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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毛虫一样的人生
作者:欧阳杏蓬  发布日期:2013-10-28 02:00:00  浏览次数: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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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有些迷茫——或者一直就迷茫,被秋风一吹,更迷茫。反复在南海广州之间奔跑,结果不是麻木,而是焦虑,质疑奔跑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三五斗米?我没有答案,生活就等在哪里,如果不给它供给,就会被它吃掉。生的结果是死,但正在活命,有很多理由支持活下去,为了获得内心片刻的安静,我只有跑回东干脚,原本是想面对挂在墙上的奶奶,默默回忆向奶奶的一生,从死者那里,得到生的力量。这是我的想法,一直萦绕在我的脑袋里。其实,这只是一个念想,或者是一片干渴的土地,我的奶奶,不是甘霖,只是一片雨云,她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希望,只是经过,一种经过,就像风刮过芦苇,好像什么也没带走,其实,停在叶尖上的蜻蜓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是一只蜻蜓?我一直不相信那些表象,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块石头,东干脚后山的一块石头。我没有长大成熟的时候,也有人骂我是茅厕里的石头。无论是哪里的石头,我都喜欢石头的坚硬,棱角分明,冷冰冰,却能承担压力和寂寞。东干脚后山的石头造型各异,无论圆的方的还是像拳头的,都在风雨和时间里摆了千年万年,生了锈长了苔,被野草灌木淹没,没关系,那些绿色仍然是石头当初的样子。我以为我已长大,就会变得强大,实际没有,生活为我的顽固、执拗、冷酷、绝望过上了很多层包装,乃至让老熟人误以为,以前东干脚那个最坏的小子经过生活的教化熏陶,已经变得入流了。然而,这是假象,真正的我躲在内心里一直迷惘的挣扎。
  某些时候,尤其是在跟一帮狐朋狗友喝醉,心潮澎拜起来,错乱中,也觉得我变了,苍天大地被黑夜融在一起,人间模糊,彷佛我就是命运的主宰者,是这黑夜唯一的清醒者。然而,这信念瞬间即崩塌,眼皮子一合,自己也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在舌干口燥的挣扎醒来之后,只能重操旧业,在忐忑惊慌中,一点一点积累,钱、岁月是成正比增长,但是,欲望增长的速度,不仅仅是可用天堂失落来形容的。我想退回去,退回到过去,没有时光穿梭机,但有东干脚,我一直渴望,村头那将欲颓圮的墙头能支持我,看到腐朽减速,看到神奇钻出地面,看到那些美好的事物定格永恒。
  然而,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奶奶在墙上,脸更灰。还好,当时没有给奶奶留下一张彩色照片。黑白让人迷糊,如果是色彩逼真,可能惨不忍睹。黑白真好,白天黑夜,累积起来,就是简单朴素的乡村日子,没有大道理,没有奢侈,没有显摆,平平淡淡,如土如尘。我使劲的跺一下脚,想把自己插进地里,像一棵庄稼一样感受季节。这个念想,现在太奢侈了。奶奶眼前的地,跟城里的地一样盖上了洋灰,只长灰尘,不长庄稼和野草了。我看着奶奶,奶奶一副慈祥的面庞对着我,她那只独眼像火苗一样舔着我,脸上黑色的皱纹像无数的蝌蚪,她的沉静像凝固了神秘的过去和飘渺的未来,一动不动在诠释经过的意义。我是不是错了?在这个以结果为导向的年代,谁还能安之若素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谁还在无聊的思考活着的意义?这些中庸之道或严肃做派正在成为时尚社会的耻辱!在奶奶的目光里,我看到了自己在疲惫的追逐,却没有看见前面有什么。
  东干脚已经走出了奶奶的视线,奶奶的高粱大豆都交给了回忆,现在,时间中秋,原来长庄稼的的地方,已经被桉树、枞树、杉树、橘树覆盖,没有树木的荒地,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蒿草,风一吹,波浪的形态里,有凄凉冷清,也有了神秘莫测。这片荒原是东干脚很多先人的归宿之地,现在,在草根树根之下沉寂。这不是他们的期望,然而,已经无关紧要,东干脚已经没有能力收拾,东干脚像个被放逐的诗人,没有了诗,只剩下一些无奈离愁。
  游荡在空荡荡的东干脚,看着自己的影子擦过坚硬的水泥道,我心里就有些发怵:我们描绘过无数次的理想,落在地上,就是这样的令人慌张?高楼、田野、收割机、温热的阳光、长蒿草的荒地、远处的高速路、被房屋侵占的田野、冷淡的青山,这些叠在一起,就像一个流浪者沾满灰尘的头发。所有计划的蓝图,被时间扯得粉碎,又被城市描绘出来,困住所有的青春的远离故乡的人们。而这一切,已经超出奶奶的视线,那些路线十分陌生,陌生到有人喊“摸着石头过河”,有人喊“摸不着石头了”。
  这是我奶奶不知道的事,沿着奶奶以前放牛走过的路,我到了半山腰,湘南一片绿色,绿得深沉,也绿得很荒谬,房子像是涂抹在绿色之上的泥巴。我看着身边的绿,绿的桂花树、乌桕树、腊叶树、红豆树,突然就看到了自己——一条毛毛虫,小拇指粗细,两只彩色触角——向前挺着、轻微摆动,腿像彩色细毛线缠在一起而成,彩色毛毛虫,想起来应该很漂亮,但看起来,却有些恐怖,甚至惊悚。它巴在薄薄的红豆树叶子上,在肆无忌惮的啃食叶子。红豆树不是很高——它自己甚至在大树下挣扎生长,叶片也不是很肥厚,可是,毛虫不在乎这些,它看中的,是在这个位置不仅能吃到树叶,还能晒到阳光。而我追求的,跟它相仿,却一直否定,否定到自己没有信心,但面对美丽的诱惑,还违心的挺直着腰椎间盘,想证明点什么,或者想告诉人家,我能超越。
  毛虫不想这些,毛虫现在是害虫,或者不是,自然界的事,都在按自己的规律办事。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或者适合自己的规律吗?我笑了,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想法,我回来东干脚,寻找的不是规律,而是像奶奶一辈子守着一棵橙子树,心安理得的生活。我需要这种状态,可是我却像落入蛛网的飞蛾,绝望中一刻也不得安宁。
  这条虫会不会绝望,最后能不能蜕变成蝴蝶,这不是我所要关注的。
  我想的是,我跟它一样,选择了生命,却不知道为什么,为了口腹之欲,而罔顾现实情况。我看着毛虫,像看着自己。毛虫不看我,它是它自己。如果我像它那么专注,或者,东干脚就成为一个该忘记的地方了,所谓的意义,也将像花一样成为无处不在的点缀。看着东干脚四周的山山岭岭,我像一片树叶上的毛虫,奶奶在用她唯一的一只眼看着我,似乎在说:无论你跑多远,都是东干脚的一条毛虫。


  201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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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瞧瞧那些被长官一脚踢到受审台前的憔悴了的人物,回过头去告诫它的子孙,远离“政治”,平平淡淡地生活,我常想,进了那缸就是那色了,讨了巧还要卖乖,这类人物早已远离“自然”,毛毛虫地当不了了,蚂蚁也当不了了,深夜扪心自问,他们早已自知已经不能忏悔。所以,楼主的文字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但能属于东干脚,也能感动没到过东干脚的人们。
oyxp20062014-11-20发表
谢谢悉尼读者,我写作,不太那么功利,我手写我心,很好。
悉尼读者2014-11-20发表
感谢楼主,写下这些触动得了我的文字。毛毛虫也罢,蚂蚁也罢,能融入自然,成为自然不会为之羞耻的一员,能有心甘理得的生活,并有能往下传递的“专注”。这是现实生活里那些佯装”摸着石头过河”又会适时惊呼“水太深摸不着石头”了的人渣或类人渣无法祈求的。因为它们离自然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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