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总微笑着听完，点了点头，“我代表局里，代表书记，如实回答东方提出的问题。有任何疑问，大家可以随时打断我。第一，我们为什么要合资？咱们酒店的实际情况在座的各位都比我了解。如果我们设备新，管理善，效益好，在同行同业里独占鳌头，傲视群雄，我们就关起门来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用跟任何人合资。可实际情况呢？东方在工程部，对酒店设备老化的情况了解得最清楚。修修补补了几十年，我们还能凑合几年？”

曹东方双唇紧闭。

“我们做过预算。对大堂、客房、餐厅重新装修，达到四星级标准，要几千万，旅游局拿不出这笔钱，我们也没办法自筹。”

职工们鸦雀无声。

“近几年，国内酒店业呈跳跃式发展。咱们旁边的凯悦饭店已经在打地基，你们都看得到。假日酒店要来，喜来登酒店要来，津利华酒店要来，市政府自己的迎宾馆也即将完工，我们怎么办？——过去，我们靠着老关系，腆着老脸，把市政府接待宴请的活儿都抢过来，还能喝点汤，苟延残喘。可今后，一切都要市场化，这个铁饭碗人家拿走啦。我们得靠自己的本事，在酒店林立的市场里面抢饭吃。抢不到，就得挨饿。你们听，‘砰砰砰’的打桩声，天天冲击我的耳膜，撞击我的心。国际连锁酒店要来了，狼来了，我们怎么办？”

郑一鸣递过一杯水，任总点头示意，放在一旁。

“第二，酒店管理的问题。我说一个公开的秘密。在座的，哪个不是通过关系进来的？哪个不和旅游局领导沾亲带故？导致平时我们的管理工作很难做。这个动不得，那个有关系，我们日常管理工作都如履薄冰，陪着小心，生怕一个考虑不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红楼梦》中，贾雨村断案，手下门子问他‘难道没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现在快二十一世纪啦，难道我们还要谨小慎微靠着‘护官符’管理一家酒店，靠着维系关系网保住我们自己的乌纱帽吗？”任总情绪激昂，声音振聋发聩。

“关系网的问题，积重难返啊，同志们！就拿今天的事儿来说，在皇宫大酒店还有秘密吗？昨晚我、郑书记和港方谈话的内容，今天早上已经嚷嚷得人尽皆知。还添油加醋，闹得人心惶惶，这正常吗？”曹东方心里一颤，几个带头的员工压低脑袋，不再趾高气扬。

“第三，和国际市场接轨的问题。由于上述原因，我们酒店的生存发展遭遇瓶颈。有人以为我们要当逃兵？错！大错特错。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打破瓶颈，走出一条路，重塑企业形象，使皇宫大酒店焕发新的生机。这是我们现任领导班子不能逃避的责任，是皇宫大酒店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也是在座各位职工寄予我们的期望。”

曹东方听出弦外之音。  

“今天在这儿，我们郑重承诺：你们在座的职工，是皇宫大酒店的无价之宝，不是遭人嫌弃避之不及的累赘。前一阵，我们一直在和局里、市里协商，准备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解决大龄职工的就业福利问题。首先，在外方管理团队进驻后，我们将优先选拔在职职工进入新的岗位，不能有年龄歧视。我们看到很多外国电影，前台、行李部满头银发笑容慈祥的老员工，比比皆是。有的熟客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是金字招牌。只要他们通过考核，必须优先选用。第二，酒店出资担保，注册八家公司，包括：连锁酒店管理公司；酒店发展咨询公司；旅游公司；酒店日用产品销售公司；酒店清洁公司；旅游行业人才培训中心等等，组成皇宫酒店发展集团，利用我们现有员工丰富的行业经验，向全国酒店旅游服务业提供相关服务。经过初步测算，未来所有下岗职工全部充实到集团下属公司，人都不够用。大家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员工们群情激昂，掌声雷动。

“任总——”曹东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举手提问，“现在社会上同类的公司如雨后春笋，哪儿那么容易盈利？公司不挣钱，我们不是照样没饭吃？”他的话，给员工们泼下一盆冷水。

“请大家放心。我们承诺，未来三年内，去集团下属公司工作的员工，保持现岗位工资待遇不变，直到公司实现盈利。皇宫大酒店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同志们，让我们共同奋斗，共创皇宫大酒店的再度辉煌。”

掌声，发自内心的热烈。

总经理室大门紧闭。总经理秘书吕燕坐在门口的秘书座位上，以防外人进入打扰。

里屋套间内，任总松开领带，挽起袖口，仰靠在沙发上，面色凝重。郑一鸣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老任，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安置老员工的方案，局里没点头。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在大庭广众对外宣布呢？”

“怎么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给个说法，现在员工们就跑到市政府门前静坐了。这个责任谁负？万一让香港客人看到，合资肯定黄，这个责任谁负？不是我硬着头皮拍胸脯立保证，从局领导到酒店管理层，谁都跑不了，都得跟着吃瓜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