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艳阳高照,但是,山风凛冽。初春的风打在半岩上,穿过岩缝,发出“呼呼”的叫声,吹得松柏树枝摇摆不定。这些松柏在岩上多年,已经经受住了风霜、雨雪和严寒、暑热的天气,经受住了考验。但是钱大一行四人刚上岩壁,被风吹打着,如有刀割一般。他们要摆脱眼前的困境,不能在半岩上过夜,否则将成为僵尸。长工深深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他说:“我们抓紧时间,攀上岩顶吧!”
钱大望了一眼耸入云霄的岩顶,说:“现在已过了正午,在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到达岩顶。”
长工就扯住从上垂下的葛藤,分别选出四根粗壮的藤条,说:“我们每人一根,就像刚才那样,手抓着藤条,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绝不能向下看,只能向上望。谁爬在最前面,到达岩顶之后,就在上面接应。”
钱大就从那棵松树兜上解下葛藤,分成四截,他说:“将这藤子捆在腰上,接住从上垂下的葛藤,做一根保险绳吧!”他说着,就替钱小小缠住腰身,来回挽三圈,然后做一个死结,再将垂下的藤条穿进腰身的藤圈里,挽一个死结,就绑在那根垂下的葛藤上。然后,他抱起钱小小往上送:“上吧。慢慢地一步一步攀爬。”
钱小小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只有坚强起来,顺着这根救命索,一把一把抓牢,脚踏石壁,向上攀去。
娟子也如法炮制,在长工的帮助下,向上攀去。
长工帮钱大捆好腰身,将土铳背过来。他说:“你左手臂受箭伤,吃力,还是我来背一些东西吧!”
钱大说:“大刀,我插在背上,以备用。”
长工将钱大送上石壁,他最后一个踏上石壁,没有捆绑腰身,只是抓住粗壮的葛藤,很灵活地在岩壁上攀爬。他快速地赶上了娟子和钱小小,并超越了钱大他们三人。他在山林中行走习惯了,涉水攀岩已是家常便饭。他要抢在头里,好在上面拉扯他们三人上岩。
"阳光已偏西了,悬崖这面已是阴影。这种原始的攀岩,是要手劲和脚力。钱大因左臂受伤,有时要停下来,歇一歇手劲。娟子和钱小小两个女人,天生丽质,手掌早已被勒起了血泡。但是,她俩还不能松劲,一旦松手,就有可能被倒挂在岩壁上,只能做风干的腊肉,或被当做老鹰的美食。
就在他们三人歇歇停停之时,官兵们早已逃离这面山林,窜过涧水,来到对面被烧过的山顶上,看到这明岩上四个身影上下交错攀岩,只能干瞪眼。兵丁们看着他们像壁鼠一样,贴在石壁上,一点一点向上攀爬。副官的脸被铁子打成麻点,满脸是血,一只眼睛被铁子灌穿失眠。随行的军医为他擦洗了伤口,包扎了受伤的瞎眼。副官一脸的麻子,幸好保住了性命。他听到兵丁们在向对面的悬崖指指点点,愤怒地叫道:
“那是两只公狼和两只狐狸精在嬉戏玩耍,有什么稀奇好看。明日,接着搜山。我们带上绳索攀岩。”
兵丁们一脸苦相,惊叹:“那一山的老虎、豺狼为什么不吃他们呢?还专门吞吃我们这些官府的人呢?”
副官也百思不解!他们只好悻悻地走下山顶,回到驻扎的营地,挖空心思报奏今日的情况。有什么好报奏呢?损兵折将,还眼睁睁地看着长工攀上了岩顶,不慌不忙地放好土铳,手握大刀砍下一根葛藤,一头系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间,寻找着钱大的那根葛藤,一把抓住,发一声喊:“钱大,使劲啦!”他一把一把地往上拽,先让钱大上来。然后,再分头拉扯那两个女人。
苍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它防守着自己的家园,守护着窝巢,看护着生育的雏鹰。松鼠在半岩的灌木丛中跑来跑去,窥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飞鼠潜伏在岩缝里,守护着石斛。只要有人盗采这些名贵的药材,它会用钢牙利齿咬断绳索,让人葬身岩底。
长工将钱大拉了上去,他向下喊道:“娟子,钱小小,别急啊!千万不要碰岩上的任何动物,也不要扯岩上的一草一木一花,那是有灵性的动植物。否则,就上不来石岩顶。”
他和钱大分工,将钱大的腰身系在另一棵松树干上。他俩分别寻找娟子和钱小小的葛藤,脚踏岩石,身子向后倾,用力拉扯两个女人上岩顶。
岩顶上长着稀疏的松树、柏树,还有不知名的灌木,盘根错节。葛藤扎在岩缝里,缠着这些上千年的粗壮的树木,然后又寻找着生存的空间,向岩壁下方伸展。正因为有了这些与松柏古树相缠的古藤,天无绝人之路。古藤救下了钱大、长工、娟子、钱小小。
夕阳西下的岩顶,血红血红。照在两个女人的脸膛上,更显得娇媚妖艳。
剩下的路要他们自己去走。
在莽莽的原始森林里,他们四人站在夕阳下的山岩上,展眼望去,尽是看不见边的森林。蓝天下云雾缭绕的山谷,峰峦叠翠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好似直到天涯!
他们茫然了。他们的终点站在哪里?
脚下的山谷里传来狼嚎虎啸声,一声接一声,震荡着山林。森林里的各种鸟整天叽叽喳喳的叫唤,在夕阳下归巢。
种种迹象表明,傍晚来临了,黑夜就在眼前。
稍不留心,他们四人就有落入虎口狼腹的时候。
危机四伏的夜幕降临了。
长工和钱大在精疲力竭中站立起来。长工在前,手执大刀,拨开荆棘树枝。娟子和钱小小居中。钱大身背大刀,手持上了火药和铁子的土铳,断后,向岩顶下走去。只有向深山老林中去,才能远离官府的追杀。他们看了一眼身后对面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峦,依依不舍地走进黑黑的林地。
娟子心里默默祷告:别了,大院!别了,人间地狱!
夜晚的森林里,漆黑一团。长工在前挥动着大刀,砍开一条路。他们只听得林子里有不断地响动声,那是野兽们在黑夜里行动,觅食;林子深处有绿莹莹的亮点,那是野兽的一双双眼睛放出的绿光,跟踪着他们一行四人,寻找机会,好下口。长工一路摸索着前行,发出吆喝声:“唉嗨,哟咳!”以此壮胆。
钱大在后,提醒两个跌跌撞撞的女人,要小心,并呼应着长工的吆喝:“嗬,咳哟!”声音在林中回荡,惊动林子里的双双绿眼睛倒退。两个女人也跟着吆喝起来:“啊嗬哟—”
这时,听到林子一侧传来野兽的嘶叫声。先是金钱豹的长嚎声,后来,发出哀嚎声,再后来,就没有了声息,只是听到一片“呜呜”的叫声。原来,是豺狗在围攻一只金钱豹,将它撕扯吃了。这些忠诚的豺狗,一直在暗中保护着钱大他们四人。要不是这些豺狗,也许,这时,他们一行四人已经是金钱豹的美餐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救了几条豺狗的命,一群豺狗就成了他们的守护神,保佑着他们的生命。
长工听到了豺狗的“呜呜”叫声,他就放心大胆地在林地里闯荡。他说:“大家别怕,只要这些豺狗跟随在我们身边,其他野兽就不得近身。”
娟子问:“为什么?”
长工说:“我们周围有数百只豺狗护卫着,它们比皇宫的侍卫还管用。”
“你就是皇帝了。”钱小小揶揄道。
娟子笑道:“你就是皇后哩!”
“还皇后呢?”钱小小说,“你尽做美梦!现在连命也不保,你还想当皇后?”
他们说说笑笑,走出了一片黑森林,来到半山腰的一个小山坳里。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一片清辉。山顶上的寒风不到这里来,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只有林中的鸟,在黑夜里忽发一声啼叫,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有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草丛间,石缝里,来回跑一下,发出响动声,让人不安;还有远处的森林里,偶尔传来虎的啸叫,撼动山谷。
钱大一行四人,经过这么多天的紧张逃亡,累了,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长工借着月光,找到一处石窝,先用长刀在里面晃了晃,试探是否有野狼之类的兽借住在此。他一看,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就说:“今夜,我们就宿在这里吧,等明天,天亮,再往前行。”
钱大就背上土铳,随手摸起几根枯枝,搭在几个石头上,就算是一个窝棚。他说:“再在上面盖上树枝,遮掩寒气。”
长工就挥刀砍下一些灌木树枝,盖在上面,然后就地抓一些落叶,放在石窝里。他说:“你们两个女人,就睡在里面吧,我和钱大守在外面,挡住野兽。”
钱小小说:“我要到林子里去小解一下。”
“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啊!”娟子说,“就地解决,到林子里去,要被野兽拖走了,算是谁的过错?”她说着,就走过几步,在石窝棚一侧,蹲下来,解开衣裤,“滋滋”地解决问题。
“女人真麻烦!”钱小小边说,也跟着娟子一样小便起来。
两个女人站起身来,穿好衣裤,就手挽着手,钻到了石窝里去了,跌坐在柔软的枯叶上,背靠背地坐着。
钱大将土铳放在石头上,一手持刀,坐在窝棚口的一侧。长工将大刀抱在手里,坐在另一侧。他俩守护着两个女人,疲劳像闪电一样袭击着他们,谁也不想说话了。他们在这深山野岭,做着远游的梦!
梦在哪里?梦向何方?
多日来的惊慌,劳累,将两个男人折磨得精疲力竭。他们一坐下来,两个眼皮就打架,睡意浓浓。但是,都不敢贪睡,稍有风吹草动,就惊醒了。
半夜里,一阵山风吹来,寒冷似刀削。钱大睁开眼睛,看到林子里闪烁着绿色的荧光。他推醒了长工:“你看。”
长工说:“野兽在林中活动。有豺狗哩,怕什么!”
“寒冷。”钱大说。
“我们砍一些树枝,挡在面前。”长工说,“就在石窝里睡一会吧,明天还要赶路。”
他俩站起身来,就在石窝边,砍下灌木枝子,排在石窝前。他俩也钻进石窝里,同两个女人一道窝在枯树叶上,过夜。
挡住了风寒,石窝里很温暖。他们四人睡了一个好觉。但是,两个女人在睡梦中,时时惊叫,她俩做着噩梦,在官兵的追杀中,还有野兽在山林里张口等待,时刻有吃掉他们的危险。这就是脱离了虎口,又落入狼窝。
黎明来临的时候,森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但是,它们没有吵醒石窝里睡着的人。又一天的太阳从东山头上露出来了,照在大山上,一抹彤红。但是,石窝里被树枝遮住了阳光,还是黑暗。只因娟子内急,她推了推身边的人,是钱大,被推醒过来。钱大说:
“睡得太死了,要是官兵追过来,就一窝端。”
长工一听到“官兵”二字,条件反射地弹起身。他嚷道:“狗官们又追来了,在哪里?”
钱小小说:“在你梦里。”
大家从石窝里钻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树叶、枯草。他们各自转身,在大石的背后小便。豺狗们三三俩俩地在这石窝周围走动着。昨夜看不清地貌,原来,他们就在一面缓坡地带里,是一片乱石,荆棘灌木丛生。两个大石岩在一起,形成一个石窝。
钱大手臂负了箭伤,在攀悬崖的时候使足了劲。在夜里,他那受伤的手臂肿胀起来。左手抬不起来了。长工只好背上土铳。钱小小拿起大刀片,不让父亲使力。长工察看了钱大的伤情,说:“发了炎。有炎症。我们在林子里找一点草药,试试看。”
娟子说:“时间长了,就有废掉的危险。”
他们就往林子里去了。走进了一片红桦树林里,高大挺拔的红桦树,根根直立,伸向云天,薄薄的红树皮一层层卷起,经风一吹,落在地上,淡淡的红皮鲜艳无比。长工用大刀在一棵粗壮的红桦树身上斜斜地砍上一刀。顿时,顺着树身刀口的地方留下一线白色的汁水。长工就着桦树身上剥下来的一块宽大的红树皮,卷成一个筒状,从树身刀口的斜下方接上,对钱大说:“来。吸一口天然的饮品。”
“桦树汁。”娟子说。她也从一棵粗大的红桦树身上撕下一块皮,卷成筒,喊道:“长工,在这棵树上划一道口。”
钱小小走上前来,照着长工的样子,狠力地向那棵红桦树身砍了一刀,是平行的一刀,汁水也流了下来,只是没钱大划的那刀口流出的汁水快。
长工说:“要斜着砍。水是向下流。”他又在那个刀口处补上斜斜的一刀,对娟子说:“快接上。”
娟子将卷成筒状的树皮对着斜口,引到嘴里。甘冽的树汁,沁人心脾,解饥渴,又能补充能量。
“你准备吧,照着娟子的样儿,剥下树皮。”长工对钱小小说,“我来砍口子。”
钱小小不甘心,她挥动大刀,斜斜地朝一颗硕大的桦树干上砍去,汁水直流。她赶紧从地上拣起一块红桦树皮,卷成筒状,接住汁水,吸了一气。她说:
“真甜。”
长工也如法炮制地在一棵红桦树身上,饮桦树汁水。
他们忍饥挨饿渴了一天一夜,在这大森林里,能吸饮天然的树汁,就像神仙一样,饮上了琼浆玉液。
太阳渐渐地升起来了,洒在树林上空,细碎的阳光落在林间,斑驳陆离。他们四人分别就着四颗红桦树,一气喝足了树汁。顿时,精神百倍。钱大说:
“长工还是一个人才,在林子里,随时就能找到水喝。”
“这么茂密的森林,饿不死人。”长工说。
“森林就是我们的家吧!”娟子说,“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以森林为家了。”
“是吗?”钱小小有些疑问。
钱大说:“只能这样。”他又背起土铳。
钱小小挥动着大刀,喊叫:“森林是我们的家了。”惊得树上的鸟儿跳动着飞去。
长工仍然执刀,在前开路。他忽然在一棵树下,发现一株、两株绿色的植物,用刀尖剜了起来。他提起那绿色的植物,根茎粗壮,形状似鸡脚。他高兴地说:
“鸡爪黄莲。”
钱小小也剜起了一棵,提起观看。她说:“真像鸡爪。”
“有救了。”长工说,“黄莲是清火消毒的好草药。”
娟子说:“我听说,鸡爪黄莲是黄莲中的精品。我们的钱老大有救了。”她说着,从钱小小手里夺过黄莲,用手搓了搓,将泥土抖落干净,然后放在口里咀嚼,一股汁水从她口角流下。她咧起嘴,说:“真苦。”于是,她吐出药渣,放在手里,一把扯过钱大,替他解开上衣,脱下左手的衣袖,露出手臂,箭伤的地方又红又肿,并且溃疡,流出血水。她一把将黄莲药渣按在钱大的手臂箭伤处。
钱小小用大刀在自己的衣襟上割下一块棉布,替父亲缠上。娟子替钱大穿上衣衫,她说:“不要让伤口冻着,再冻伤了,就更难治愈。”
长工将鸡爪黄莲拍打拍打,递给钱大说:“嚼烂,吃下吧!”
娟子说:“就是很苦,忍着点。”
“苦什么!”钱大接过黄莲,他在身上擦拭掉黄莲的灰土,放到嘴里,咬烂,呑下,呲着牙说,“我什么苦都吃过,就是没有吃黄莲,今天就试试。”
长工又剜了几株鸡爪黄莲。钱小小也剜了几棵鸡爪黄莲,放到衣袋里,以备急需。
娟子说:“多挖些吧,备用。”
长工说:“在神农架大山里,遍地是宝。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黄莲,还有更多的宝贝哩!”
“是吗?”钱小小说,“我们这是因祸得福!”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这片红桦树林,来到谷底。在一片开阔地里,有溪流穿过,水边有青青的小草,在这枯燥的季节里,显得生机勃勃。肥沃的土地被翻动过,有风干的土,也有湿润的泥土。长工停下了脚步,招呼大家:“注意。有凶猛的野兽要出现。”他选择一块岩石,将大家带到岩石后面。他们透过岩石缝隙和灌木丛,观察那片被新翻动的泥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