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人的盛情难却,戈队长再三表示感谢。然后,阿文让雪元拎起装着大闸蟹的鱼篓,全家人一起送戈队长登上了小汽艇。戈队长发动小汽艇,挥手和阿文一家人告别。
“一路顺风,戈队长,说好的不要忘了。”雪元也挥着手与戈队长告别。
“记着,我还要和应滢一起来。”马达声中,戈队长已调转了船头。
“我们全家人都等着你们。”巧林的双手按在嘴巴两边围成喇叭筒,大声喊道,“如果方便,带上你们的孩子一起来丁湾。”
告别了戈队长,阿文又去了一趟蘑菇房,查看蘑菇房保湿保温的状况,给蘑菇再一次喷淋清水。种蘑菇活儿不重,可是做这事来不得半点马马虎虎,必须时时小心谨慎,特别讲究一个责任性。假如蘑菇房的温度湿度有一刻不能达标或超标,蘑菇就长不好,甚至全部报废。
第二天清早,弟倌队长挨家挨户派工,通知雪元与南南的儿子青竹,去茆河供销社购买分配给丁湾一队的化肥农药。因此,原来想起早上市卖蘑菇的阿文,以及想陪着阿文去茆河镇上转转看看的巧林,一同搭乘买化肥的罱泥船去了茆河镇。
雪元、青竹年轻力壮,三吨多计划内的化肥农药,杭育杭育了不多一会儿就都装船完毕。然后,两人将化肥船转移到收菇站水栈。青竹看船,雪元走进收菇站去找卖蘑菇的老爸老妈。
那时农业贯彻以粮为纲,也重视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公社与大队都创办了集体企业,也开展多种经营。多种经营有养猪养鱼种蘑菇等等,公社的蘑菇收购站,全部收购生产队种植的蘑菇,按质论价。
雪元才走近收菇站的大门口,就听到里头的院子里传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掌声蛮大,而且持续了好长时间,在收菇站水栈看船的青竹都听得清清楚楚。接着,里头又传出热烈的欢呼声:“再来一个!”“再唱一支!”
因此,青竹喊住正跨进收菇站大门的雪元:“三子,看看站里头是不是在唱滩簧?动静这么大。”
雪元回头说:“知道了,院子里头唱滩簧,怕是不太可能吧。”
那里头在做什么呢?是呀,在人家单位里面唱滩簧,可能性几乎为零。唱滩簧是要人家买他的梨膏糖的,早上的茶馆或市场,傍晚的村头或巷尾,去这些人员多流动大的地方才可能挣钱。走进人家单位的院子里,人家怎么会允许呢?
“青竹,你等着,假如有滩簧,有啥好看的,我来替你。”雪元往里头走了几步,回过头与青竹说道。
收菇站的院子并不大,里头曲曲弯弯游蛇似的排着一溜长长的卖蘑菇队伍,队伍旁边的地上又摆着一长溜盖着白纱布,里头装着蘑菇的箩筐,正好比突然冒出地面的一溜儿硕大的白蘑菇。由于队伍弯弯曲曲,那些随意摆放的箩筐使得院子显得十分拥挤。唷,唱滩簧的会找这么个地方演出?不可能吧。
雪元东张西望着往里走,疑惑不解地自言自语:“里头哪儿有唱滩簧的呀?”
“小年轻,这里没有唱滩簧的。”有热心人接过话告诉雪元。
“哦,那你们刚才又是拍手,又是欢呼,为了啥呀?在外头路过都听得见。”
“哎呀,那可是比唱滩簧人唱得好听多了。”
“唱点啥呀?”
“唱茆河山歌呗,”
“哦!谁唱的?”
“大名鼎鼎的丁湾山歌王,山歌后呗。”
“他俩的山歌唱得真好听,我最喜欢听山歌。在家里,每天黄昏时候我都会坐在广播机底下听公社自办节目里播送的茆河山歌,这歌王歌后唱的比喇叭里好听多了,歌王歌后名不虚传啊!”
哟,歌声又传来了,真是老妈的歌声。
“别说话了,听歌!”有人提醒说,大家都立刻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巧林又放开嗓子唱响了:“乌鹊窠,扁箩垛,阿妈养吾姐妹多。大姐学会挑花线,二姐学会织绫罗。织个绫罗三丈三,送给哥哥做长衫。哥哥叫吾亲姐妹,嫂嫂骂吾贱残货……”
“好——”站在巧林周围的那些人齐声欢呼。那里,该是验菇过秤的收购站柜台了吧,老爸老妈是在那唱山歌呢!
雪元正要走过去,有人叫住他,与他打招呼。
“咦唷,你是……你是山歌王子吧?”排在队伍中间的一位大嫂猛地一拍双手叫道,“哇,今天巧了,大家有耳福了,歌王歌后的儿子,山歌王子徐雪元也在收菇站了!”
“山歌王子也来了?”许多人惊讶地问道,许多人的将信将疑地看向那位大嫂。
“千真万确!”
于是,卖蘑菇队伍很快传开了一个消息:“山歌王子也来蘑菇收购站了!”
“哈,山歌王子,你找老爸老妈?”有位老伯也认出了雪元,因此他热情地呼喊道,“你老爸老妈在唱山歌,小王子也来唱一个!”
“是啊,大家热烈鼓掌,请山歌王子也唱一个!”两位热心大妈带着头又是一通吆喝,院子里于是又响起噼里啪啦一阵热烈的掌声。
“咿呀,我是来找老爸老妈回家的。”
“你家里有急事吗?”
“急事?那倒是没有。”
“那就给大家唱一个呗,难得求你么!”有位卖蘑菇的小姑娘说道。
收菇站站长发现“新大陆”了,他站出来打招呼:“哎哟喂,雪元同志也来到蘑菇收购站了。大家静一静,听我宣布,请歌王歌后的小三子也唱一支山歌,然后让山歌王徐阿文的蘑菇过秤。大家说好不好?”
“好——”
“山歌王子,来一个!”收菇站会计的姑娘带头发起了有节奏的邀歌,“山歌王子,来一个!”
旋即,一阵有节奏的邀歌声在院子里响成一片。
盛情难却,不得不唱!
“三子,唱呗!”巧林发话说。
“好好好,我唱,我马上唱。”雪元招呼走过来的老妈,“妈,你们去继续排队,我在这里唱一支。”
“已经轮到老爸过秤了。三子,唱吧,唱过山歌我们该回去咯。”
“好的,我马上唱。”霎时,收菇站院子里人们都以期待的眼神盯着雪元,等待山歌王子的演唱,院子里鸦雀无声。
雪元微微一笑,面对等候卖蘑菇的人们唱开了:“山歌要唱圣贤人,唱予贤良君子听。前段姻缘空来往,再将后段续前行。世间万物等逢春,百草回芽春色明,开花不论高低树,日出山新处处青……”
“山歌王子您好。”收菇站大门口,倚门站着一位刚走进来的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他的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今天巧了,我正在隔壁剃头,听见这里歌声嘹亮,正是我敬仰的山歌王子,所以我过来了。我是瘸子,走路不方便。前些天去茆河万人山歌赛歌会,我划着小划子赶到了鲇鱼口想拜访您,可是挤不进去。今天我又迟到了一步,恳求您再唱一支,可以吗?”
“山歌王子再唱一支!”院子里又是掌声哗啦啦响起。
“好好好,我再唱一支,送给这位热爱茆河山歌的好孩子。”雪元面对着残疾孩子又唱了起来,“茆河岸边环洞桥,倒映河里分外俏。好似银鳞闪闪亮,又游过鸭子嘎嘎叫……”
歌声高亢,余音袅袅,在收菇站的院子萦回飘荡,飘向远方。那些等候在收购站卖蘑菇的社员,个个凝神静听,雪元的歌声飘过瞬间,收菇站院子里静得竟然传来蟋蟀唧唧的叫声。人们正惊讶时候,那位拄拐杖孩子噗通一声跪在雪元面前:“山歌王子,听说你们丁湾办了少儿山歌班,求求您收下我这个瘸子学生吧!”
“不要不要……”雪元慌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徐老师,不要拒绝么,我就坐在门外旁听,不会干扰您教课和您的学生学歌的。”
“不是,你家离丁湾……”
“我家与丁湾仅仅一河之隔,我自己划小划子过来。我绝不会影响你们上课,也不会让您担心的。”
“喔,你能一个人自己过来?”
“嗯,我可以的。这时候也不是我一个人自己上街剃头的吗?”
“哦,你很能干,那,我收,我收你就是了,好孩子,你快起来吧!”雪元急忙扶起那孩子,“你这么喜欢茆河山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家在应家潭大队,你们回丁湾一队要经过的。”
“哦,那好,过来的路不是很远。”
阿文和巧林也过来了:“孩子,少儿山歌班也才开始,您就放心来呗,路上得注意安全。”
“谢谢徐老师,谢谢爷爷奶奶。我叫陈苗苗,我爷爷也喜欢山歌。我一定会努力唱歌的,谢谢,周六见!”
那孩子高兴地转过身,拄着拐杖急匆匆地走了。收菇站院子内,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收菇站的会计小姑娘走过来笑着说:“山歌王老伯,欢迎您天天来卖蘑菇,天天给大家唱一支山歌。有机会,我也很想拜师学艺呢,不知道你们收不收啊?”
“哦,双周的周三黄昏,公社广播站有个山歌手碰头会,全公社的山歌手一起交流切磋。那天,你也可以过来。”阿文说。
“太好了,我一定提前去找您。”
这时有位老婶娘说:“老歌王,如果你天天来收菇站卖蘑菇,唱山歌,我也天天提早替你排队,大家同意不?”
“同意!”收菇站内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应道。
也有人说道:“有好听的山歌,我宁愿排队多等会儿。”
站长笑吟吟地对阿文说:“今后,阿文歌王的蘑菇优先收购,可是山歌不能少唱哦!
“好的,我记住了,一定每一天至少唱一支。不过,先来后到排队还是应该的,多等一会,多唱支山歌,没关系的。”
走出收菇站,雪元掌橹,青竹抝绑,荡开脚步摇着船回丁湾。穿过一座新建设的水泥拱桥,进入应家潭与丁湾的界河,前头的一条小划子上有个人正招手呼喊:“徐老师,稍微等一等,我爷爷想要见您。”
雪元的化肥船缓缓靠岸,依傍在小划子的旁边。
“徐老师,这是我爷爷。”原来是刚才那位孩子陈苗苗。
“陈爷爷好,您找我?”雪元发现,坐在小船里的陈苗苗爷爷从怀里摸索出个灰褐的油纸包。
老人捧着油纸包的手哆哆嗦嗦,他问:“徐歌王也在吧?”
阿文连忙凑近过去:“陈伯伯,我是徐阿文,我妻子巧林也在呢。”
“陈伯伯好。”巧林了凑了上来。
“徐歌王,山歌后,我手里是个山歌孤本《赵圣关》,这可是个稀世宝贝啊!当年小鬼子烧杀抢掠,我把它藏进砖墙里;四人帮横行霸道,我又把它砌在砖墙里。因此这个宝贝总算保存下来了。我知道你们是山歌世家,所以我把它取出来,今天交到你歌王手上,作为苗苗拜师学山歌的见师礼。山歌王啊,你们山歌世家一定得保管好它,把它唱出来。”
“陈伯伯,谢谢您信任我们。我们全家一定像您一样保护好孤本,全力以赴唱好孤本里的山歌,让《赵圣关》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陈老,等到我们唱出来以后,我们一定将《赵圣关》交给政府,您说好不好?”阿文郑重地接过了宝贝说。
“陈伯伯,您老人家为传承山歌文化做出了大贡献,”巧林伸手抚摩着宝贝,十分激动,“我们会向您老人家学习,保护好孤本,唱好《赵圣关》,请您老人家一百个放心!”
“苗苗,外头风大,划着爷爷回家吧,路上得多多小心!”雪元叮嘱道,也与苗苗爷爷说,“陈爷爷,请您放心,保重身体。”
“好的!”老人激动得直哆嗦,“拜托你们,拜托徐老师了!”
“徐老师,周末见!”苗苗扶爷爷坐正,然后举桨划动小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