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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那些为我守卫乡村的人们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6-03 02:00:00  浏览次数:1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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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我平生最为熟悉的地方。我们帮他们盖了红色的房子,在向阳的墙皮上贴上了磁砖。一切崭新,阳光却荒凉起来,无论是照在墙上,还是落在路上,这里的山岗河流都一片寂寞。绿色的大地上,鸟儿并不因空旷自由而多起来,快乐起来。在荒芜的田野偶尔会见到一个佝偻的背影,如砖塔凝在那里,面对着狼藉的良田,口中念念有词的抚今追昔。或者他在怨恨自己的老迈无力,或者在追悼青春里的辉煌岁月,当年,这里的风景一片明媚,我们跟在他们身边,他们给予我们爱和关怀。而今,长大的孩子远在天边,而隔代的孩子在乡村里沉默,这是罪孽还是幸福?他分不清,他没想到过生活会过成这样,眺望远处穿过田野的高速公路,车在奔驰,一切梦想都实现了,乡村安静,大地不变,父子分离,岁月不停,未来一片苍茫。乡村在他们的背后,更像一堆豪华的公墓。
        其实我有一百个意愿,我要回去。我已经厌倦漂泊,疲惫不堪,每天拖着一副空空的躯壳在看守着别人的城市。我的灵魂已经不属于眼前的现实,它已经飞远高楼与霓虹,疲惫的飞着,寻找可以依附的地方。那个地方春天长满青草,夏天开满榴花,秋天有人在放声歌唱,一个冬天都炊烟袅袅……。那是我的故乡,湘南,群山生长的地方,山路如羊肠,却一点也不陌生,正如记忆之路,弯弯曲曲,缀满熟悉的笑脸,如桃枝上的朵朵花瓣。这些笑容让我魂牵梦萦,让我思潮起伏,让我的情感柔软如水。是他们,对那片土地不离不弃,是他们为我守卫着抛荒了的乡村,是他们,让我看到自己的灵魂裸露在四季里,被一棵水稻嘲笑。他们守着乡村,乡村就有精神,就不会萎靡。
        我尝试着与他们沟通,我希望他们接受城市。我费尽努力,他们仍然把城市和乡村对立起来,把城市当作一面高贵的镜子,怕照见他们沧桑的容颜。他们远远的看着,他们向往的太久,激情成灰,现在已经安于乡野,用松弛了发皱了的皮肤抵挡风雨,用嘶哑的声音表达兴奋,用平静对待未来。生活翻天覆地,他们仍像以前那般怯懦,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了。他们更习惯在土地上掌握自己,并且喜欢将归宿与土地连接在一起。让他们害怕的是孩子,那些幼稚的纯洁的离开了父母的孩子的忧郁的眼神令他们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他们和孩子之间犹如隔着一堵断桥,他们在这一头,孩子在那一头。他们心急如焚语无伦次的阐述着他们的主张,孩子置若罔闻。这使他们无奈——他们已经看透世界,他们已经没有了愤怒,他们自始至终都觉得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现在,他们很无奈,我们也很无奈,我们和他们都不知道,生活变化后会是这个样子,几亿人分居两地,享受着物质,却亲情沦落。对月无歌。
        我们经年不归,他们暴跳如雷。
        这是让我无限恐惧的地方,无论是面对父母,还是面对孩子。
       我们曾经相濡以沫,何曾几时我们变得如此功利?这令我颤栗不已,我问自己,我问他们,没有答案。生活将一切都标上了价码,亲情也不例外,父母也会给孩子提出要求,天经地义,可只要说出来,亲情成为数字,我们突然发觉,彼此都在老去,惟有那些新生的孩子,无忧无虑的蹦来跳去,在给那片土地增添了一些生气和灵气。我的孩子,步履还不稳,在阳光里玩着蜂窝煤球,将脸打黑了,手黑糊了,仍然兴致勃勃,将每一个煤球都捏一遍。如果是当年的我,或许早已被抱走,或挨了巴掌。而这个时候,大家只有静静的看着,孩子在重复父母的童年,而他们的父母,却远在天边,在被岁月掩埋着,被物质摧毁着,在无声的哭泣,在咆哮,在等待。我们多想为父母为孩子付出所有,我们有无限的生活热情,可我们只有微薄的力量啊,我的孩儿和亲爹亲娘。
       年老体弱的父母,年幼无知的孩子,他们帮我守卫着我热爱着的乡村。
       我多想告诉他们,无论现在怎样,我都会回去,回到那些泥瓦之中,回到田野,在那片荒凉又厚实的土地上,继续耕耘、生活。这是我的人生计划,我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放弃了华丽的人生幻想。我筹划了很多年,也努力了很多年,当我凑够了路费,或者拥有了一笔经费,往往在关键时候,却又做了孩子的学费或老人的药费。我的心已回去了好多次,经常在老屋里转悠,在灶台边忙乎,在门前张望,在望着炊烟遐想,在田野里与芳香的春风纠缠。这一切多么亲近啊,我生命的快乐都在于此,可惜,这只是我的想象,黄昏时候被上班铃声敲醒,面对这一份赖以生存的工作。值得欣慰的是我不在富士康,也不在本田,我在眼镜厂,我做了很多眼镜框,它们属于奢侈的城里人,看到的却是我乡村的风景!我没有愤怒,我只有工作,没有任何颜色的工作,每天都使我们脸色苍白,内心混乱。你们不知道,你们用你们的坚守,鄙视我们风不吹雨不淋却是寄人篱下的日子。
        听到机器发出枯燥的轰鸣,我想睡过去了。
       真的,我想睡过去了。
       人在他乡,我不需要任何的铺垫,是草地,是水泥地,都无关紧要,我只想睡过去,或者,睁开眼睛,无动于衷的看这里的灯火和迷糊的天空。我的生活已经离开了我,我的灵魂已经离开了我,我什么也没有了,哪怕只是一缕青烟我都没有。我只是一块铁,在成为产品的一部分。我听到了警报声,从马路到工厂,从手指尖到神经,我回来了,周游世界回来了,一切都没有改变,流水线上排满了铁线框和模具。我要跟我的家乡连线,跟老父老母通话,听留守孩子的声音,我要将我脸上的忧伤刮掉,我要为他们呈现快乐和喜庆。而车间那头,主任已经在吆喝。我只有安慰自己,生活就是这样,有一万个幻想,还不如一枚硬币。
       当我睡觉的时候,月亮爬到了我的床上。隐隐约约中,我听到了一些呼吸,老去的乡村的呼吸,遥遥而来,像风车的声音。这是初夏,耕耘又要开始了,我躲在城里,暗自神伤。家里的人以为我快乐,是的,对他们我只有快乐。我挣得比他们多,我该快乐,可我快乐不起来。生活像无数的铅坠,沉重得让这个时代喘息。想着那些为我守卫乡村的人们,我只有敬佩和愧疚,我在没有终点的路上奔跑,向他们致敬,并且承担幸福生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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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 拜读了,此文令人柔肠百转。我回楼主一篇,世纪末我们的故事《回不去旧社会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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