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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天堂南瓜花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07-29 02:00:00  浏览次数:2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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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是什么模样?这问题很傻,傻到不能回答,或者是我傻不知道。何况,那时只有天庭,只有奶奶口中的玉皇大帝,还有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威权富贵神仙,虚无如同声音,出口即消失了。对天堂没有印象,但对一株南瓜,至今情有独钟。
  房子与房子的中间,有一块空着的宅地基。父亲说,当年地上是一幢青砖房,被火烧了,烧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没有了。左看右看,看遍全东干脚,也没找出一幢青砖房。东干脚的房子都是泥房子,颜色和样子如同爷爷胳膊上的皮肤,酱紫,皱纹累累。房子与大地连成一体,虫在低处做窝,雀鸟在高处的墙缝里筑巢,燕子就干脆进屋,在厅的壁板上用泥画半个圆,住在上面,与主人朝夕相伴。
  空着的宅地基上,并不空。说它空,只是因为没有房子。父亲说朝廷无空地,世上无闲人。我总以为,这话是针对农民说的。农民土里刨食,忙得像只蚂蚁,贱得像只蚂蚁。屋边有了空地,怎么让它闲着?靠近邻居屋墙那边,种了一排树,第一棵是棕叶树,第二棵是橙子树,第三棵还是橙子树,第四棵是棕叶树。棕叶树有奇用,棕叶子可以做扫把,棕衣可以结绳,农村的筐索、捆柴的索、绑人的索、遮雨的蓑衣,都是棕衣所制。因为有用,所以有专人收购。但是村里居然没有人种棕叶树来赚钱,或者是产量低,或者对于他们来说,种田种地为大本。
  两棵橙子树,品种不一样。一棵巨大,如童话里可以当屋亭的蘑菇,粗壮的树干,滑溜溜的,老鼠都上不去。因为安全,附近的野麻雀、流浪的小鸟都拿这里当家,繁盛之时,不下千只。一棵如柏树笔直生长,枝干长刺,长得比旁边的大哥还高,却不结子。父亲说,这是一棵红橙,也叫血橙,不经历九个冬天,是不会开花结果的。怎么才知道它经过了九个冬天呢?有人不信。父亲又信口说:树上的刺掉光了,就够时间了。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父亲的话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棵橙子树开始挂果,树上还有尖尖的绿刺,但挂果不多,挨到秋末,树上只有两三只果,敲落下来,捧在手里端详,这果的形状不像旁边的橙子一样圆溜,像葫芦,剖开来,肉果然是红的,味涩,比想象的差远了。父亲皱了皱眉头,却说:再过两年,这棵树的橙子保证清甜。
  又是一个希望。我想,就是不断有这样的希望,农村才香火相传,烟火不断,鸡犬相闻的。然而人们很快就忘了,需要应对的穷事太多,没有闲人,也没有闲心去琢磨,说了,笑了,人散就不再提。
  我们也会聚到那块空地上玩,捡橙子花,捡落地的小橙子,或者在土里掏几条红色蚯蚓出来,穿进小铁钩,到河里去钓鱼。还有的时候,是几个人叠在一起,结成人梯去掰棕树叶,锤成刷子,抽陀螺。而对空地中心,用一个无底烂筐罩着的南瓜苗不屑一顾。黑尾黄鸡却很感兴趣,咯咯的邀来其它的公鸡母鸡——公鸡极没耐心,它来的目的,不是刨食,而是为找到新的性伙伴,见了母鸡,公鸡都要追逐,无论转多少圈也不放弃,直到骑到母鸡背上得手了,跳下来,耀武扬威的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像个管事的男人。
  过了初夏,南瓜藤水一样的从那个烂筐里溢出来,又像蛇一样盘旋,不用十天半个月,空地中央到处都是南瓜藤了。南瓜叶长毛,刺人,不疼,痒痒的让人很不舒服。南瓜花也不美,瓜藤伸出一根很长的须,南瓜花就突兀的结在那条须上,样子很古典,像廊灯,徐徐打开,却像一个喇叭,散发出一种甜味,蝴蝶、蜜蜂、黄蜂、鬼头蜂、萤火虫都来了,场面却并不壮观,稀稀拉拉的,但都有。我们觉得很稀奇,蝴蝶抓不住,蜜蜂要酿蜜,萤火虫不堪抓,鬼头蜂不敢惹——六毛被鬼头蜂蛰了,在医院足足打了六天的屁股针。唯一敢下手的,就是抓黄蜂。守在南瓜花边,阳光很好,所有的南瓜花看起来都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大黄蜂来了,长的有点像河里的虾米,用细细的长脚试探一下花瓣,然后落下来,悄无声息的爬到了花蕊上,它完全不知道,它成了猎物,在花蕊上爬来爬去,却不知道被囚住了。
  黄蜂一钻进南瓜花,我就用手快速的将顶部的花瓣捏在了一起,对在一边候着黄蜂来的伙伴喊:我抓住了。伙伴踏过南瓜藤,对是否踩坏南瓜秧全然不顾,跑过来帮我把花摘下,然后就凑过耳朵来,屏气静息的听黄蜂在花朵里恐慌挣扎发出的声音。我也听,越听越胆战心惊,我抓着花,黄蜂在我手里,危险在我手里。抵抗一阵,内心里还是觉得危险,要把南瓜花送给伙伴,伙伴不敢接,我只好点鞭炮一样,蹲下,伸出抓花的手,把花朵扔出去,然后蒙住耳朵跑,跑到屋檐下,又折回来看,南瓜藤下偷懒的鸡伸出脖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惊奇的看着我们,而在做它自己的准备——如果我们逼近,它就跑。
  让我彻底记住南瓜花的,不是我的玩耍游戏,是母亲的菜。有一年农村里满是传说——一个汽车司机送了一个走亲戚的客,那客临下车时送了他一个荞麦粑粑,说吃了可以挡病灾——司机回去一说,一传十,十传百,山地人家都想方设法找来荞麦做粑粑吃。吃了粑粑,七月七,吃七鲜,问为什么?大家吃,不吃就觉得一件大事没有做。为了不留亏欠遗憾,全村的女人都在张罗七鲜。母亲也不例外,张罗了七样菜,煮到一锅,端出来,我就看见了南瓜花,感觉奇奇怪怪,但还是吃了,粉粉的,甜香味入肺入心,满口余味。我从没想到,粗糙的南瓜花,做菜来吃,经过母亲的手,会变得嫩滑可口。后来,只要空地里的南瓜花、南瓜龙头多了,我就会告诉母亲,母亲却只是偶尔做,理由是耗油。有这个限制,南瓜花不轻易吃到,就成了一种念想。
  天堂在哪?以前真不知道,现在至少有了一种答案,天堂在收留童年生活的故乡。天堂的模样一点也不豪华,建筑简陋,牛羊猪狗时隐时没,树木繁茂,花草遍地,人忙碌而不知道珍惜,自由自在,穷苦与欢乐一样不少,味道像南瓜花一样,虽粗糙,却甜。故乡可以回去,童年却只能回味和遥想了。

2013-7-18 



评论专区

远山2014-11-20发表
世上本无天堂,天堂就在童年的记忆里。
进生2014-11-20发表
楼主,敢问一声,“文化民工”的寓意是什么?我父亲生前在家常说:工字出头为“土”,土字“缩水”为“士”(缩水的含义用现代版说就是瘦身之意)。我常想,这话有点悬乎,很有点万般不离”土“的推崇味道。出头了就是”土“,太瘦身了让”士“还能站得住么?可惜那时听时没如此推敲,似懂非懂。如今无处问。所以进楼主书房,见大书”文化民工“,不想错过了。楼主,这边先作个大揖。
老读者2014-11-20发表
虽无金堂玉马,也无头上脚下的庇荫,可穷人家的孩子长大了,一开口,泥土的气息牵起的童真与单纯,却能直上重霄九,质朴得让祖上也穷的吴刚忘了给期期艾艾走后门,上天庭,想讨封赏的萎琐权贵没了酒喝,那三瓣嘴的兔子,也忘了舔新认的主子。不是红几代的童年啊!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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