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没事儿。你坐嘛。”
赵部长就慢慢坐下,这时,跟随而来的秘书,就把病房多余的人往外赶。“同志,你是?”“小王,他是我孙子。”赵大爷急叫:“让他留下。”
赵部长就看看水刚。
“哦,又是一个孙子。小伙子,叫什么呀?”
“水刚!”水刚看到一张完全男性化的脸,虽然满面笑容,却有一股不露自威的霸气和居高临下的矜持:“河水的水,刚直不阿的刚?”
“是的。”
“不错嘛,有阳刚之气呢。哦,水刚水刚,你就是那个大无畏英雄嘛?”
水刚只得点头,心中却有些恼怒,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赵部长,您好!”闻讯赶来的院长,紧紧拉着她的双手:“感谢您百忙中来医院指导工作,我代表区人民医院全体”
“行了行了。”
赵部长笑着打断了他。
“刘院长,不是你们打电话让我来的吗,指导什么工作啊?我该谢谢你们呢。还有这个水刚。来来水刚,怎么还站着?坐下坐下。讲讲吧,怎么回事儿啊?”
水刚就坐在赵大爷床沿上,把事情讲了一遍。
心里想,大约这赵大爷犯病也不是一次二次了,次次都把救他的人,喊着孙子孙女儿。要不,这赵部长丝毫不感到惊奇,就一眼认定是我救了她老爷子?
赵部长听完,点点头。
“水刚同志,谢谢你。我这老爷子呢,一个人在家闲不住,没事就爱往外跑。乡下有人呢,可劝不住他。”
又扭头,对老爷子大声说:“爸,下次不能再独自往外跑啦。算你运气好,次次都能遇到你的孙子孙女儿。哎,还是我们这个社会主义的温暖大家庭好啊。要是在资金本主义,你早走了好几次啦。”
老爷子就指着水刚呵呵直笑。
“他就是我的孙子嘛,刚刚,记得感谢人家哟。”
“感谢感谢!你放心吧。”赵部长略带烦躁的回答,接着就站起来:“爸,我很忙,得赶回去开会呢,你休息吧,他们会照料你的。”
转身,握住水刚的手。
“小伙子,我得走了,确实有点忙,谢谢你了啊!以后,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找”她朝秘书瞟瞟,秘书就接上来,一手握着水刚的手:“水刚同志,我们到这边聊聊。”
门外,围着一大溜穿白大褂的男女,见赵部长出来了,便纷纷涌上去与她握手。
水刚瞅见三楼外科那个小陈医生也在其中,只见她紧紧握着赵部长的双手,高兴得不肯松开。
赵部长走后不久,一个梳着短辨的乡下小姑娘,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大伯大伯,您没什么吧?”
她扑上去,紧巴巴的抓住赵大爷的双手:“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大姨又得批评我了,大姨走了吧?”
“杏花,你大姨刚走,留下话,晚上回家要狠狠批评你呢。”
看来,护士长与小姑娘也是老熟人了,一见她就开玩笑。
“狠狠的,懂吧?”,小姑娘就格格格的笑:“护士长,知道你是哄我的,我才不怕哩。我大姨面恶心善,对我可好哩。”
水刚却在一边轻轻摇头。
刚才,他从小王秘书嘴里得知,赵部长是市委组织部长。
是个解放前就参加革命工作的纺织女工,在市内外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难怪这么多人要见她。
不过,市委组织部长是个什么官儿?
水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觉到赵部长一来,威风八面,霸气横切,人偿莫不唯唯诺诺,恭恭敬敬,让他感到很是不舒服。
就拿自己救了这个赵大爷来说吧。
幸亏他有个当官儿的出名女儿,要不是呀,哼哼,我就不相信人们会对他这样热情?
“大爷,我真得走啦,大家还等着我呢。”水刚向老头儿告辞,老头儿就哼哼哧哧的叫着闹着不让他走,小姑娘和护士长就一再相劝,好歹才放了水刚。
回到邮局的水刚好一歇忙忙碌碌,才终于放下了笔。
他捏捏有些发酸的手指头,吁一口长气,闭闭眼睛,然后开始慢慢收拾。
庞大的营业厅里,照例空空荡荡,与平时的热闹喧哗相比,寂静得可怕。扑!什么东西响遏行云?水刚扭扭头,原来是魏组长。
正在梳头的老舞迷,一手持梳,一手挽着保养得很好的头发,不时把梳子在柜台上敲敲。待卡在梳齿间的断发和头屑敲掉后,又梳向头顶。
“小号手,收完没有?”
“完啦。”
“那你先走吧,明天见!”“明天见!!”水刚瞟瞟她,忽然有些感动。他明白魏组长下班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之所以天天都这样等着候着,是为了怕自己孤独而等着自己。
“魏姐,我走啦。”
“好的,哎呀不忙。”
老舞迷转过身来,眼睛闪闪发亮:“水刚,南霸天找了一处更宽大更便宜的地方,准备把现在的舞会搬过去,正忙着退房呢。”
“真的?”
水刚瞪起了眼睛。
南霸天现在租用的地方,距自己原来的防空洞舞厅,直线距离也就几百米。水刚曾偷偷进去瞧过,若讲舞厅面积和冬暖夏凉,其实还没防空洞好。
不过,因为是在平街层一楼,朝向好,又可以停车,地理位置十分方便,无形中,又比防空洞更具有吸引舞客的优势。
老舞迷点点头。
“水刚,下手吧!趁你那乐队还没散完,租过来东山再起。”
“什么价格,是谁的房子呵?”“价格我去再探听探听。房子吗,好像区房管局的什么木工库房。不忙,为了稳妥起见,我再一并问问。”
“行!魏姐,谢谢你,你真好。”
老舞迷却停住了梳头,有些惊愕的回头看看水刚。
“小号手,怎么有些哽咽啦,家里出事了?”“没呢!”“唉,小号手,别这样,人生在世,虚梦一场,大家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帮吧。说实话你不知道,老姐这几天正烦呢?”
“嗯?”
“我家那口子跳舞跳舞,他妈的就舞到别的女人床上去啦。老姐昨晚找到了他和那个婊子,一人一顿臭揍。我就捉摸着这男人怎么和我们不一样?你看老姐是喜欢跳舞,锻炼身体呢,可从来没乱来过,这你是知道的。”
“嗯!”……
斜阳西坠,归鸦回巢,砖缝外的星星,一颗比一颗明亮。
夜空由蔚蓝慢慢变成幽黑,有蟋蟀在墙脚边悠长鸣响。当听到对面的房门啪嗒一声用力关上,水刚才悄无声息的溜出了男厕。
在里面躲藏和憋闷了近六个钟头,水刚差一点儿就放弃了。
可想到老爸哀伤的眼神和那一大柜子衣裤,水刚就用力咬咬自个儿的嘴唇皮儿,终于坚持到深夜晚十一点半。
站在幽暗的墙角落,朝向无边的夜空,水刚先是用力做做深呼吸,然后扩胸,踢腿,直到自己认为完全恢复后,才弯腰朝对面的库房摸去。
他知道,凡是镇办收缴的各种东西,一律都存放在此。
摸到快拢库房的前一间房时,水刚轻轻停下,再慢慢试着凑近窗口。
里面一片漆黑,却呼噜震天。大老刘要求巡查队每晚轮流值班,守护沙河镇办公室,其实,主要是为了看守总是装满各种东西的库房。
再定睛细细瞅去。
水刚瞅见衣裤未脱的二条汉子,分别东倒西歪在在值班床和沙发上扯呼。
三根独凳拼凑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小袋油炸花生米,地上倒着三个啤酒瓶;一盘点燃的蚊香,红头狰狞,正散发出缕缕呛人的烟雾。
一蹲身子,水刚弯腰而过,很快就摸着了库房门上的大铁锁。
一摸之下,水刚大喜:铁锁居然没锁死。
锁的双铁头,一根深深插进锁里,一根却扭向一边。看来,是巡查队最后一次检查后,忙着喝酒吹牛,顺手把锁往门上一放一按,也没细细检查就跑啦。
嘎吱!
门被小心谨慎的推开了。
水刚溜了进去,再轻轻返身关上。他很顺利的就在一大屋子乱七八糟堆放着的东西里,找到了自己的大货柜。
轻轻打开柜门,水刚却傻了眼。
原先迭得整整齐齐满箱子的衣裤,不但被翻腾得一塌糊涂,而且少了许多,连小半柜也不到。不用说,自己和老爸前脚走,货柜后脚就被人打开,粗暴乱翻,随意拿取,还一面翻腾试穿,一面咕嘟咕噜的咒骂着呢。
上帝,这可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血汗啊!
原先打算把所有衣裤,再偷偷弄回去的希望,刹那间化为了一缕轻烟。
水刚听到自己的心在滴血,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未了,大开着房门空手走了出去。路过隔壁的值班室,水刚弯腰找了根竹条,轻轻伸进窗里,将那蚊香挑了起来,然后放在沙发沿上。
瞅着蚊香的红头一暗,再一旺,一缕糊味散开,水刚三脚并成二脚,飞快地窜出了镇办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