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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崇明行
作者:崖青  发布日期:2013-11-07 02:00:00  浏览次数: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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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新海果园四十多年了,总有个心结,要回去看一看。08年下乡四十周年时百来个同事结伴去过,而我每次回上海找不到同行者,就一拖再拖。这次难得跟先生同行,所以安排在到上海第三天就去,虽然天气预报那天有雷阵雨。同班同学汤振民,也是跟我们同一天去的农场,由他驾车,还请了原新海中学的校长当向导。
        现在上海去崇明的交通非常方便,穿隧道,过大桥,不一会就到了县城南门港。
        当年我们从吴淞码头乘船到这里,面对的是一个尘土飞扬的肮脏的货客杂交的码头。每次从上海回崇明,我们都是提着沉重的行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500米之遥的长途汽车站。
         然后汽车一路颠簸一路扬尘,经过三沙洪、南盘滧等熟悉的地名,上北沿公路。
         如今的南门是一个现代化港口了,虽然已无旧迹可寻,看着“崇明岛“ 那三个字,还是特别亲切。车子进入海岛,就呼吸上负氧离子的空气,公路平整干净,路边的树木盖天蔽日,一片郁郁葱葱。
        路边不时闪过《农家乐》的招牌,我想象着,如果带年轻的朋友来,他们看着公路边崭新的农家别墅,看着在树下嬉戏的孩子,看着河边的拉杆渔网,一定会羡慕地说,这个地方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当年你们来崇明下乡真是幸福啊!百感交集的我们会严正地回答,什么叫幸福?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然后给他们讲我们的艰苦和辛劳,讲我们如何起早贪黑、如何夏战三抢冬修水利,一年四季吃着粗茶谈饭革命加拼命。
       大脑的储存器切换到四十多年前,眼看就到了我们当年生活过的新海农场四连和果园,两个连队比邻,先到四连,老公和汤同学都是四连的,他们辨认着:这是河边小桥,这是大仓库……
        下车走近,越看越疑惑:怎么变小了?以前也没有间隔的呀,以前全连队要在这儿开大会呢。推开没有锁的门,总算遇到一个人,他说,他是外乡人,这里是红星农场。原来认错了,再往前一公里,就应该是新海四连了。我们收拾起失望的心情,希望真正的大仓库不至于如此破败。第三次下车找到的才是他们的四连大仓库,虽然已经听前几批访旧的农友说过,但现状还是让我们吃惊,原先众多的房舍都已消失,剩下的宿舍破败不堪,一面墙体残缺严重,另一面的木门窗大多不见。
        打起精神,张校长为我们找来了几位老职工,四十多年不见,大家还互相认识,这就是一个奇迹,凭这点就值得来重游。于是握手拥抱拍照留念。
         再往东一公里,就是果园,怕它也让我倒抽冷气,但已经到了,不就是要一睹它的“风采“吗?我们全连开大会的地方是饭堂,从没有玻璃的窗看进去,堆满了杂物,逼仄得不能想象曾经坐几百人,唯有墙上当年施队友写的几个红漆大标语还顽强地显示着历史存在。我们当年住的是草房已经消失,曾经令人向往的瓦房,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枯枝败叶和干透了的牲畜粪便。后人怎么会知道,这里曾经住着许多年轻人,有笑声也有哭声,更多的是“战天斗地学大寨”和“两头黑隆隆,当中急匆匆”的吼声,每天进进出出多少年轻的脚步,而今都沉寂了。这片土地,每一寸都渗透着我们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再过几年,这里仅存的破败不堪的建筑也将被推倒,到那时或许除了连片的庄稼,人们将什么也看不到。历史就这样翻了过去,除了史书真实的记载,谁还会在意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人和事呢。
        天气预报很准,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掉落下来。看了连队令人心酸的现状,还要看看今日的果园新貌。瑞华果园是上海光明集团利用原新海苗圃和新海果园的地皮,重新规划建造的。五年前西面原苗圃,种上了各种桃树,原果园的地上,北边开了人工湖,造了些度假设施,东边和南边种上了梨树,猕猴桃,紫藤以及一些经济作物。
        对着“瑞华果园”气派的大门,我底气十足地说,我是68年的果园知青,我要进去参观。因为瑞华果园现在是国家三星级旅游景点了,门票不便宜,对我们是网开一面,基本不用买票。但是接待室的人说,你要说出一个现在果园的职工的名字,就能免费进去。一个名字?我能说一串呢。因为雨更大,就决定先去吃饭。
        点菜吃饭的过程中,有好几个据说是果园的人来相认,我却木知木觉,几乎都要承认自己是个假冒的,他们是果园一连二连三连的,我在的时候只有一个果园连,二连三连是后来派生的。幸好遇到自告奋勇来认领我的朱汉达,他是当年的某班班长,后来的连长。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说,没变,没变。四十多年能没变吗?互相能一眼认出已经不错了。他对收银的女孩说,打个电话给你爸,有客人了。她爸是刘建康,我的班长。
        饭后,我的身份已经有了明证,自然要待为上宾的。一小伙子奉果园经理之命,开电瓶车带我们绕园参观。
        雨越下越大,但我们没时间等。小伙子一面开车一面说,我09年进果园,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雨中开车。我说你也是第一次迎接飘洋过海来的客人吧。
       游览车绕着果园的景观路顺时针方向带我们游览一圈。五年的桃树树形优美,我不禁提起当年,白凤、玉露,都是上品的水蜜桃。小伙子说,早就淘汰了,现在是红桃和黄桃,刚刚过了采摘期,前个星期还硕果累累呢。听到我们当年辛苦嫁接培育的品种已经淘汰,难免有点失落,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规律。车过梨园,又过猕猴桃园,小伙子自豪地介绍说,现在采用棚式栽培,果树都只让长一人多高,管理很方便。我知道这和西方先进国家是一致的,和我们以前是新旧两重天了。破旧的连队,崭新的果园。以后梦境中会出现的是那种面貌呢?
我心里还有着期盼,车就到了人工湖上,一眼就看见了“感恩桥”三字,我明知故问:什么意思?小伙子说,是为了感恩老知青为我们打下基础。他们是栽树的前人,我们是后辈。哦,有人记得我们,有人知道我们是栽树的前人。一时在果园几年的辛苦都化成了温暖。只可惜雨太大,不能下车留影。我在心里祝愿瑞华果园能如广告中说的一样“翠湖林荫,樱香漫影,曲水流香,翠草涵青,杏影逸道,临台摘月 ……”
       大雨滂沱,张校长说,也不找其他老职工了,直接去刘班长家吧,他淌着积水,一家家敲门询问,而刘班长已经得到女儿的通知,正等着我们。
       刘班长倒真是没变,除了岁月刻在脸上的印记。一见刘班长,我也记起他娘子的模样了,他吩咐娘子去摘葡萄。不一会班长娘子准备了四大包葡萄、黄桃和豇豆,送给我们四人。还提出一包沉甸甸的赤豆要给我,再三说明澳洲海关不让带才作罢。当我要跟她合影时,才发现她浑身已经湿透了。更感人的是,刘班长递上削好的梨,淡淡地说了一声:这是当年的品种“今村秋”,我不动声色地接受了他传递来的一份温情。
我一个个地问:施天一、何亚英、管善文......,都是当年对我们知青关心爱护的老职工和连队干部,刘班长一一作答。其实他们现在在哪里,我听过就忘了,知道他们都生活安定就好,刘班长有机会也会转达我的思念和感恩。还问了刘班长弟弟建明,劳动中,我阑尾炎突发,建明骑自行车飞快送我去场部医院,正逢晚饭时分,他急得差点夺下医生的饭碗,从饭桌旁拖来病房;他的妹妹维珍跟我都是果树业务员,曾一起去学习参观;他父亲老刘班长现在94岁,住进场部的养老院。刘班长夫妇都从农场退休,跟上海工人拿一样的退休工资,加上半分自留地,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虽然房子外貌看着破败,内里的装修也跟城市里一样,房间的间数还特别多。
       重游了旧地,见到了故人,不但我惦记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也记得我,这种联系是扯不断的。新海果园是我们安放青春的地方,我会一直牵挂着。
 我从来不歌颂上山下乡运动,所谓“再教育”是一种倒退,但是我会怀念那时的情怀,怀念我们的青春岁月,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我会歌颂在其中展现的人性之美。
       后来张校长发来邮件说:“不知你俩已经是否回澳?崇明之行从晴空万里到风雨交加再雨过天晴,别有一番情趣。四十多年的阔别,一定感慨万千。”
       是的,我赞叹崇明的变化,希望仍旧守望这片土地的刘班长等老职工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一片土地,无论它们过去如何,无论它们承载着怎样的历史重负,都应该与时俱进,都应更好地造福于当代人民。但可以在改造这些旧地的同时,保存一些历史的痕迹,按原样造一些知青生活的楼房,做旅馆或知青驿站,让当年在这里挣扎生存的十万知青有地方怀旧,有地方凭吊他们的青春;也让漫步在浓荫里的人们,享受生态环境时,能了解这里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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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2014-11-20发表
拜读大作,也勾起对知青往事的记忆。我曾随上海侨办的安排访问过吴淞口和崇明岛,那是一种旅游境界,已寻找不到当年艰辛劳作的痕迹。我很同意作者文中的话: “我从来不歌颂上山下乡运动,所谓“再教育”是一种倒退,但是我会怀念那时的情怀,怀念我们的青春岁月,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我会歌颂在其中展现的人性之美。” 是的,那个浩劫的年代不值得歌颂,那场毁掉一代人的运动不值得唱赞歌,但青春岁月和人间真情,却永远记怀。时间流逝会改变空间,历史的实体和物质已不复存在,但历史的精神和灵魂永远不灭。时代在改变,社会在发展,但并非人人都在进步,有些过来人,对事过境迁似有失落,仍滞留过去;有些没有亲历者,却想当然盲目迷信过去。如果因实体物质的改变而忘记当年精神灵魂所孕育的感受和认知,历史难保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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