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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荷田
作者:李涵  发布日期:2017-03-07 17:37:36  浏览次数: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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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四年暑假,我就读的成都市第七中学从市内青龙街搬到磨子桥。那时磨子桥还属于郊外,离由一条河隔开的成都市区大约二、三百米左右。新校舍还没有完全建成,连围墙都还没有。

潺潺的小溪把校舍和一片荷田隔开。这荷田是一块普通的农田,它的主人用它种荷花,成了一湾很漂亮的地方。种荷人希望收莲藕,田里的荷花全是纯净的白色。正是荷花开得最旺的季节,满田荷花白得炫目、美得惊艳。花独清姿娇丽,黄昏雾绕田畴,从来没有看过荷田的我,被这美景吸引,经常和同学们在田边流连。

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荷叶蓬蓬勃勃地展开,浅绿、深绿,如碧玉般美得叫人心醉。它们肩搭着肩挨挨挤挤、层层叠叠,铺成一池碧绿;水珠在叶面上摇荡,它的晶莹折射出多彩而变幻的华光。偶尔有青蛙从叶上跳下,“扑通”、“扑通”水花飞溅;碧叶上又增添大大小小、滚来滚去得水珠。一阵风过,荷叶被风鼓舞着,轻摇慢摆,像一张张大大的绿色扇子。

田田的叶间,墨绿色的荷枝挺直腰身,托起千姿百态的花朵。有的还是小小的花苞,有的正低头娇羞地含苞待放,那一朵朵娉娉婷婷的白色花朵,则大大方方 舒展开玉雕似的花瓣尽情怒放。而淘气的红蜻蜓却翘着尾巴,一动不动地贴在花上,成为洁净花儿上美丽的饰物;大红点缀了碧绿捧起的纯白,那才真叫美轮美奂。我每天来看荷田,庆幸学校搬到城外,庆幸参加了这次搬迁,庆幸能和荷花作伴。

荷花尽情挥洒绚烂之后,花瓣一片片凋落。枝干却继续上长,撑起一朵朵昂着头的莲蓬;嫩绿色的莲蓬里,包裹着许多颗小小的莲子;要等荷梗和莲蓬干黄以后它才会成熟。阳光经过花和叶的过滤,在水面泛起的涟漪上晃动着斑驳的光点。一池荷花,万种风情,即使骄阳如火,它们仍然绽放开笑脸,展现出娇美的容颜,清香更是四处飘散。

下雨了,细雨给荷田镶上一片雾一样的帘子,就像迷蒙的梦境。绿叶间,荷莲欲放尽风流,雨打皱池悠。不由得想到人们赞它“出污泥而不染”,我却觉得有些迷茫。

午夜,学校安排同学们轮流守护校舍。我沿着河边的小路行进,常看到黑魆魆的树影,有点害怕。然不管哪里,都弥漫着荷香,清新而沉净,令人神舒气爽。周围是那么幽寂而朦胧,温润而安详,紧张的心情自然就放松下来;我便沉浸在荷花清灵的馨香里。

荷不仅给人感官上地享受。天气太热的时候,母亲偶尔用一分钱买一张荷叶,放在水缸里,下午煮好稀饭立即把荷叶盖在上面。荷叶在热气的蒸沸下,慢慢越变越绿,最后软软地躺在饭上。饭吸收了荷叶的全部清爽,吃一口,满嘴醇香;香入腹中,我有些飘飘然起来,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沁人心脾。

秋天到了,天渐渐凉起来,荷花、荷叶、相继不见,它们都慢慢凋落、干枯,倒了下去,最后,混进荷田的淤泥里;莲蓬被采摘下来,水也放干了。我站在教室的窗户前望出去,看见荷田里有人站在齐膝盖深的污泥里,光着上身,弯腰在泥里抠 藕。他们全身沾满了黑黑的污泥,脸上淌着黑泥水;不停地从田里拔出带泥的长藕;他们在寒冷的泥污里摸来摸去,一条条藕便堆放在田边,黄昏时全部担回家。我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到“污泥”,田里的污泥,种荷人脸上、身上的“污泥” 。我想起了《爱莲说》 中大家喜欢的句子:“出污泥而不染”,终于弄清楚在赏荷花时为什么心里会有些迷茫。

正如春日灿烂的玫瑰,植根卑贱的腐土;荷花的高雅、清丽,荷田的美景,这些都出自于水下的“污泥”。和风细雨荷塘雾,绿叶如盘水漾珠,淡雅清丽香飘远,为何竟斥藕根污?没有污泥,何来亭亭玉立的荷花,何来碧翠的绿叶,没有污泥和在污泥中辛苦劳作的农民,何来倍受食客欢迎的莲藕?如果把“污泥”和荷莲对立起来,岂非硬生生地把一体的东西掰成美和丑、洁净和污浊。荷若有知,它不疼吗?爱荷,就更应该爱默默承受鄙视,养育它、支撑它的“污泥”。谁能理解藕被花容掩,愿在污泥留的心思。真是拳拳心意,人难知晓,此意长留。由荷花联想到人生,想到付出一切,辛辛苦苦努力奉献,让大家享有幸福生活的“污泥”们。

我好像这才真正懂得了荷。一块荷田,它包罗了一个世界、一代人生和一个值得大家思考的问题;只要你细细品味,小小的荷田里什么都有。从那时起,这块荷田在我心里生了根。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乡间幽静的荷田早已不在,那里修起了高楼大厦,已划到成都市一环路内,成为市中心的一部份;我也观赏过不少修建得非常漂亮的荷塘。然而, 那乡间不大的荷田,却一直珍藏在心中;在崎岖、坎坷的人生道路上,在纷纷扰扰的现代生活中,我始终守护着旧时荷田的一方清新。

我期盼,记忆中那荷田的藕节或莲子,会被谁珍藏起来,什么时候它们再得到一块泥潭,又可以发芽、开花,成为一片美丽的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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