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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下的还乡与形而上的还乡——读方文竹《还乡》的联想
作者:何均  发布日期:2015-03-11 18:22:12  浏览次数: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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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晚年在还乡

要将四处飘散的自己找回来
    合拢

    瞩望远方的双眼在东部沿海
    装满砂砾的胃在西部
    抓取不止的双手在南方大都市
    宽宽的肩膀靠在北方沉静的山梁
    ……

    终于还原了自己之后
    故乡的山河  已经
    容不下他的巨大的身躯

这是诗人方文竹写于2013年6月的《还乡》。第一诗节,写抒情主人公“他”晚年还乡,要找回“飘散的自己”,言外之意,还故乡一个完整的自己。第二诗节,告诉读者,“飘散的自己”散落在“东部沿海”“西部”“南方大都市”“北方沉静的山梁”,而省略号意味着在各处都有,而点明的“双眼”“胃”“双手”“肩膀”以及省略未点明的,其实是互文,就好比“秦时明月汉时关”,这些说明“他”走南闯北漂泊的艰辛,很有时代的气息。第三诗节,写抒情主人公“他”找回了自己,却发现“故乡的山河 已经 / 容不下他的巨大的身躯”,这是点睛之笔,卒章显志。诗人全用白描的手段,简洁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含蓄隽永,耐人寻味。

这让我到底联想起拙诗,写于1993年9月的同题诗《还乡》: 

还乡是梦的距离

深入骨髓


那里有永远的风水宝地

和沉默的期待

   

还乡,梦魂萦绕

那是坚实的土壤生命的根

 很短,六行,也三个诗节。我无意品评比较,只想说,写诗的人都有“还乡”情结。

这也让我到底联想起哲学家海德格尔格外推崇的“诗人之诗人”,主张“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荷尔德林,他也有一首致亲人的同题诗《还乡》,著名翻译家钱春绮先生翻译为《归乡——致亲人》。比较长,108行,六诗节,差不多是一首小长诗了。只不过荷尔德林的还乡,不是回我们现实意义上的故乡,而是归自己的神灵之乡。还是摘抄一些诗句来品味吧。“玉峰在高天闪着静穆的光,/ 皑皑的积雪上遍开着玫瑰。/ 更在光芒之上,高洁至福的 / 神,意兴盎然地舞动神奇的光。”“我曾向他倾诉千言万语,因为,无论诗人怎样  / 冥思吟哦,都与神祇和他息息相关;/ 我曾向亲爱的故乡,千呼万唤,以免,/ 神灵不期然地骤然将我们袭攫;”“故园之神,来吧!进入所有生命的血脉, / 让普天同庆!分享上苍的恩典!”这些诗句足以为证。

其实,不仅诗人们有还乡情结,普通百姓同样也有还乡情结。

我们常说,故土难离,不是说难以离开故土,而是说难以割舍与故土那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故乡,有着生育我们的父母与亲人,有着我们童年的伙伴与欢快的记忆(有可能记忆是苦涩的,但随着时间妙手的酝酿,苦涩也会变得香醇和甘美),也有着我们成长的密码与永远的牵挂。我们远离故土,漂泊异乡。当独自仰望星空面对明月的时候,我们想得最多的是故乡的亲朋好友和故乡的往事新闻,我们掂量得最多的是还乡的日期与行程。

还乡,有形而下的还乡和形而上的还乡。

形而下的还乡,是一种对故乡短暂离别的还乡。所谓短暂,少则几个月,长则三五年。比如当今在外打工,无论是落魄一无所有的,还是发达腰缠千万的,他们在年节里总要想方设法回归故里,看望父母和孩子,看望亲朋和好友。大家在一起聚一聚,喝喝酒,聊聊天,交流各自在外打拼的辛酸与收获、近期的打算和远景的规划,开年后又各奔东西,但故乡是他们永远的根,他们的肩上还担负着各自的义务与责任。故乡,在他们心目中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生动的人和具体的事,也即是形而下的。他们的还乡,是形而下的还乡。

形而上的还乡,是一种对故乡长久离别的还乡。所谓长久,少则几十年,长则一辈子。有的还乡,几乎是贺知章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翻版。而故乡已变得面目全非:父母或许早已亡故;亲人一个个离去;老房子在风雨飘摇中几近倒塌,或已夷为平地,杂草丛生,野兔出没;童年的伙伴,要么已然故去,要么垂垂老矣,都是一头霜雪,一脸沧桑。有的甚至一生都不能回去,还要忍受无法归根的痛苦,日思夜想,已患上浓浓的不能治愈的思乡病。无论是回去的游子,还是不能回去的游子,他们心目中的故乡都已抽象为一种符号,一种寄托,一种慰藉。故乡,已成为精神的故乡,形而上的故乡。还乡,已成为精神的还乡,形而上的还乡。这已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他们已是思乡的睿智的哲学家了。

普通百姓的还乡,最初是形而下的还乡,用行动回到真实可感的故乡;后来,年事已高的游子还乡,就是形而上的还乡,精神的还乡,了却宿愿,看故乡最后一眼,有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以后只能魂归故里,很悲怆,也很悲凉。

诗人的还乡,既可是形而下的还乡,又可是形而上的还乡。诗人如果用行动还乡,就是形而下的还乡;诗人如果借助诗歌还乡,就是形而上的还乡。

形而上的还乡,诗人可以直抒胸臆,像荷尔德林的《还乡》,他认为人应该回到自己的神灵之乡,因为人离开神灵,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无所依附的悬空。这是荷尔德林的一种理念一种哲学思考而付诸诗歌。诗人也可以间接抒写,如方文竹的《还乡》,借助他人来写还乡情结,抒情主人公“他”的还乡何尝又不是诗人的还乡呢?拙诗算是一种中性的抒写,既没出现“我”,也没明确他人,但实际上,既是抒写“我”的还乡情结,也是抒写他人的还乡情结,这或许算是一种共性的表达。

诗人在诗歌里还乡,就是诗人精神的还乡,形而上的还乡。  

2013年11月1、2日初稿于绵阳“一诊”监考中,5日修订于普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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