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个海外游子迷醉在沂蒙山麓
白昼正在消逝,朦胧的黄昏
使大地上的动物停止了
它们一天的辛苦:而我独自一人
正在准备着自己来支持
旅程和怜悯这两种搏斗,
这个,我的不误的记忆将要叙述。
---但丁
月明星稀
群山幻象丛生
抬头仰望,峰颠上
瀑布抛一条大道
那人生的险境
仿佛铺砌白银
闪闪烁烁
直达山顶
山,无边无际
梦,似幻似真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手持古槐虬枝
翻过断崖石笋
孑然独行于寂寞大地
萧瑟秋风中
匍匐在矮树荒草的坟茔
这个海外归来的游子
抗美援朝的老兵
跪在妻子坟前
手摸泥土,冰冷
脸頬上,热泪滚滚:
"四十年匆匆草草,
时光的碎片哪里追寻?
激情点燃的血液,
曾在年轻的脉管流动;
多少人穿越战火,
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相约四十年后再相见,
当年的出发地--申城。"
他脸上饱经沧桑
苦难的岁月
犁下深深皱纹
两道浓眉尚未衰落
深邃坚毅的目光
闪烁漂泊人世的风云
仿佛海岸的礁石
历经浪涛冲刷捶打
依旧挺拔坚韧
笑看冷暖人生
他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当年军报记者曹牧云
在战火纷飞的前线
出生入死中巧遇爱神
她是文工团著名演员
沂蒙山姑娘杨艺萍
两个热恋的情侣
结下恩恩怨怨的一生
几只暮鸦在坟头聒躁
雾霭弥漫
黄昏朦胧
曹牧云在坟前喃喃自语
山谷里流泉淙淙
“深藏大地怀抱的人呵,
无梦时代的知音,
我万里迢迢寻到此处,
你却睡得好沉、好沉;
难道你我之间,
情缘殆尽。
"躺在故乡的泥土里,
在山毛榉掩蔽的沟壑,
在阳光烤焦的孟良崮前,
在儿时那条小路的尽头。
你可听见?
静静的沂蒙,
仇恨呼啸的弹雨消失之后,
云雾中走动的山风,
传递独角黄牛的哞叫,
鹧鸪与山喜鹊,
在林间嬉闹,
啼鸣。
"为你,
半个世纪我跋山涉水,
半个世纪划出半圆,
为你,
你的梦幻,
你的誓言,
以及那无法消除的
心头创痕,
我四处流浪,
孤蓬飘零。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那首歌刻骨铭心,
《等着我》
《等着我》
一辈子远离喧嚣的浮华,
回归沂蒙故土,
重铸灵魂。
”我又来到这个地方,
环视静静的沂蒙山,
空气里有你青春的气息,
还有那遥远的歌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
只是默默承受?
”多少年来多少次,
梦中握住你冰冷的手,
相顾无言:
仿佛仍在冰雪小路徘徊。
冷却了太阳的忆念,
咬破嘴唇,
孤傲的心在颤抖;
任凭泪水流,
两个退役战士,
寂寥的荒野无路走。
“尽管时事沧桑,
岁月流逝,
那火热的誓言却未曾衰败。
订约的人苍然老去,
无法消除那创痕的存在;
于是,用浸血的泪水,
将昔日、将战争、将记忆
层层包裹起来。
”;艺萍,世道如此诡诈
谁透析苍茫的人世:
何为革命?
何为爱情?
你的话铭我刻心头。
走过战争,走过和平,
走过大大小小无数的圆环,
像一个个闪光的陷阱,
消耗整个生命。
“在铁窗无眠的夜晚,
在霜雪捶打的劳改工地,
每一次睡梦中回首,
都要触到灵魂的痛处。
深深的静默中,
你哀怨绝望的目光,
紧紧盯住我,
仿佛总在探究:
何为革命?
何为爱情?
.....
”黄昏的雾帐,
正在延伸,
我环视静静的
山峰峻岭,
矮树丛与酸枣林,
埋藏着你童年的梦;
储有你青春的气息,
和那遥远的歌声。
“深藏大地怀抱的人呵,
无梦时代的知音,
我知道,
你并未走远,
你不死的青春,
飘荡在山梨花丛中。”
曹牧云昏昏沉沉
匍匐在亡妻的坟头
无数梦魇
向他走来
月光,水波
芳草,花朵
秋风秋雨
黄叶纷纷
他仿佛看到杨艺萍
身穿洁白连衣裙
紧握他的手
笑意盈盈
他俩跟随着爱神指引
无怨无悔地走向
那一场青春梦幻的战争
原载《上海诗人》2009年5月号 2010-9-23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