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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手环 第三十八章 沉默中的屈辱
作者:安菁  发布日期:2021-09-10 14:00:51  浏览次数: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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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飞机降落在跑道上,乘客陆陆续续走下舷梯,有说有笑地进入机场的候机大厅。戴着墨色太阳镜的黄玉可麻木地起身,汇入人流。

大落地玻璃窗外,太阳已偏西,就悬浮在蜿蜒曲折的山脉后面,被悠悠薄雾般的云朵遮挡住了刺目的光芒。

一同下飞机的人群早已不见踪影,拖着自己不大的行李箱,黄玉可呆立原地,大门外就是地铁站,早已不知有多少趟列车来来往往,她却迈不动脚步,不敢踏上回家的最后一段旅程。

刚刚过去的两天,是一场噩梦,却也是无法逃避的现实。医院里,她看到了医生和护士的怜悯,看到了警察难以掩饰的惋惜。她无法证实自己遭受了轮奸,她的下体的确有轻度的撕裂伤,她的嘴唇破损,脸颊、脖颈和身体上的瘀伤却并不严重。她的身体里检查到了精液,但被证实来自一人。悉尼的四个学生虽被逮捕,接受讯问,他们却同样因为醉酒而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证词。

黄玉可知道,侵犯自己的绝非一人,或者说绝非一次,她无法相信四个学生一口咬定她是出于自愿,但和这些比起来,她更痛恨的是自己。如果不是没有节制的放纵,自己就不会醉得不省人事,后面的一切更不会发生。

“你是否确信自己没有同意?你如何证实自己因醉酒而失去理智?查实没有服用毒品,更没有人强迫你饮酒,这是法律的灰色地带,定罪难度很大……”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声音都在此起彼伏,让她头痛欲裂。

她放弃了起诉,选择了逃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懦弱,只知道继续呆在那个地方,只会让自己彻底崩溃。

又一趟列车驶离车站,太阳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山的背面,机场也不再像白天那样忙碌,黄玉可的头发被列车驶离带起的风吹散,同样吹散的,还有她面对家人的勇气。

掏出电话,拨通那个盘旋在自己头脑里的号码,她既希望对方可以接听,又盼着铃声最终变成忙音。此刻的她,仿佛回到了初次站在教练机敞开的机舱门前,盼望着教练的“三、二、一”倒计时,永远不要结束,抑或一下子过去。

“玉可,你回来了吗?”许立的声音如常般温暖,泪水从黄玉可的眼中汹涌而出,她强压着屈辱带给她的钻心疼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问道,“许医生,我在机场,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以过来接我吗?”

放下电话,黄玉可头脑中那些纷乱与烦扰终于渐行渐远,唯有许立急促的那句话“你等我,我马上过来”驻留在她心中。她知道自己几乎溺水而亡,如今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一个身影,缓慢地离开了地铁的站台,走向乘客接驳处。在快要抵达时,突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2.

路边的车子里,许立终于听完黄玉可断断续续的叙述,在她沙哑的哭泣声中,许立只觉得车窗外的黑暗向自己不断压迫而来,如同一双看不见的魔鬼之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一阵又一阵心悸袭击着他的心脏,许立很想大声疾呼,他强迫自己控制住就要崩塌的理智,强迫自己用空洞无力的话徒劳地安慰着痛不欲生的黄玉可。上一次见面时,他心中一闪而过的不祥预感,如今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很想狠狠抽自己耳光,却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他想要质问黄玉可,怎么就如此轻率地放过了那几个无耻之徒?怎么能够放任这件事划上句号?可他无法开口,面前的女孩子,经受得已经太多,他又有什么权利指责她的懦弱。

再多的痛惜,也挽不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再多的愤慨,也抵不过自己的无能为力。许立在心中长叹一声,再度看向窗外,那股令他窒息的压迫感已经消失,他明白自己的理智终于回到了身体里。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护好黄玉可,让她可以隐藏这段伤痛,埋葬这段屈辱,不用解释,不用在亲人面前揭开鲜血染透的伤口,可以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疗伤。

“我想到一个地方,你等我和房子主人确认一下。”半响,许立才终于开口,说完这些话,他给老刘打了个电话。

复活节前的几天,许立去了刘良栋的家。他到达的时候,老刘还没有到家。于是,按照老刘电话里提到的,他在大门口一侧第三盆花的底垫里找到了家门钥匙,打开大门,先行进屋等待。

惴惴不安中,从银行赶回来的老刘,毫不犹豫地把银行支票放在了许立面前的桌上,许立觉得自己的鼻子再度发酸,几乎难以抑制。

“行了,谁还没有个着急上火的时候。你父亲病重,也多亏你孝顺。我老刘平日里嘻嘻哈哈,却最是看重有情有义之人。再说了,你买下这间物业,不还是我牵的线,如今你急需这笔钱,我怎么也得帮帮你。啥也不用说,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老婆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平日里根本用不上什么钱。女儿女婿也有出息,他们在墨尔本过得很好,时不时还孝敬我两个钱,也算是我的福气。”

“这张字据你收好,过完复活节,我们就打算卖房子,只要拿到房款,我会第一时间把钱还给你。”许立递上一张纸,上面是他事先写好的借条,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他的签字。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还信不过你?”老刘瞪着眼睛,毫不客气地推开。

“不行,一码归一码,你要是不收下,我心里不安。这钱也不会拿。”

“行了行了,我收下。唉,我说小许啊,你真是……算了,我也不和你争辩。幸亏你昨天给我打了电话,我明天就要飞去墨尔本,要在我闺女家住一段时间。”

一股冷汗从额头冒出,许立好一番庆幸,自己平日里治病救人,应该算是好人有好报吧。

“和老刘说好了,他要在墨尔本的女儿家里呆到六月底,你尽管住在他那里,不用担心。不过,还是要记得给你姑姑打个电话,想个足够合理的理由,别让她担心。好吗?”看到黄玉可痛哭过后心碎的样子,许立尽可能柔声说着。

黄玉可点了点头,“谢谢你,许医生。”她的声音十分细微,却不再像刚刚那样绝望,许立放心了一些,打着汽车引擎,驶向前方的黑暗中。

3.

“今天也要晚回来吗?诊所那边新的经理不是就快要上班了?”安娜坐在沙发上,和许立在电话里说着话,艾米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安娜侧过头看了一眼饭桌,女儿三两下就吃完了饭,除了安娜给她盛好的一小碗米饭,桌上的菜几乎没动。

“不是诊所,我今天在布里斯班。以前的同事介绍了两名家庭医生,我们下午见了个面,人都不错,晚上请那位同事吃个便饭,表示下感谢。”

“好的,别太晚了。另外,你开车,别……”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许立没等安娜说出“喝酒”两字,便抢先结束了通话。他放下电话,回头瞥了一眼还在厨房里忙碌的黄玉可,有点儿愧疚地摇了摇头。

自从那晚在机场接上黄玉可,再把她送到老刘的家,许立心里便再也放心不下。她在凯恩斯经历的那些,每每想起,都让许立不寒而栗。他明白黄玉可的为难,再怎么说,丽贝卡也只是她的堂姑,这些年虽然对她有养育之恩,但总归不是母亲。更何况那个家里还有姑父和两个堂弟,她带着伤回家,又如何靠谎话度日。

许立在其后的几天都连续去看望黄玉可,他购买的物业离得不远,但寻找各种理由好瞒过安娜,也让他颇为烦恼。不过,他顾不上安娜对他加班的担心,只一心盼着黄玉可不要再出事,也希望她能尽快摆脱伤痛,恢复成之前那个阳光快乐的女孩。

至于说黄玉可为什么找他帮忙,把自己不堪的遭遇坦诚相告,许立倒没有生出任何猜测,他只是心疼,在他眼里,黄玉可更像是长大了的艾米,他愿意拿出一切来呵护。

“许医生,我差不多全好了,一晃也在这房子里住了大半个月,要不,这几天我就回家吧。”吃饭的时候,黄玉可对许立说道。她之前打电话给丽贝卡,说自己会留在凯恩斯一段时间,因为找到了一份短工,就在飞行学校。丽贝卡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叮嘱她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许立放下筷子,眼前的黄玉可虽然外伤已经痊愈,但整个人消瘦了很多。在许立看来,她的精神也很差,表面上的镇定不过是装出来的。

“老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你住的这个地方,既安全又便利。如果没有着急的事,再住上些日子,会不会更加妥当?毕竟,你比之前消瘦了很多,丽贝卡恐怕一眼就可以识破。”

黄玉可低下了头,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暴露出她内心的脆弱。事实上,她几乎夜不能寐,有时好不容易入睡,却极易惊醒,然后,那个晚上的一切感受便会重新浮现,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越是不肯承认自己的脆弱,那脆弱便如附骨之蛆,一刻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内心。

“还有,我给你约的医生,你一定要去看,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在犹豫了好几天之后,许立还是托朋友给黄玉可预约了一位妇产科医生,他知道提及此事,难免让黄玉可尴尬,但是出于医生责任,许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明白,已经记下了。”黄玉可依旧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隐身起来。当初,她实在想不到能找谁帮忙,当许立的名字突然跃入脑海时,她惊诧地发现,自己可以在他面前敞开心扉。

“玉可,别逼自己,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和勇敢的女孩子,要知道,任何创伤都是需要时间来慢慢修复的。要不要我再帮你约一下心理医生?”

“不要,不要。我可以的,许医生。”黄玉可知道,这些专科医生的诊费不低,国民医疗保险又不能覆盖。许立之前的困境,黄玉可听丽贝卡提到过,如今,每一天来看她,许立都会买一大堆吃的用的,她怎么都不能再让许立破费。

“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阴影,但你也要答应我,有任何问题,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里,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那天,你既然找到了我,我就责无旁贷。你记下了吗?”

黄玉可用力点头,“许医生,您放心吧,我记住了。”刚说完,像是呛到了,咳嗽了几声。

许立也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接杯水,你继续吃,菜都快凉了。”

看着许立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隔断墙后面,黄玉可偷偷抹掉了眼泪。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小时候,她总是一边吃饭,一边没完没了地说话,说急了,还会噎到,而父亲也会马上接水给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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