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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刘湛秋悉尼拜祭亡妻(上)
作者:何与怀  发布日期:2015-01-28 18:22:34  浏览次数:42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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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四角爱恨情仇走到尾声

一 

1-2014-11-18-jichang.jpg2014年11月18日,上午九时四十五分,刘湛秋乘坐的CZ3 25班机飞了一夜后,安稳降落在悉尼机场。好一会之后,接机的文友才见到湛秋拉着一个小行李箱,背着一个小挂包,疲沓地从出口处出来,形单影只,走得并不安稳。七十九岁的他,看着真觉得老态龙钟了。  

刘湛秋是专程从中国前来拜祭亡妻麦琪的。休息两天后,11月20日上午,3-.jpg他在我和许耀林、杨鸿钧、黄文生等几位悉尼文友的陪同下,前往麦琪骨灰所在的悉尼“ 东郊陵园”(Eastern Suburbs Memorial Park)。车子从悉尼市中心的唐人街起行,在几乎一个小时车程的路上, 我心头断断续续涌现着湛秋来悉尼之前所写下、并请我在《澳洲新报 .澳华新文苑》“悼念麦琪专辑”上发表的《墓碑》一诗  :      

面对大海,/青春永在。//在百岁都快普及的时代,/你只活了一 半;/你是害怕老去?/还是措手不及?/让我这老人羞惭,/除了 无奈,还是无奈。//你虽入了它籍,/我依然给了你三个头衔:/ 中国作家,/中国诗人,/刘湛秋爱妻。/——是太重了?/还是太 轻?/你只能默默担待。//你虽然入了它籍,/依然是中国心:/ 中国的习俗,/中国的脾气,/什么都没有改。//青春永在,/面 对大海。//社会上一些人,/还给了你另一个头衔;/这使你因此 怀疑历史,/凭什么已二十多载,/还不让走出阴霾?/只有沉默,/才是回答。//青春永在,面对大海!     

 今天,麦琪墓碑两旁摆放着刘湛秋和文友们送的鲜花。 湛秋在墓碑前默默地坐着,不时抚摸碑面的文字。湛秋说, 为了确定这几行字,他和麦琪来回推敲前后用了三个月。 英文是麦琪写的,而湛秋除了斟酌一些用语意思外,最强调的是英文碑文中一定要有中文的“麦琪”两字。现在,灰黑色花岗岩墓碑上清晰地刻着如下文字:  

 LI YING 麦琪/ CHINESE POET AND WRITER./ BELOVED WIFE OF LIUZHANQIU/ A BEAUTIFUL HAPPY/ SOUL JOURNEY COMPLETED./ A FREE SPIRIT WHO WILL SOAR ON/ WITH ALL UNDERSTANDING AND/ KNOW  LEDGE GAINED INTO/ THE NEXT LIFE. YOU ARE SO LOVED./ PASSED HAPPILY AND PEACEFULLY./ 8 JANUARY, 2014 AGED 50 YEARS.  

 我把它译成这样的中文:“李英 麦琪/华裔诗人、作家/刘湛秋爱妻/一段美丽快乐的心灵之旅已经 结束。/一个带着所有的理解和认知飞向来世的自由的灵魂。/你是 如此地为人所爱。/ 2014年1月8日幸福平静地离世,享年五十岁。”湛秋说译得很 好。又说到我那篇短文《麦琪:心灵之旅已经结束》,他说:“ 你写的文字我看了,北青和作家文摘均转了。很实在。”  

 我那篇短文写于7月24日,压抑了半年,却起笔于仓促。麦琪1月 8日在悉尼去世几天之后, 这里的文友联系上了在  中国大陆的刘湛秋。湛秋说, 麦琪的事不要过分张扬,麦琪说过,她愿意一个人静静地走。 湛秋还说,因为身体太虚弱, 经不起飞机长途颠簸以及出入国境的各种麻烦,他短期内不会来澳洲。因此,我们都一直保守秘密。大家觉得, 麦琪的死讯,最好应该由湛秋公布。这样到了7月中、下旬, 麦琪墓碑照片在电邮中传开,死讯已经掩盖不住了, 我才写了那篇短文,以表示对逝者的悼念。这是一篇简短的文章, 当然不可能表达我对这个二十年来中国文坛议论纷纷的旷世悲剧的全 部的复杂的思绪和看法(现在这篇也是)。我只是想说, 对麦琪去世,我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这个样子的走法,还是相当意外,一种莫名的凄凉袭上心头,而眼下, 尽管有许多的不解、纷争和遗憾,且让安息者安息。  

 这次湛秋告诉我,麦琪直到临死还是走不出她心头一个巨大的阴影, 走不出顾城和谢烨在他们《英儿》书中给她的定位的阴影。 湛秋就是因此而在《墓碑》诗中发问也代麦琪问道:“ 社会上一些人,/还给了你另一个头衔;/这  使你因此怀疑历史,/ 凭什么已二十多载,/还不让走出阴霾?/”也代麦琪表示:“ 只有沉默,/才是回答。”不过,此诗三2-liuzhanqiu-maiqi9.jpg  次坚定地重复:“ 青春永在,面对大海!”看来这更是沉默后面的自信的宣告。 这是刘湛秋所希望看到的麦琪面对纷纷扬扬的世界的永恒的回答, 希望这是麦琪留在他心中永不改变的形象和品性。  

……该走的时候,湛秋最后在碑上刻着的中文“麦琪”上亲了一下。  

在我看来,这真是一个令人无限伤感的吻别。湛秋神情黯然地说, 他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来悉尼。那么,从此以后,麦琪这个女人, 就孤零零地永世留在离她家乡万里之遥的此地了。在月白风清之夜,也许,这个孤魂会抑制不住怀念多少年前在北京的那些少女时光;也许,她会偶尔稍抬望眼,看一下隔着茫茫大海那边那个顾城和谢烨曾经叫做“激流岛” 的地方,她和他们曾经奇怪地共同生活了一年零八个月,并铸下了一场旷世悲剧;也许,她会倔强地坚信她永远的情人给她的祝福:面对大海青春永在; 而三十年爱恨情仇,现在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  

 二  

 北京那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曾经作为顾城、谢烨、 李英三人的好朋友的文昕女士,8月1日知道麦琪死讯后, 虽然很难说清自己惊愕、复杂的心情,但她终于觉得, 一条生命走了,就让一切安静下来吧,世间恩怨,可以至此为止。文 昕真切感悟生命无常。她说她自己在今年的1月8日那个奇怪的时间 段里,也住在肿瘤医院,九死一生,医生甚至说她没有几天的命。 相信宿命,也是一种解脱。她说:“说得宿命一点儿,她欠的, 她用生命还了,也就完了。一直有出版社和编辑跟我商量重新再版《 顾城绝命之谜》,昨天我已经正式跟他们说,不再做了, 如果李英还在,我的话就是对她说的,如今她已经走了, 她做过什么、对与错,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是非、债务都用死还了。 ”  

 文昕是顾城遗作《英儿》一书中的生活原型“晓南”,她至今保存顾城用在书中的几封写给“晓南” 也都是写给她本人的重要书信。那场悲剧发生后,文昕说她几乎每年春天或在冬季都会开车去一个很远的墓园, 那里静悄悄地埋藏着顾城的骨灰。这是她永远不会对人说起的秘密。自然,过去多少年来,文昕一直为人们称之为“杀人犯” 的顾城辩护;与此同时非常厌恶和痛恨麦琪, 说她于平和之中暗藏危险,“着实是一个罪恶的小魔鬼!” 顾城爱了之后就万劫不复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文昕对整个悲剧的总结是:“顾城输了人生,谢烨输了性命, 李英输了人格。”  

 当年, 另一位对惨案前后那十几天的内情最了解最有资格谴责麦琪的就是顾 城姐姐顾乡了——她是顾城、谢烨双双死亡的唯一在场者、目击者。 在她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一书中,有她于1994年5月 18日写给李英的信。顾乡谴责李英说:“是你让顾城乱了, 也让谢烨乱了,她弄不清心中莫明的烦恼、莫明的爱和恨…… 是你破了她的爱,破了她心中的完美、心中的骄傲, 破了还沾沾自喜,破了还不认账;拿了人的衣服拿人的家, 拿了人的命还不算完,还要再拿。拿得天经地义,拿得清纯可爱, 拿得无觉无辜,拿得人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最后还拿出带血带泪的控诉和宣言来了。”  

 去年最后两三个月,中国文化圈一些人士纪念顾城逝世二十周年, 又是访谈,又是出电视片,又是发表各类文章,很为热闹了一阵子, 但其间顾乡却不愿接受采访,没有露面。这次麦琪死讯传开之后, 她好像也没有讲什么。也许,她觉得她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也许, 她只在心里,会又一次飘过李英当年写给顾城的诗句。 她那些感动过顾城感动过谢烨的情真意切的诗, 在那真切中埋藏了不祥——最完整的是自编的故事/想怎样结局/ 就有怎样的逻辑……  

 三  

 二十多年来,李英-英儿-麦琪饱受舆论谴责与非议, 如今她的死讯传出之后,议论又再次浮起;而这, 看来想避免也是无法避免的。  

 激流岛事件的“罪魁祸首”—— 她这一罪名看来像铁板钉钉似的被很多人认定了。 有些人根据获取的传言按照一般逻辑或按己之心得出这样一种看法: 麦琪是出身低下的许多“胡同女”较早曲线晋身的先驱先觉者, 不过是“初级版邓文迪”,但邓文迪路子清爽,苦读了学位, 踏过了几个垫背的,直奔目标;而她还要搞搞文艺, 并且倒霉地成为千夫所指。麦琪的人生轨迹被这样描述: 大学毕业需要冒出的时候,爱上“劲松三刘”之一的刘湛秋; 需要出国的时候,爱上定居新西兰的顾城;需要外国身份的时候,又嫁给了新西兰的气功老头;窝藏数年后需要出名的时候,又返回到刘湛秋的怀抱。就这样,她无意地害死一对夫妇,有意地拆散了三个美满的家庭!有人说了许多非常难听的话:轻薄多变情欲旺盛,不择手段,用完年轻的用老的,用完老人用洋人。一路踏着顾城和谢烨尸骨到了悉尼……  

 但亦有人为麦琪辩护。认为激流岛上所谓女儿国里的齐人之福,明显是顾城和谢烨共同设计的一个局,李英只是“被第三者”了。至于当年二十三岁的文艺女青年李英,一见钟情爱上有家庭的刘湛秋, 应该只是当年风流的刘诗人多位情人中的一个, 而且还是不那么重要的一个。所以指责英儿破坏别人家庭那都是胡扯 --她是“无辜的第三者”。最诗意的赞美是:“英儿,永远是顾城童话世界里最纯洁凄美的公主。”  

 刘湛秋可能不会也不必看到林林总总所有对麦琪的谴责,包括让他难堪的对麦琪的“美化”,他只会无论如何也要一心护着麦琪,特别是现在已经离世的麦琪。 湛秋对“社会上一些人”给麦琪的“另一个头衔”当然不满不认同— —就因为这“另一个头衔”,使麦琪二十多载还没有“走出阴霾”。 不过麦琪并不完全是“只有沉默”。沉默是最后十年的事。之前,她回答过,辩解过,抗争过。她写了《梦断激流岛》《爱情伊妹儿》 等著作,接受过无数次采访,都表示过态度。在她于2003年8月 出版的最后一本书--散文集《倾情人生》中,她强调:“我去 新西兰,不是为了去破坏一个家庭,出国对于我来说, 是因为我和湛秋的关系。但即使是澄清这一点,也是要付出难于承受的痛苦代价。”这是她生前声嘶力竭的争辩。这些年来,她觉得很多人都好像是在制造一场战争一样, 如果谁热爱顾城热爱谢烨谁就要把她看成“敌人”。但她认为这件事本身实际上不是一场战争,大家要真正静下心来,从很深的角度来探讨这个很大的悲剧故事。

 但这出悲剧的最初火种在哪里?人们问: 当年你明知刘湛秋有妻子有女儿,你还是爱上了湛秋; 后来在新西兰,顾城也有谢烨和儿子。 爱情的发生对你来说好像是没有障碍的,你是如何看待传统规范的? 对这个尖刻、严厉的问题,麦琪坦然答道:“这个世界上,一些人是用心在生活,一些人则是用观念在生存。 我对所谓规范是持一种蔑视态度的,伦理道德在我眼里有些滑稽, 在我眼里人要活出本性来才是美丽的,相反就是丑陋的。”爱,的确是她心灵中永不熄灭的火种,但她这个火种太危险了。她为“ 活出本性”,就不得不付出代价。其中之一,正如湛秋说的, 麦琪直到临死还是走不出顾城和谢烨在他们合著的《英儿》 书中给她的定位的阴影。按我这十几年在悉尼对她的观察和接触, 看到她开头几年勤于著书, 甚至还一度和悉尼科技大学的教授商量报读博士的问题, 这都是她的抗争,挣扎,但都属昙花一现,此后便是逐步后退, 归于沉默,归于无力无奈。刘湛秋于2005年中风是一个分界线, 更不用说2010年9月12日麦琪在医院检查出患了晚期鼻咽癌。 这些生活中出现的巨大的不幸,当然都是原因。但反过来说, 麦琪罹患癌症,过早去世,何尝不也可以说是和她长年生活在压抑的阴影中有关?湛秋也说了,“癌根本不是什么细菌传染。是身体长期缺乏阴阳平衡, 或者说一股气沉积抑郁的结果,造成某些部位细胞坏死或变异。” 出身于几代中医家庭的刘湛秋的这个“理论”不无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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