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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家是一个碗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2-12-19 02:00:00  浏览次数:2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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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不听话,惹怒父亲,父亲就狠心说:“给你一个碗,你不要在这屋子里呆了。”然而,父亲并没有真的给我一个碗,让我滚蛋。我那时只知道,一只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只有乞丐才用一只碗,乞讨、喝水、吃饭、当枕头睡……当然,碗还是另一种象征,村里死人出殡前,族长或村长念完悼词,指挥抬棺的人,就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只碗,用力在棺材角上磕碎,喊一声号子,鞭炮齐鸣,抬棺的人才能起棺上路。这砸碗的意思,也是告诉死者的魂魄:他的在阳间的碗陪他下阴间了,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要离开东干脚,到学校过寄宿生活。母亲要给我一只五花碗——碗壁上印了五多形态一样的蓝色花朵。父亲觉得不妥,上街赶集的时候,特意给我买了一只宽口的搪瓷碗。父亲说:“这碗是铁的,彩头好。”母亲也点头称赞:铁饭碗好,我们宝崽长大了,以后要端铁饭碗。过几年,理解了铁饭碗金饭碗的含义,知道了父亲的意味深长,却不以为然,老师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我们该有更多的选择。我不知道是信了老师的话,还是自作主张,并没有把父母那些谆谆教导放在心上。我是叛逆的,不该拘泥于饭碗。心怀大志离开学校,找的却是生活。生活跟理想一点关系也没有,生活就是能安全的吃喝拉撒,碗就变得无比重要起来。
  从宁远出来,跑到汕头,进了家庭作坊,用的是人家的碗。用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就归人家管。累死累活,加班加点,能吃饱喝足,可是,最后,工资被人家讹了。从汕头跑到东莞,进了港资工厂,还是端着人家的碗,一日三餐,像三个环节,不管好坏,吃完了就算,饱不饱,自己管。从东莞到深圳,到河源,到潮阳,到广州,到中山,到郁南……跑过很多地方,根本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家。妹妹写信,说每到吃饭,父亲捧起碗来,就会默默发呆一阵子。干活的时候,好好的,会突然停下来,看着天,会沉思默想一番。长辈都会担忧离家谋生的孩子,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父亲就叮嘱妹妹告诉我:干什么活都可以,饭要吃饱。在父母那里,我长不大,一直在长,所以担心我挨冻受饿,长不好。为了吃饱肚皮,不让肚皮受气,可以放弃闯荡,放弃突围般地尝试,回家跟他们耕田种地,也能过一生一世。
  我没有放弃自己的路线,从流水线熬到写字楼,从小城市跑到大城市,惴惴不安的买房子、找女朋友、生孩子,我把母亲从老家接了出来。母亲进广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趁我们带她逛超市的时候,买了一筒碗,六只。母亲抚摸着瓷碗,赞道:你看这瓷多细滑,你看这金边镶得多富贵,吃饭都多吃几口。母亲说着笑起来。我想,她该笑。我从宁远走到广州,整整用了八年时间。她到广州,仅仅花了八个小时。生活变化很大,可是,母亲却没有变,她一边一边叮嘱她的儿媳:每过一年,家里都要添一筒碗,寓意添丁添口,人丁兴旺。母亲知道计划生育政策,但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有不有压力,她有一个兴旺梦,我们不忍心说破,都笑,笑的母亲有些不知所措,正好掩饰我们的慌张。
    孩子出生后,生活中多了很多事,日子几乎过得囫囵吞枣,尝不出滋味。母亲患病,父亲患病,岳父大人患了好几种恶疾:脑梗塞、食道癌……我们夫妻疲于应付,成了木偶。孩子像一道明媚和煦的阳光,让我们的生活亮堂了很多。有什么扛不过去的呢?畸形中我们感觉到了新生命带来的希望,辛苦也就无所谓了。但是,生活难免有一些磕磕绊绊,心情不好,我就会摔东西。而这一次,在吃饭,被孩子妈说到气不打一处来,拎起自己的碗就摔了。以前也摔过,摔了碗,就算已经跟过去做了告别。而这一次,被孩子看见了,孩子五岁,在学画画。看见地板上的碎片,就哭了起来,说:“爸爸是个坏爸爸,坏爸爸不知道碗也是有生命的,怎么办啊妈妈。”孩子一边哭,一边去捡地上的碎片,一边诉问:“碗的骨头断了,还能不能连起?”我看着孩子稚气的举动和心痛的哭泣,我犯傻了,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明。孩子的话,像锥子一样,让我警醒:家是一个碗,很脆,需要我小心把持维护,这碗才能平安的承载一日三餐。作为升斗小民,有什么比一日三餐更重要的呢?我把孩子拉起,把碎片扫起来,然后用纸抱起来,告诉孩子:碗现在睡了,等到都睡了,我施一个魔法,明天一早醒来,碗就复原了。
  孩子看看她妈妈,他妈妈点点头。孩子把包着碗的纸团紧了紧,郑重地交给我,我严肃的朝纸团吹了一口气,算是施了魔法,便把纸团拿进厨房。在厨房里看到妈妈买的那套瓷碗,这些碗都是妈妈为她设想的生命准备的,每一只碗都有含义,我怎么敢摔呢?我把纸团塞到垃圾桶,在碗柜里取出一只碗,放在橱柜最显眼的地方,一是明天早上拿给儿子看,敷衍他;一是警告自己,一个家不简单,不能自砸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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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2014-11-20发表
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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