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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病中七日
作者:梁晓纯  发布日期:2022-08-04 09:40:55  浏览次数: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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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病毒就像是一团阴险的灰色妖雾,久久地弥漫在天地之间,已经两年多了仍然缭绕着不肯散去,与说不清是依旧蒙昧还是因为自作聪明已走入歧途的人类周旋着。在这样一场空前大疫当中,中招得上一次,对任何人来说都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和许多人一样,我的身体经受了长久的有时甚至是险象环生的考验,之前一直没有出现过问题,直到今年七月初在一个毫无征兆的白天,忽然感到有些不适,还发了点烧。起初我没有往新冠病毒上去想,因为在此之前的几日里并没有觉得有过和值得警惕的人员接触的经历,但在朋友的提醒下还是做了个RAT自测,结果竟然是阳性。我于是又赶紧去到附近的检测中心做了个PCR Test,当晚就得到测试结果确认我感染了新冠病毒。随后,身体的症状也逐渐明显起来,除了发烧,还开始出现了鼻塞、味觉异常等现象。

确诊后的第一件事,是要马上采取自我隔离措施,以避免传染给家里其他人。 

我家是一栋不大的House,院墙内有一个简易的小Granny,自从我们搬进来,这个小Granny就已存在了,除了数年前曾经有人短暂地在里面住过,它一直被当作储存室,因而虽然近在咫尺,平时却很少关注到它,它似乎并不属于我们家庭生活中的一部分,因而也就像是被遗忘的角落,显得陈旧而冷清。此番因为得了新冠,我才想起可以搬进去住上一两个星期,这也是在我家的居住条件下所能采取的最适宜的隔离措施了。于是,在这个悉尼少有的寒冷冬天,我住进了那间小屋。 

今年以来虽说新冠病毒的毒性已经减弱了不少,没有了最初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杀伤力,但也够折腾人的了。这难道就是它两年多以来在地球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之后,而要达到一种平衡么?

染疫期间,我在头两天是最难受的,白天浑身不适,晚上睡不踏实,每次醒来发现不过睡了个把小时,咳嗽、胃痛、低烧、鼻塞,成了长夜中的陪伴。我就在这种状态下起来躺下,躺下起来。从一开始因为睡的不踏实而有些焦虑,变得索性顺其自然陪着身体不断地起卧。

第二天傍晚,天气骤变,外面狂风大作,还下起了雨,树枝剧烈地摇动着,只有从对面的家中窗户里射出的橙黄色的灯光尚留有一丝暖意,那灯光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盏渔灯,越漂越远,在波涛起伏的海浪中时隐时现。有时候悉尼的风真的很大,大到让人怀疑那风中裹挟着的,不只是空气,抑或是在被某种精灵驾驭着的巨大生命体。此时,我那被病毒侵害着的身体,也像是有一多半已不属于我,随着窗外的风雨摇曳着。一颗心被病痛和哀伤包裹着,外面的狂风仿佛就是从心里刮起来的一般。

直到后半夜,方才沉沉睡去,而且做了一个梦,情节有点奇怪。我梦到自己和儿时的一个伙伴在一起,好像他家正急着逃难,我因为没能帮他收拾好逃难的东西而深感自责。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睁眼看到的是面前耀眼的白墙,玻璃窗上敷了一层水雾,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对面房屋的砖墙上满是太阳的光影,一个晴好的冬日里的早晨展现在我的眼前。这时我才感到刚才这一觉睡的好舒服,症状也已减轻了许多,看看四周,方觉这小小的未加修饰的房间里,显出难得的简洁朴素,那白净的墙壁,以及窗子上挂着的水珠,不知使我的记忆往回追溯了多少年。

小屋里面没有电视机和电脑,病中的我也无心阅读,这刚好给了我一次静音生活的机会,忽而觉得倒也是一番难得的享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环顾这小小的室内,凝神望一望窗外,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不紧不慢。唯一可以获取当下讯息的,是随身携带的这部手机。我不忍让外面那些嘈杂纷乱的时事打破眼前这独享世界的氛围,索性点开有声书,聆听起萧红的《呼兰河传》,让身心沉浸在那遥远年代里雪域包围着的遥远北方的故事之中,回到了蒙昧混沌的时代,也琢磨着那位只活了不到三十二岁的美女作家的一生。

和许多其它作品一样,《呼兰河传》里也有一些对于死亡的描述。

人在生病的时候,比较容易想到关于死亡的话题。随着年龄的增加,发现自己对于死亡看得越来越淡漠了,甚至于生死之间的界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对于那些刚刚去世的人,并没有觉得他们真的已经走了,因而悲痛的情感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的强烈。

人来到世界之前,是母亲承受巨大的阵痛;而在离开人世之前,是自己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痛苦得再无留恋。人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在降生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哭泣;而死亡也是无可把握的必然归宿,临终时则是周围的人在哭泣。这是否意味着,在死去的那一瞬间,正是往生另一个世界的开始呢?

庄子的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认为人原本就不曾出生,只是因为天地的运化才有了人,如今他的妻子又回到死亡状态,靜靜地寝卧在天地之間,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佛家也说,大千世界除了那个佛法是真谛,一切都是虚妄,而生命除了那个灵明的自性是永恒的,总是处于轮回状态,如梦幻泡影,电光晨露。 

人生就像一条条正态分布的曲线,从呱呱坠地时的什么也不会,之后的生命无论如何的轰轰烈烈,达到了怎样的高度,最终还是要归于寂灭,到离开时也什么都不能做了。这中间的一切虽然都是虚妄,但总归不能白活一场吧,其间那个灵,总归该有来路,亦有归途吧?

人在肉身世界是有分别的,活着的时候,有的一辈子在山根下徘徊,有的稍微爬上了一点高度就不动了,更多的人止步于半山腰,有的竭尽全力也未能登顶,只有极少数的人达到了巅峰,无限风光尽收眼底。而死后在被吊唁时的状况也类似,有的墓碑前只有几个家人,有的加上了朋友,有的多了同事,有的是整个领域的人们,有的跨越了国界,极少数的人联合国为他们降半旗。这些就是将来自己那具完全是由冰冷的物质所构成的尸体将要达到的高度了。那么如果存在一个灵界,那些失去了肉身的灵魂们是否也有着诸多的分别呢?

七天的隔离期终于结束了,也终止了我对于死亡的种种臆想。“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有人说七日足可以把人变成一个全新的人,我的身体也转阴并恢复到了染病之前的状态,可以出门了。而此时的我,非但是生理上已经焕然一新,心理上也已大不似从前。由于长时间呆在家里,每天做着几乎同样的事,心情慢慢被调节得释然恬淡,出门的意愿反倒不强烈了。有人说孤独于人其实是个珍贵的体验,习惯了孤独的人,才能够找到自我,拥有自己的思想。 

这天傍晚,天色已暗,上街去到附近的菜店买菜,举头环视四周,大块大块深灰色的云朵布满了天空,将地面上人类所占据的空间压得很低,云块的间隔处,白闪闪的天光深远而明亮,向着朝地面相反的方向照耀开去,那里,似乎正有无数的精灵,在举行着一场天上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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