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大学生,来自部队文工团,刚转业!”
“难怪难怪!”
邱候喟然长叹。
“地方上可不光是唱歌跳舞哟,菇主请好自为之。”
“谢谢!”局办主任放开他,朝正等在不远处的小车跑去。可跑几步,又跑回来,脸上带着红晕,凑近邱候,笑嘻嘻的告诉到。
“卫生室的陶姐可想你哟!
你想不想人家?”
又愉快的跑了。
瞅着小车起动,拐弯、远去,邱候心里似打倒了佐料桶,五味俱全。
那个小陶居然会给这菇主说想我?真的吗?不可能吧?记得我曾认真的叮嘱过她,把握住自己情绪,淡定淡然,平平安安。
决不能因为我一个老头子而损害了你的前途。
可是?
看这菇姑娘的神情,听这菇姑娘的话儿。
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此清纯朴实的姑娘,就是自己,也想对她说说知心话啊!我的小陶姑娘。傍晚,邱候和儿子一行,乘坐着医院提供的面包车,回到了水泥道。
在国道与水泥道交接拐弯处,儿子让司机停下,自己率先钻了出来。
于是,众人也一一钻出了面包车。
站站,青话的那个傻丫头不满的咕嘟。
“邱浩,还有这么长的距离,怎么不让开拢呀?”
儿子则冲她眨眨眼晴:“老同学,多走几步,有益健康!开步走吧,一,一,一、一、二、三!”走在最后的邱候,骄傲地看着前面的儿子。
男女有别!
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儿子考虑到印着粗红十字的面包车直接开拢,会引起邻里莫明其妙的猜测。
傻丫头看到的却是多走了一长段路,划不算。哎哎,性别不一样,想到的和看到的,的确确就是不一样。儿子,挺胸向前走,任重而道远!
很快就要走到楼下。
春钱老俩口,自动停住。
邱浩便招呼到。
“爸,妈,一起上楼吧,难得大家碰到一起。”
邱候也顺水推舟:“对,一起上去吧,彤彤可想外公外婆罗。”本来就巴心不得的春钱和老伴儿,当然就顺其自然,乐得嘴巴都合不上。
开了门,正等着焦虑不安的老伴儿,正没头苍蝇般兜着圈子。
见二亲家和女儿女婿都到了,立马转急为喜。
可仍不忘先竖起根指头。
“嘘!彤彤正在睡,刚吃了奶。”
然后去拎鞋拿套的,大家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没落坐,却一齐朝小卧室涌去。彤彤正躺在大床上高举着双手,呼呼大睡。
众人不出声的瞅一歇。
蹑手蹑脚的退出。
邱浩皱起了眉头。
不高兴地埋怨到。
“妈,不是给你说过,彤彤平时要睡摇篮?这摇篮有按摩促进,婴儿血液循环和脑子发育的作用。并且,干净舒适,仿人工学,有利于婴儿的身体发育。”
老伴儿就一跺脚。
一拍自己额头。
“一忙,我又忘记啦。
你爸上午一去不回,忙得我跑东跑西的。换过来,现在马上换过来吧。”
小学老师却有些迟疑不决:“彤彤睡得正沉,我看睡醒后再换。”春钱也大咧咧的接嘴到:“哎,没这样严重!依我说呀,睡大床彤彤的身子骨摊得开,空间大,更有益发育哟。”
春姗就瞪他一眼。
“哎呀爸,你不懂不要装懂。
这是高科技!
不比你那冷冰冰的方向盘。科学育儿,培养教育,国家正大力提倡呢。”
当老爸的被宝贝女儿当众抢白,非但不恼,反而很惬意的回嘴到:“你懂你懂!你小时候可是灰蓝布的小毡被一裹,往绷子床上一放,不照样睡得好好的?
现在呢,不照样还当了硕士护理?
要依我说,你们这一代呀,嗬,臭规矩太多啦!
简简单单的事儿,越搞越复杂啦。哎哟!”
忽然惨叫一声,蹦了起来。
瞅空子狠狠踩了他一脚的老伴儿,若无其事的看着他:“还是按邱浩的意见办吧,你去抱彤彤,和亲家聊聊天,我和亲家母到厨房弄饭。”
在旁并没说话的女婿,对春钱到。
“爸,你坐坐,我和春姗去换。”
邱候就拉拉,仍揉搓着自己左脚的倒霉蛋。
“坐吧,别添乱了。”
二亲家坐下了。可刚坐下,春钱就习惯性的往一边移移,同时佯装着找东西,顺势拉开茶几的小抽屉翻翻。
邱候知道他还惦念着那一万块现金。
不禁有些好笑。
“找什么?”
“茶叶筒!”
“不就在你手边的茶几上?”春钱毫不在乎的关了小抽屉,抓起了茶叶筒:“邱处,浓点还是淡点?哎,这新茶好香。”
“随便!
我记得你是喜欢浓浓的。
像喝咖啡。”
春钱拎起二只茶杯,先接点温开水涮涮,倒在小盘里,再探手进去,揖着茶叶。
“我不像你坐办公楼,没得消耗。开车嘛,得提足精神啊!”“可好像有段时间,你差点儿改掉了喝浓茶的习惯?”
邱候无意的顺口回答。
却不曾想对方的脸色,立即晴转阴。
“是啊,邱处记忆真好!那时,我还是局安检组长时,”突然闭口,邱候也感到了有些不自然。低下头,伴装捋拉衣裤。
碌碌往事。
潜伏在每个人的伤口。
不知不觉就会流落。
凌厉揭去生活的假面具。
春钱泡好茶,赌气似的往邱候面前一放,抱着自己胳膊肘儿,一屁股坐下,不吭声了。邱候闭闭眼睛,纹丝不动,有些儿后悔自己的唐突。
毕竟是当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儿的面。
怎么搞的?
怎么越来越把握不住自己的嘴巴啦?
本来,今天一大半天,因为儿子和媳妇,大家心往一处使,劲向一处鼓,相互配合,和睦相处,好像前嫌尽失,重开亲家新局面。
特别是当市领导,领着一行人慰问到儿子床前。
姚局特地挤上来。
指着自己介绍到。
“牛书记,段市长,这就是我局原运管处邱处长,这个年轻人的父亲。”
二位市领导就分别亲切友好的与自己握手,自己也灵机一动,指着一边的春钱说:“牛书记,段市长,这位就是孩子的岳父,一直守着呢。”
牛书记,段市长就又亲切友好的与春钱握手。
并一起鼓励到。
“春师傅,放心,政府会对你们负责的。”
一行人过去后,邱候留了心。
注意到形象猥琐的退休司机,受宠若惊的眨巴着眼睛,双手竟然有些颤抖。这一辈子愤世嫉俗的春钱,大约从没握过比局长更高级领导的双手?
今天,是亲家逐了他的凤愿。
握住了本市最高领导的双手。
而且,一握就是书记和市长。
太难得啦!太珍贵啦!太令人难忘啦!
春钱一定是这样想着,感叹着,因为他,扭头瞧自己老伴儿和亲家的眼神,充满了温馨和感激。可现在?
邱候闭上了眼睛。
唉,即然不高兴,就不看了罢。
想想自己的心事儿吧。
那令人意外的返聘或留任?
离退时,自己也曾想过,这一切,不过稍纵即逝。运管处长的位子太重要,太敏感了,狼一样紧盯着的各路好汉,早恨不得拉其下马,取而代之。
邱候心里透亮。
一肩挑早就巴不得自己滚蛋呢!
可到底在上面坐了十五年。
即便是一块石头,捂了十五年也舍不得扔掉啊!
大限越来越近,邱候也越来越充满了期望。期望着一肩挑突然来电话,或突然叩门进行挽留。然而,大限幽然降落。
房还是这房。
人还是这人。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一不同的是,那位见了谁都是一本正经的劳资科长,携了一迭文件和签字笔,悄然出现,嘲弄般说:“邱处,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往事不忍回首!
不过仅仅才400余天,一肩挑就找上了门来啦。
想到这儿,邱候微微绽笑。
他断定一肩挑今天硬挤跟在慰问的队伍屁股,全部目的就是为了找自己。
如果我是一肩挑,面对那个令人即讨厌又舍不得,离不了,也还算聪明能干的前处座,会怎么做?低声下气的求上门去,还是找借口打电话邀请?
都不行!
会被对方一眼就看破。
有损自己面子和尊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这种庄严场合中的不期而遇,顺便提出。
可是,也不知一肩挑细想过没有,或是没人提醒,这建筑工地出大事故,好像与他的交通局,风马牛不相及吧?
奇怪就在这儿,
邱候坐面包车后排座位上。
再三回味一肩挑的邀请。
居然想起了前公交司机兼亲家。
脑子中闪过:“真回去的话,得叫上春钱。毕竟是亲家,多个帮手,对于自己有好处。”的念头。这个粗陋的老家伙,虽然与自己恩恩怨怨不断,可身体状况好。
技术也不错。
并且都己离退啦,有的是时间。
现在重新开始。
看在彼此的儿子女儿和共同的孙女儿面上,再怎么着总比外人强!
“邱处,我怎么到今天都没得到返利金哟?”邱候睁开眼,春钱正没好气的看着自己:“不是每月返?今天二月了。”
邱候重新闭上眼睛。
“我怎么知道?
这关我什么事儿?”
“当初我什么也不懂,可是你让我去的。”
“你还有完没完?”邱候厌恶的往一边移移,睁大了眼睛:“我还没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呢,懂不懂?乱弹琴,莫明其妙。”
返聘?
一起回?
瞧他这副德性。
见他妈的鬼去吧!
邱候实在是太讨厌这个粗糙的春钱了。可春钱又移上一步:“那好,咱们各算各的帐。我捅了你一刀,我自己坐牢去;你骗了我的钱,你得还我。”
邱候再也忍不住了。
咣当!
一掌拍在茶几上。
“姓春的,”
“啊,你叫我?”老伴儿在厨房里回答:“老头子,是不是叫我?什么事情啊?是饿了吧?快了快了,快啦。亲家,稍等等,稍等等呵。”
小俩口没探头。
这儿子媳妇一回到自己的卧室,就忙着瞧彤彤的睡相玩儿呢。
天空下刀子,地面陷进去,也不会受到惊吓的。
“姓春的,”
邱候压低了嗓门儿,像一个被阉割了的老太监,愤怒地在暗自嘶哑:“我怎么感到你像条赖皮狗呢?你自己闹着叫着要入商,还自作聪明的自己找自己顶替,怎么就赖到了我头上?
你是男人不?”
“我就是条赖皮狗!
一条被你整伤心了的赖皮狗!”
没想到春钱毫不惧怕。
居然瞪起了眼睛:“是不是男人,我掏出那玩意儿让你看看,不就清楚了?”说罢,一挺身站起来,就真的去掏裤裆。
邱候有些紧张的瞟瞟厨房。
再瞅瞅小卧室。
他可真是怕那些脑袋瓜子会突然探出来。
邱候完全明白。
自己面前这个痦气极重的老家伙,真急了眼,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记得春钱被退到十七路队后,心情郁闷,神思恍惚,居然不顾规章制度,敢在出车前喝酒。
这让本来就窝着火的路队长,怒火中烧却叫苦不迭。
问题是明摆着。
被一棒打回原形的原局安检组长,落差太大,借酒浇愁,有意妄为。
可他都倒血霉倒成了这副落魄样,再又能把他怎样?
再说,这是国有企业,又不能像私人企业动辄可以开除人,犯得着和他一般见识,结成冤家吗?可这样子也不行呵。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老子手下还有几十上百人呢。
都照此学学,我这个路队长还活不活啊?
路队长就跑到局本部,找到了邱处,无果。一跺脚,干脆直接找到了姚局,可还没听自己说完,一肩挑就极不耐烦的挥挥右手。
“这点小事儿都处理不好,平时怎么说来着?
这是在替组织分忧?
你这是在给组织添乱啊!
自己去想办法,反正总不能老让他这样闹腾。捺不平,你开车去吧。”
一肩挑到底是一肩,恩威并重,驾驭部下,其权威性和本事儿,远在邱处之上。不过想想也是,落魄春钱不如狗!你还瞎嚣张什么?决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再说,自己还正向着调换到离家更近,离闹市区更近的崇高目标而奋斗!
路队长先是找到了春钱。
动之以理。
晓之以情。
还以“你我都是男人,活得不易有难处,替彼此着想。”感叹悲苦之语,加上好酒好肉好茶劝之,求之,叹之,跺之,让对方顿悟或猛醒。
酒肉之下。
面子之余。
春钱倒是好了几天。
可紧跟着故伎重演,一切又重新开始。
最后,实在被气得晕头转向,无计可施的路队长,有意当着队里的老少爷儿和兄弟姐妹们,给春钱下了最后通谍。
“行了,春大爷,我看你是铁了心啦。
这样吧,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你选择。
改,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
不改,就脱了裤子到街上走一大圈儿,从今后,我也不管你了。”
队长话音刚落,那春钱就脱了裤子,光着屁股,昂着脑袋,晃荡着那玩意儿,上了街。大家哄堂大笑,跟在后面,指指点点,越来越的观众加入,个个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那情景,活脱脱就是那些年月里走资派游街的重现。
可也有脑子清醒的。
连忙挤上去叫到。
“队长,不行啊,惹出事儿来,你要坐牢哟!”
脑子同样清醒却急火攻心的路队长,气得脸青面黑,抓起值班的毡子就追上去,二个男人打成了一团……我呸!有这样的痦子当亲家,我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小学老师笑呵呵的。
端着一大盘刚炸好的酥肉出来。
一路走,一路点着手里的筷子。
“老头子,叫女儿女婿出来一块儿尝尝。”
刚才还痦气十足的春钱,右手顺势向上一挑,摸摸自己的脑袋瓜子:“好的。”瞟邱候一眼,走了过去,边走边不轻不重的开叫。
“春姗,邱浩,出来吃好吃的哟。”
女儿女婿应声露出了笑脸。
“爸,什么好吃的?
不是就吃饭了吗?”
“你妈妈炸了新鲜酥肉,让你俩出来尝尝呢。”春钱笑嘻嘻的回答,然后,朝里探头探脑的打望:“彤彤还在睡?这小坏蛋,越来越会睡了。”
女婿就竖起根指头。
“嘘!醒了一道,才睡呢。”
春钱脱口而出。
“醒了?醒了怎么不抱出来玩玩?我们可是眼巴巴的望着哟。”
邱浩就拉拉岳父:“唉爸,说过不能老逗乐的。书上说,婴儿逗很了,以后会得好动症。”这边,小学老师把筷子递给邱候。
“亲家,尝尝,好像嫩肉粉放多了点?”
邱候晒笑着接过。
小心地拈一陀扔进嘴巴。
却被烫得连忙转过身,重新吐在自己掌心,狼狈不堪。
含含混混到:“没呢,还可以,诺,嗯,好好,好吃,好吃!”亲家的夸奖,让小学老师笑逐颜开:“亲家母切的肉,我合得粉。别说,这嫩肉粉硬是可以,放与没放不一样啊。来,邱浩,”
她笑嘻嘻的。
先把筷子递给女婿。
再递给女儿。
“都尝尝,看看你老妈的手艺如何?”
最后,才把筷子递给老头子:“尝啊,提提意见!”老伴儿也拍着手出来了,一脸的烟雾弥漫,带着浓浓的油味儿,恍若根大烟囱。
“大家吃!
大家吃!
自家人,别客气啊!还有一大盘哟。
上午,你爸溜出去后,哄睡着了彤彤,我跑出去买的鲜肉,就等着亲家母回来炸呢。”
邱候看到儿子和媳妇眼皮儿垂垂,就笑喝到:“还说?彤彤一人在家,也不怕出事儿?”“不呢,有人帮忙看着。”
春钱斜斜眼睛。
“亲家母,是谁呀?”
“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