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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拉不上话话招一招手--同乡会感怀
作者:赵伟华  发布日期:2015-03-21 23:03:31  浏览次数:3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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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老话流经数载跟着老乡到了海外,悉尼的洋码头一下拉起好多同乡会横幅。祖国大啊,地盘多,一方地盘养活一方人。要是养不活了,有些人就奔他乡去了。养得活的地盘,也有老乡要离开,不愿让那方养着。总之,老少爷们老少娘们就不在故土待了,出来了,然后在异地相逢了。浓厚的乡音,神似的举止,口味吓煞人的一致;还有穿戴、家居布置、如何挣吃喝或者消费,甚至对移居地习俗的鄙夷、嫌这当地人不地道,等等,太像么一回事,老乡!老乡,我们多来往,咋样?

山林出生在四川省,又在那个塔塔长到了一十八,外出知青了几年,再回川读了学位、再工作。川人也。来到悉尼,混熟了些地皮,刨过了根,随亲人就近奔了川渝同乡会。一年一度,横幅下乡里乡亲相聚,或在水边公园里或进到唐人街的川菜馆里,讲蜀语,吃川味,看他/她脖子上胀起了三股筋,就着麻辣气哈出惊风火扯的家乡流行曲,水平业余得不行,却难得乡情暴露,山林吃着看着听着,俗也罢,雅也罢,要的就是这个份儿。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根子再挖下去,山林的父母却是地地道道的山西省人氏,小村庄血脉可追溯到千多年前的盛唐。上世纪四十年代末,中国的政体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共和国成立了。山林父母虽是行伍中人,却被移民安置到了西南方的四川成都从事现代城市建设。这地地道道的北方乡民,浑身上下散发着冬雪夏阳捂晒出的黄土田稼味,冷不丁栽进厂房林立商铺连绵的温润都市,农耕和工商两种思维模式猛烈碰撞,城市文明赠予他们的烦闷一点儿不亚于他们的子女后来继续南移变为西方资本主义公民所陷入的困惑。

 他们身在成都,当子女幼小尚可棍棒辅助面提耳命,就成功将“祖辈山西人”植入在成都市户籍的晚辈脑海深处。面对白生生的大米饭,他们说自擀面或蒸馍馍才是主食;吃米饭,就叫做吃米。他们问客人:你是喜欢吃饭呢还是吃米?他们想方设法弄来了莜麦荞面,搓成了条条蒸在铝锅里,非撒上芥末浇了老陈醋绝不嚥下肚。子女该论婚嫁了,还一再告诫:只跟老乡打亲家!眼看子女成不了家,退而求其次也得是北方来的主。就是不能结四川亲。这跟山林两口子在饮食贯穿西东的悉尼城,绝不为黄油奶酪肥牛扒所动,一门心思清炖老鸡、爆炒青菜以捍卫中国口味的纯正,还苦口婆心劝说成年的儿们要跟成年的华女且首选为中国本土女相爱完全一致。不消说,山林原版的脑电图还是山西爹娘给绘制成的。

 而且,脑电图的权威性在山林当年的山西知青生涯中得以强化。因此当四川老乡在悉尼海边肆无忌惮引吭高歌时,山林表现了山西女子的谨慎和矜持:在嗓门里吼不出纯碎的川号子时,宁肯憋死,也不僭越。山林下乡那几年常有乡亲姐姐喝农药自杀,问:为啥哩?答:心里憋屈咯。

 想不认山林是山西老乡,不成!所以当山西同乡会的理事太太邀请山林去聚会,山林就做了一盆子凉面去入会。认祖归宗了。

 那天约上午十一点,山林提着凉面进了会场,山西同乡会横幅前集合了百来号人,男女老少,还有不少时髦的年轻人,都怯咯生生地坐着嘀咕什么。满世界找俺山西老乡,就见到早已知根知底的理事夫妇,来自太原城的他们依旧操着国标话让山林画押缴费办入会手续。山林一边填表,一边竖着耳朵捕捉仿佛捏鼻子说出的三晋乡音,竟没听见一声。老乡呢?

那不是么!他们指着客客气气说着普通话的百来号人,男女老少的。

咋不说家乡话哩?山坝坝的圪梁梁可是长在心眼上“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了?看见一位抱孙子的大娘,山林去拉话,得知她来自五台县的大工厂里,不说当地话。吗哈!国标话普及到了大山沟的大娘嘴里,去了语言障碍,好事!

可是山林再也找不出多的话题,尽管大娘和蔼可亲就等着山林发话。

山林不由地四下里环顾,汉家、婆妇,还有那些小年青——难得他们愿意加入——依然在熟悉的圈子里窃窃私语普通话,等着开报告会哩。也没人唱上两句。山林越过乡亲们头顶再往靠边儿的看,一眼瞅见了醋瓶子,就在琳琅满目也囊括山林凉面的长餐台正中,竟是唯一的玻璃瓶,高高耸立着!止不住的兴奋劲儿,山林上前再确认,醋牌子是“镇江香”,俺老家已流芳数百年的老陈醋呢?

直到会长喊出开饭令,男女老少奔向各份自产佳肴,会长家用特大号钢筋锅盛满了家常葱花饼,理事太太烙了太原香油饼,某老乡汉子拌出了肉凉面,香味飘到会场外,就嫌不够酸,那醋汁儿就浇了一半去;什么卤牛肉、烧鸡翼,凉拌黄瓜豆芽粉丝菜,记不清多少样,全部来自咱晋家老乡亲们的瓷砖锅灶台上。那一群时髦的晋裔青年——得知大多是当代留学生——几乎全冲在前排,瞬间就削平了肉凉面和太原香油饼。家常葱花饼胜在量实在的多,山林就着酸冲冲的豆芽菜嚼磨着饼子,立马回到当年农历新年走亲亲,亲亲请上了花馍馍,味道实实个爱死人呀……

一时间,几位大厨级的老乡亲就忙着应对其制作要诀的问题,再顾不上吃饱喝好的乡训。山林咂吧着嘴去看一眼山林凉面,满满当当的才没了个尖儿。不是山林偷工减料,熟油是搁足了的,皆因辣不辣、酸不酸,少了地方味儿,算哪儿来的呢?

 山林一位挚友,早西化成悉尼上北岸主流核心人物,唯有东方胃口食古不化。山林眼看自家泡菜坛里的咸萝卜头瞬间化为她胃里珍馐,留着面子不道破。不说家乡话,不唱家乡曲儿,都罢;唯有嫌弃了故乡味儿,这人才算胡了。

倒是踊跃参加同乡会的留学生娃娃,同乡会长者初衷:或许他们能结缘联姻。倒底还是山西人,孩儿要恋爱成家么,先紧着咱老乡亲。

河曲的放羊调响在耳畔:“哎…呀!拉不上那个话话呀,招一招手!”

老乡!  

初稿2014-4-28  修改2014-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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