗咬。农民荷锄而归
火车从天桥疾驰，震得地动山摇，之后宁静
我曾带着儿子到过这里，也是散步
倒卧的乞丐没了。工厂已扩建到山边
 
第十四首
一盆盆白菊墨菊黄菊吊菊鲜艳十月和金秋
烂漫富乐山，饮醉一批批游客和飞鸟
菊花灿烂。刘璋刘备涪城会
叙兄弟情的脸就不会如菊花灿烂，肯定翻滚乌云
我们肉眼凡胎看不见，但能想象当年涪城会
的富乐山，肯定没有爽心悦目的菊展
 
看完菊展，已是傍晚。上天的脸就黑了黑得
人间灯火万家，星繁满天。上天还是孤独冷清
人间的热闹温暖独行，却没法温暖二刘
文明戏的遗憾。小镇人熙来又攘往
享受夜晚降临的闲适和惬意。扔掉包袱
把一天最后的分分和秒秒
烹饪成美味与佳肴，当最后晚餐
 
第十五首
一只瓢虫静静躺在窗台上
窗外下着大雨。玻璃窗打开，纱窗关着
瓢虫何时飞进室内？室内的空间单调
没有花香、伙伴和游戏，以为透明可以自由出入
玻璃窗的透明是陷阱，纱窗的透明也是陷阱
 
柏油马路从修建之日起，没谁见过马
更无马路过。马早被山坡和青草诱惑头埋进
深草丛，甩着响鼻。瓢虫不知经历多少撞击挣扎
和无望的喘息，最后静静躺在
窗台上凝望窗外曾经的拥有，慢慢闭上眼
呼出最后一丝气。它变成瓢虫标本
 
小车穿梭绝尘而去。一只老鼠惨死柏油马路
不知是觅食还是约会，是偶然还是必然
五脏已被车轮碾成肉酱，肉体风干为泥还给大地
灵魂早飘离。人不再嫌恶却战栗不已
 
第十六首
秋脚底抹油，快速滑进初冬的原野
季节也由收而藏。青山在冬的边缘憔悴瘦一大圈
牛羊吃不到青草，长长短短，叫得遍山枯萎
无论坐在野外何处如岩石上
都能观落赏叶。落木仿佛脱去衣衫
赤条条站在大地守望。天灰蒙蒙
鸽哨也灰蒙蒙。而脚下的枯黄一片响一片静
 
奔腾的河床累了，老人样安静
一面面明镜照耀灰蒙蒙的天和候鸟的飞
西风操着凛冽的利刃，剥离恋枝的枯叶片片飘
与飞，寻找归宿和泥土。隆冬的长腿加快了步伐
踩着大雪吱嘎到季节的幽深处
枯黄的大地换身素装
 
常青树看似苍翠，枯叶也娇羞不禁风
飘坠道道弧线，美丽灰蒙蒙的天。闲孤云闲独去
闲一颗心。捡一片枯叶观赏
青已不再饱绽欲滴，开始卷曲枯萎
枯萎叶蒂，很沧海；卷曲经脉，很桑田
叶总要落归根和泥土
休憩：一次轮回。度过休眠的冬，叶又会萌芽
初春的枝头，百鸟争鸣
 
第十七首
太阳遥远地平线，清晰高山、河流、城市和村庄
生动新的一天，开始新的一年。机场总是落户城郊
大而无当的空旷，养了一群不同航道的大铁鸟
还安顿了大铁鸟的食物
 
霞光映红普明山和我的漫步。普明山已不长花草树木
只生长幢幢别墅。机器轰鸣，尘土飞扬
飞鸟找不到树巢栖居，哀鸣而过。大铁鸟的胃也有
消化不了的食物，从此城啄进，彼城吐出
或者从彼城啄进，此城吐出
 
食物决定机场大铁鸟的起降。起降决定
一个城市的节奏和地位。我下普明山
从尘世进入尘世，从浮躁进入浮躁，鼎沸的市井
俗世我和浮生的面孔：众世喧哗
 
第十八首
夜还沉得不够深，还能听见四周的吵嚷和说话
以及楼上空调的嘀嗒。突然，公寓门口小车尖叫
吵醒一些浅梦的人，咕噜着又回梦中做梦
 
明天的鞋就等在床下。明天的生活就等在明天
比如上工流汗和抢劫行凶，比如人肉炸弹血肉横飞
比如竞选演说唾沫四溅。无数的比如还是
留给明天吧。今夜，好好安眠
 
燕子打前站归来，飞进梦中和梦中的屋檐
寻找老巢。未果飞走，留下一道剪影
在梦中走出老屋，上屋后山坡：满坡青棡叶
满坡阳光。静立祖父坟前。祖父在絮叨：找不到家
老屋没了。从梦中惊醒
祖父的背影模糊消瘦。燕子飞进梦中和老屋
 
第十九首
我看见亲人们终于迈出泥土的脚步
离开清新的空气清澈的河水
来到骚动的城市。衰老的面容映照喧哗
满眼惊异和不解。男女勾肩搭背
 
女的穿得很暴露，头发烫卷金黄
烫伤他们的眼睛。呼吸急促
热闹是城市的。他们跟我都是城市的过客
都要赶回过自己的日子。河水依旧潺湲
当夜一场雨，冲洗燠热和疲惫
 
我听见有人走在雨中，不一定回家
旷野装满雨声和无人凭吊的废墟
空旷而黑暗。旷野和废墟淋着雨习惯寂寞
窗外的雨声像摇篮曲，将大地与疲惫
摇入梦乡。而此刻，远方定有星光
不眠的人走在别人的梦中
 
第二十首
向前时不妨回头看看，刻意或下意识
毕竟回头里有看的风景和美。诱惑那回眸
和向前的心。不知前面的路是什么
歧路或坦途，还得走下去，像日子还得继续
即使无路之路，也得走
 
相信：白云会在蓝天飘翔，太阳会当空照耀
月亮会在黑夜钻出乌云点亮征程
累时，不妨歇歇。坐路旁的岩石背靠旷野
呷口水，吃点干粮。看看野花，听听涧水
一生的向前，或许正在脚下
 
第二十一首
今非昔比的清幽，仙海真有仙的味道
碧水湛然，扁舟摇曳
摇碎白鹤的轻盈，摇碎环岸的青翠
摇碎水上人家的倒影和炊烟
漫步翠廊的曲折：仙风一身道骨一身
 
海南岛沧桑海浪和沙滩，还有椰果
先于人开花，晚于人落英
天涯潮涨，海角潮落，不知疲倦。鹿回头
的一眸，无比清凉，惊艳，迎接落魄人
也送走得意之徒。椰风吹拂，带有海的咸味
 
第二十二首
汶川大地震震断我们与外界的通讯联系
电话打不进来，我们也打不出去
仿佛进入盲区和蒙昧时代。地震后余震不断
我不孤独和恐慌，虽有房屋倒塌和
噩耗频传，还有似真似假的消息满天飞
我的身边还有十二个学生没走
大地震第二天深夜余震刚过，通讯刚恢复
我意外接到加拿大友人电话问候平安
 
地震后，我的村庄洪水滔滔
淹没老家一楼的药铺和小卖铺，收的稻谷被冲走
年近古稀的父亲离家二十六天，北上保定
送町儿读大学，趁机游山玩水，有音信人未归
娘住坡上地震棚。好在家人都安好可放些心
北川又发生3.9级余震和泥石流
午后，我喜接父亲电话说已回江油，老家淹了桥
等水退了就回。我仿佛又有了主心骨
 
第二十三首
锐利的北风横穿西伯利亚，长途千山跋涉万水
让整个北温带全面进入寒冷。草原枯黄
树木凋零。落叶匝地，阳光没了遮挡很放肆
穿透林的深处。落叶趁机享受阳光最后的抚摸
彩旗猎猎飘扬，风铃叮叮当当
动物以冬眠或奔跑抵御寒冷
 
北风无孔不入，稀释暖意，切割柔软
带着生命朝见上帝。看似不变的大地与岩石
也被岁月刻下风刀的痕迹
一脸的沧桑与疲惫。两枚褐色叶片网状透明
蝴蝶的羽翼夹杂落叶中，没有喧响的仪式
落叶样凋零和回归。种子冬藏
蓄势待发。幽深的足音在北风里传播
 
第二十四首
我背负沧桑回到这里，绕一大圈又回到起点
这是我走不出的宿命和必然
山葵长在清水里，白莲生在污泥中
我离开时的意气，仿佛东西南北任我闯荡
 
一粒种子不是任何土壤都能生长
各有各的生根之地，尽管那里繁华也很诱人
却不属于我。我是浮萍，我是过客
我必须回到出生地。浮生如梦
 
在清水与污泥间，心如清风拂天地
我背负沧桑回到这里，把喧嚣和浮躁
是非和名利统统抛掷身后
驻守净土的松竹梅：一片清寂一片清芬
掬水，月在手中。弄花，香满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