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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东面坡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2-26 02:00:00  浏览次数:1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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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几次都没有注意,村东面的山坡在冬天会那样的显山露水——四周的荒草枯槁之后,东面坡上的杉树林、枞树林、桉树林和橘子树像一块黑绸一样夺人眼目。坡前面的田野已经整饰过,糊了洋灰的沟渠,笔直的机耕大道,但是,仍然没有冲淡田野里的荒芜气息。经细雨浸润过的田地里,那一茬一茬的禾兜还在默默表现着陈年记忆,让人在新旧交织的时候犹豫彷徨,莫衷一是。不过冬天已经来了,年来了,过了年,开了春,各就其位,也就没眼下这份闲心想东想西了。
      天气很冷,天空中还有若有若无的雨。大人们除了窝在家里,很少出来闲逛。不管天不管地的只有孩子,三两个在一起,东跑西跑,一脚高一脚低,踩在水里泥里一副全然不顾的样子。而我很奇怪,我看着他们,却没了回忆。建筑——四周的建筑都是崭新的,平房、二层楼房、三层楼房……一栋接一栋,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便只有这些跑来跑去的孩子显得突兀了。说土话的,说普通话的,搅在一起,小村已不是当初的小村,小村已经今非昔比,但是,在我看来,小村是正在凋零的小村,这帮孩子在度过春节假期之后,就要离开,这些美丽的建筑基本会空置,那些田野会被他乡来的承包户种上烤烟,故乡的味道,仅仅在屋顶那一抹飘荡的炊烟里了。
       “我们去枞树山里捡菌子吧。”雨停歇了一上午,气温高了一些,住前面房的茶叔便邀我到东面坡的枞树林里捡菌子。三婶也听见了,笑我们:“你们这帮癫子,天这么冷哪有菌子生?”茶叔呵呵笑着,憨憨地说有。
       对我来说,有不有并不重要,出去走走,才是最重要的。
茶叔在腋下夹了一把柴刀,往口袋里揣了一个红色塑料袋,就在前面走了。茶叔的儿子在浙江义乌做事,他穿着儿子给他买的羽绒服,蓝色的,袖边衣角亦可见黑色的油渍。这件衣服可能是去年就穿了,到如今都没有洗过。茶叔却不以为然,埋着头抵着肩在前面走着。
       我们走过水井,由于近年地下水被采得多,井水已经不旺,但村里的人还是到这井里来取水喝。但不像以前大桶小桶担回家,更多人只是提一小桶回去,有了回味和怀念的含义了。我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井眼,井水在枯竭,要变死井了。
       过了三根水泥电杆做的桥,河坡上就是烤烟田。河道里长满了草,河坡上长满了芦苇,只有道路泥泞。我们跳进田里,走到了东面坡。
       对东面坡,其实一点也不陌生。我出生前,东面坡上还有个山尖,种满了枞树。为了备战备荒,大队请来推土机,把山尖推平了,开出了荒地,积肥养地之后,种红薯、花生、高粱、大豆、西瓜、烤烟……,后来又种白菜、芹菜,再种奈李,到今天,所有的地里只种三样:或杉树、或枞树,或橘子树,地边角种几棵桉树做记号。这些树的树龄都在两三年,没有成材,树下是一片一片的茅草地,走进去齐腰深。这时,我才悟得茶叔出门带刀的用意。草上露水深重,我蹒跚走了几步,裤脚就湿了。茶叔说:“莫进去了,在路边看看,路边有就有。”我们在小路上走着,走过几块地,就到了我家的地,已经种上了枞树。20年前,我还在这里耕耘,挥汗如雨。现在,树在长,草在长,面目全非。我想找出什么熟悉的线索来,扭头,除了蒿草里的坟头,只有遍地萧索了。
       茶叔在前边叫起来,说地上长了一堆“粑粑菌”,问我要不要。
        我说要,只要是这地里长出来的,我都要。茶叔说这菌子不好吃,肠胃不好的吃了泻肚子。我说我无所谓,火气大,泻一泻正好。
       茶叔和我一起弯腰,把黄色的菌子抠起来,放进红色塑料袋里。一边捡菌子,我一边叹息,现在没人种地了。还跟茶叔说当年一起在田地里滚打摸爬的春耕夏种。茶叔却说时不比古了,现在的人都懒了,田都不种了,还管这地?生活也变了,原来拼死拼活糊口,现在出门打工,一天随随便便就能挣个百来块。说完,茶叔又感叹:只是钱不经花了,一百钱拿出去就花个屌毛干净,还见不着多少东西。
       林子里很静,除了我和他的嘀咕,就只有偶尔的鸟叫声。我直起腰来张望,看到的,也是林子。60年前,为了备战备荒,树林成了庄稼地,现在搞发展,庄稼地又还回去了,这是好事,可是,作为有记忆的人,这些绿仍掩盖不了我心底的惊慌,疑问生活。但看到红色塑料袋子里的菌子,我想,乡村正在变,我们阻挡不住,也规划不了,我们只是这个时代的蚂蚁,除了忙碌,还是忙碌。时代的大手,正在把城市、乡村、矿藏、工厂、山野、沟河揉在一起,我们根本不知道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生活里,我们只有奔波。既然这样,就得坚强起来,用一份坚持追求自己的生活。
       我们捡了两堆菌子后,在东面坡绕了一圈,确定再也找不出菌子了,茶叔叫上我,又到他的地里看看他种的杉树,一棵一棵,笔笔直直。茶叔说:“再过三五年,就值得一个好价钱了。”我看看茶叔,这个快70岁的老头,居然有这么乐观,还想着三五年之后的事,真是世道变了。
        回到家,在门前把塑料袋里的“粑粑菌”倒出来。搞农业开发的弟弟一看,马上说:“这是牛肝菌。”父亲却慢慢悠悠地说:“管你粑粑菌、牛肝菌还是马肝菌,每次我都弄一碗汤来喝,别人说吃了拉肚子,我吃了消积化食。”说完,便清理起来。看到父亲鼻子下的鼻涕,我摇摇头,又看看不远处的东面坡,其实,它像我们一样,在经历变化。它的变化,使这个时代的样子更为具象。而温软甜美的菌子汤,更让我们记住的是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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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泥土里渗出的感悟,真切,一如作者眼里的东面坡,引人深思。至于答案与前瞻,如喝那菌子汤,需要看个人肠胃的消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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