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和巧林为“江抗”后方医院赊购大米，那天与肖塘乡们亲告别时，杨阿炳扯住了阿文，悄悄问：“阿文哥，想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说么。”

“邀你加盟肖塘对山歌。”

“好啊，我去！”

巧林也说：“我也去。”

“你有小宝宝呀！”

“没事的。”

“太好了，歌王歌后都过来，正是求之不得呀！六月十九观音娘娘生日那天傍晚，碧浦小川村的黄石桥，我们肖塘村和小川村对歌。”杨阿炳兴奋得狠拍一举阿文肩膀，“不见不散哦！”

“一定，不见不散！”

水乡的老百姓都喜欢唱山歌，一个人嘴里哼哼，两个人互相对唱，一群人一分为二对歌，村与村之间更多是联手对山歌。乡间百把人的对歌，有时会连续对上好几个黄昏。其时日寇猖獗，兵匪灾祸四起，水乡对歌几乎销声匿迹，乡村里也难得再见引吭高歌的热闹场面。不唱山歌心慌慌，因此一些村子借助乡间的庙会、社日等佛事、农事活动，开展一些小规模的对山歌活动。这一次，肖塘和与它毗邻的碧浦小川村相约对歌，时间选在观音菩萨成道日。菩萨，信众都敬畏；菩萨的生日，各地都有规模不同的庆祝。此次两个村的小规模佛事活动，日伪都放心放行。所以杨阿炳也力邀阿文巧林加盟肖塘参加对歌。

是日下午申时，巧林把小宝宝金囡托付给徐婶照看，夫妻俩划着小划子前往碧浦的小川村。进入小川河，刚刚穿过一座独木小桥，突然又遭遇了劈头盖脸的大雷雨。

“林妹，又遇上打雷下雨了，我们去桥边的那个船坊躲一躲。”阿文扳转船头，小划子很快拐进了一座停歇着罱泥船的船坊。

“我们又在船坊里避雨了。”巧林惊喜地感叹，忍不住又紧紧地依偎在阿文的怀抱里，“文哥，上次在船坊避雨，已经过去两年了。”

“嗯，林妹，你靠着我，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当年，巧林刚从县女中毕业回家，因为喜欢山歌，欣赏阿文的山歌，所以巧林想方设法接近阿文，向阿文学唱山歌。一来二去，两位同龄的年轻人在早出晚归的共同劳动中互生情愫，而且越走越近，在两年前一处船坊避雨时，他俩第一次相拥在一起。

巧林紧靠着阿文，闭上眼，满脸含笑；阿文拥抱着巧林，拍着巧林的后背，梳理着她有点儿湿漉漉的乌黑秀发。阿文深有感触地说：“林妹，时间过得真快，如今我们已经有小宝宝了。这两年来，你经历了那么多的日晒风吹雨淋，吃足了苦头。”

“又瞎说，和你在一起，我最开心！”巧林仰头伸起一个手指头，竖在阿文的嘴唇前，“心甘情愿的事，再苦也是甜的。文哥，你说对不对呀？”

“嗯，也是的，你靠着我，我抱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这应该是最称心，最甜蜜，最幸福的。”

巧林噗嗤一声笑了，她伸手抹去阿文脸上的雨水：“我喜欢这样子紧紧靠着文哥，跟你一起我心里高兴。你我一条心共同努力，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红火，越来越甜蜜的，总有一天老爸会开门接待我们。”

“嗯，一定的，这叫做先苦后甜，为了以后的甜，现在多吃点苦，既值得，也有意思。”

“可是辛苦文哥了。”

“不是，是林妹跟着阿文吃苦了。林妹，雨还在下，你安心打个盹。”

“文哥，你闭上眼打个盹，我看着下雨。”巧林睁开眼伸手蒙住了阿文的双眼。

“林妹，我还是希望雷雨早点过去。”

“哇，闪电又亮闪闪得满河都是，如果雷雨下不停怎么办？”

“那我们也得冒雨去黄石桥，与杨阿炳说过不见不散，我们不能失约。”阿文说着，紧紧握住了巧林的小手。

“嗯。不能失约。可是我们晚回家了，金囡会饿得哇哇哭不停的。”

“是呀，等闪电小一点，我们冒雨划船赶去黄石桥。”阿文希望这雨快点停歇，肖塘的歌手歌迷，此刻应该早在黄石桥了，所以，黄石桥是一定得去的，回家也一定不能太晚。咳，或许是观音娘娘撒点儿杨柳水，禳灾祛难，普救众生呢。

“哎哟，又来亮瞎眼的大闪电了。”巧林急忙紧紧地抱住阿文。

“林妹，不怕，雷雨会很快过去。”

“你怎么知道？”

“今天，观音生日嘛。杨柳水，下一阵雨过去，我们也时来运转。”

“但愿吧！”

“会的。”

噼里啪啦，又是一下闪闪亮得刺眼的闪电，闪电瞬间，阿文瞧见一条小摇船撞在小木头桥纤细的毛竹竿桥脚上，桥脚摇晃，独木桥的桥面吧嗒掉落下来，砸在小摇船的船头上。于是，船上的人都趴倒在小船一侧，顿时失去重心小摇船侧翻了，船上的人全都掉进了小河里。

其时水乡的小河上多简易的小桥：先在小河上筑一条结实的泥坝，然后在河心给泥坝挖一个可摇过船的缺口，再在缺口两端各竖一档小木头或者毛竹做的桥墩，最后在桥墩上搭一块跳板或者拼几根毛竹做小桥的正桥。这样简易的小桥，在水乡的小河上尤其是村落旁边的小河上随处可见。

 “救命啊！”落水人大声呼救。

“林妹，你等等，我过去救人。”阿文说着，放开巧林，噗通已跳进河水里游向小船。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巧林睁开眼一看：哎哟，小桥塌了，小摇船翻了，阿文正快速向小摇船游去。巧林也顾不上外头正打雷下雨，她马上将小划子撑出船坊，拼命朝着独木桥边翻没的小摇船划去。

巧林唰唰唰划动船桨。阿文哗哗哗已游近小摇船，阿文是一边游一边喊：“坚持住，我来救你们了！”

小摇船上是夫妻三人。摇船的男人抓着了橹绑，因而紧紧趴着小摇船船沿。坐在船舱里的女人和孩子都被甩出了小摇船。此时水面上只剩下一滩乱蓬蓬的头发，有时是两只手伸出水面乱抓。阿文游过去，左手抓住船沿，伸出右手揪住在水面上乱抓的一只手，用力把女人推进了漂浮在水面的小摇船。

“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心肝……”女人趴在浸了满舱水的船舱里哭叫着。

“宝贝……”趴着船沿的摇船男人也着急地大呼大叫，“还有儿子，快救我儿子。”

“知道了。”阿文四处搜索，可是水面上再没有人影，于是阿文潜入了水里找，在水下张开眼睛转着圈儿搜索。

阿文的水性是一流的。受雇老道士家在桥头田赶牛戽水，阿文教巧林游泳，也教巧林潜水，两个人手拉手一起潜水过河。为逃过黑狗子的抓捕，阿文潜水过河并且一直游往西滩田。现在，阿文潜在水里还睁着眼睛，在水下转着圈儿搜索。

此时，大雷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歇，西半边天空通红通红。

“大姐，过来，上我的小划子。”巧林的小划子靠拢了漂浮在水里的小摇船，把手伸向落水的女人。

“小妹，是你吗？”女人出乎意外地叫道。

“大嫂，怎么是你呀？快过来。”

巧林把大嫂拉上了小划子，然后又将小划子靠拢小摇船橹前。

“大哥，你也上来。”巧林又伸出手，努力把徐巧金也拉上了小划子。

“儿子，还有儿子呢？”大嫂呼叫着，徐巧金也呜呜痛哭。

“甭急，大哥大嫂，文哥的水性好，弟弟会很快找到的。”巧林说着话，把小划子划到岸边，将哥哥嫂嫂推上了岸。

风停雨歇，小和河面上微波荡漾，摇晃、跳动着通红得耀眼的霞光，可是没有一点点别样的动静。似乎，这里啥事都没有发生。

“儿子——”

“宝贝——”

徐巧金夫妇都悲伤地呼喊，浑身湿漉漉，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

“大哥大嫂，你们别慌，稍微等一会，阿文很快会找到弟弟的。”说罢，她自己也早已等不及，也噗通一声潜入了小河里。

又稍稍过去了一会儿。

等待是最令人烦躁不安的，而况是宝贝儿子生死未卜。急切地盼望着儿子的徐巧金夫妻，焦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俩趴在岸滩嘶哑着嗓子哭嚎着。

“都怨你，晚点走，晚点走，想赖在娘家？”

“该怨你，如果再呆一会，这雷阵雨不就过去了。”越想越气的大嫂又呜呜哭叫着，“你早不走晚不走，你就算中……”

“瞎说，你就会瞎说，就会哭哭哭。哭，救得了儿子吗？”

“你才得赔我儿子！”

“你无理取闹。”

“你无动于衷！”

“大哥，快接住孩子。”大哥大嫂夫妻俩正吵得不可开交，阿文和巧林已将大侄子托出了水面。

“啊，我的儿子，我的宝贝，你怎么了？”大嫂哭喊着接住儿子，可是孩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紫黑紫黑，那孩子显然已经昏死过去。儿子没了？大嫂悲痛欲绝，失声痛哭。

阿文一下子爬上河岸，又立刻抱起孩子。

“孩子呛水了……”阿文双手拦腰抱着孩子，让孩子面对着地面，他一边抖动着，一边小跑着，“林妹，你看好弟弟他吐水没有。”

“儿子，我的心肝，你快苏醒呀！”大嫂也跟在后头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

巧林紧跟着阿文跑，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侄子。终于，巧林兴奋地喊：“吐了，孩子吐水了！”

“孩子醒了？”阿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醒了，弟弟醒了！”

巧林的哥哥嫂嫂几乎同时高兴地叫道：“弟弟醒了！”

“我的儿子醒过来了！”

把孩子交给大哥大嫂，阿文再次跳入小河，帮助巧林的哥哥嫂嫂捞起了小摇船。巧林与大嫂说：“你们还是先回你老妈家吧，路上小心了。”

大热天划远路，汗流浃背，为避免参加对歌会汗淋淋的狼狈样，阿文和巧林都准备了替换衣服，用油纸包裹好藏在小划子的后舱里。现在，他们回船坊趁夜色，打开后舱门换上了藏在里头的干净衣裳，急匆匆划向前头的黄石桥。

黄石桥对歌会，杨阿炳正搓着手急不可耐地埋怨老天：“这雨正不长眼，早不下雨晚不下雨，怎么偏偏算计阿文哥，把他们给耽误了呢？”

 “阿文哥来了，”铜妹远远瞅见一条小划子，连忙挥手喊，“阿文哥，巧林姐！”

“唉，我们来了！”坐在小划子中舱划船的巧林答应着，一下子站起身唱响了山歌，“不怕骄阳似火烧，不惧大雨当头浇，划着小船赶歌会，对歌热情比天高。”

阿文一边划一边唱：“喜欢山歌是爱好，切磋交流不可少。合力同心共交流，水乡山歌步步高。”

“好——”黄石桥畔一片欢呼，两村的歌手歌迷，为歌王歌后准时驾到，为对歌会独特而又美丽的开场兴奋不已，一片欢呼。对歌会一开场就气氛热烈，群情高昂；一开场就进入了佳境，歌声嘹亮。两岸歌手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山歌唱了一支又一支。

忽然，又一条小船朝着对歌场摇来，摇橹男子亮开嗓子高唱：“雷响雨猛船翻了，夫妻三人随水漂。不是阿文舍命救，全家性命准难保。”

“我们也来黄石桥，感谢救命恩情高，然后回家劝高堂，天伦之乐最美妙。”

顿时，对歌会现场又是欢呼声一片。在七嘴八舌的交谈中，对歌会现场悄悄传播开了阿文、巧林的爱情故事，传开了刚才雷雨时阿文夫妻俩舍命救徐巧金夫妻仨的轶事。

四年多以后，巧林诞下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儿子。以后，阿文巧林一家四口又去了肖塘。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道士终于打开了大门，老道士抱过外孙，王秀秀搀着外孙女，合家一起笑呵呵地走进了四合院。老道士还差遣小大去碧浦，让儿子马上迅速地赶回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