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冯院。”
担任会议纪录的院办年轻主任,抬起了眼睛:“今天是周五。”
“哦,那就下周二。请你作好收件和文档记录,并立即交给我。冬局可等着呢。”“好的。”一直没吭声的冯书记。凑过了头:“冯院!公开提什么医疗事故,不妥吧?是不是?”
冯院微微皱眉,瞟瞟院党委书记。
嗯,口误!是有些不妥呢。
302啊,要是自己说自己出了医疗事故,这市卫生局先进单位的称号,还有全院干部职工的奖金,都得浮起。这个代价太大,是不能这样自己把自己笼起。唉冯院,你还是书呆子气啊?
冯院停停。
放软了口气。
“当然,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呢,批评得急切了点。医疗事故么,暂时还没那么吓人。林市长也苏醒了,正在恢复中么。”冯书记接上去:“是意外!一点小小的意外,手术中出点小意外,正常么。可即或是个小意外,对我们来讲,也是不可以的,要严加杜绝,做到万无一失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各头儿都笑起来。
那是一种心领神会的笑容,轻松的挂在大家脸孔。
李副科得意洋洋,碰碰沮丧中的朱科:“打饶命拳了吧?就他,也敢来真的?拉倒吧。朱科,散会后喝夜啤酒去,我买单。”
朱科则望望自己的副手。
“算了吧,不管怎样,出了小意外总是不好。还是准备开科会吧。还有,你小子也别想开溜,你那夜啤酒先存起,以后再喝。”
揉搓一歇。
冯院感到恢复了正常。
看看墙头上的电子钟,分针指向21点四十七分,就慢腾腾起身。回吧,还不知芳儿今天有多失望呢?这孩子,弄不好又得和前几次一样,和我绝交,不理不睬也不说话……
跨出院长办。
局办主任迎上来。
“冯院,车在外候着,该回家啦,嫂子又该为你担心了。”“毛主,怎么你还在啊?”冯院颇感到奇怪,瞅瞅空荡荡的走廊,灯火通明,亮得有些令人发悸:“你那男朋友今天没来接你?”
毛主一抿嘴唇。
“他怕从此不再来了,冯院,走吧,小田候着呢。”
一挤身,习惯性的拧开院长办紧锁的房门,朝里看看,捺捺开关,再重新砰的关上:“你昨天离开时,没关灯关电脑,亮了一大晚上哦。”冯院笑:“我又忘记啦,该批评该批评。你也走了吧,这么晚还守着,真是难为你了。”
“这是我的工作。”年轻女孩儿笑笑。
“顶头上司没下班,我这个局办主任就不能离岗。”一股熟悉的淡香味儿,袅袅扑来。
冯院扭过脸,强忍住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年轻的局办主任姓毛,是自己到位之前,林市长就给配好了的。其实,局办主任也二十六、七了。因为还没嫁为人妻,所以,按照冯院的审美,就把她划入“年轻女孩儿”一类。
局办主任有一个显赫且敏感的姓氏。
而且,居然也是湖南湘潭人。
这就先让冯院,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局办主任性格活泼开朗,高挑个儿,一张娃娃脸,天性热情爱笑,认真负责,深得全院上下的人缘,冯院也很快喜欢上了她。
不过,冯院一直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和毛主保持着距离。
因为,他发现事情有些不妙,毛主好像特别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时年,挨边儿五十的冯院,身高一米八,头发幽黑浓密,喉音低沉,做事干练,手握大权,并有一手主刀的绝活,正是成熟男人最风华得意之时。
关于这点。
冯院从老婆女儿和众多女同事的眼中,可以清晰的看出。
读了十七年的书,委委屈屈当了二十多年的小伙计,好不容易否极泰来,坐了这市级大医院的院长宝座,所以,他不得不倍加小心。
“你扭脸做什么?”
毛主伸手来接他手中的公文包。
“我可一直观察着你呢。”冯院笑笑:“你心细啊!连我扭脸都注意到了,难怪你男朋友不来接你?”“这二者也划得上等号?”毛主嗔怪到:“别瞎猜啦,走吧。”二人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向大门。
不短的距离,一前一后高高矮矮的身影。
机械的脚步声,显得那么的空洞和毫无热情。
“知道吗?院务会时我真替你担心。”“哦,那只是个小意外,没事儿的。做好你自己的记录就行。”“冯院!这是第十四个啊,也许下面还有第十五个,第十六个呢?我看不是偶然。”
冯院停住了脚。
“那你的意思是?”
“一定是有人故意捣鬼,好让你出错,惹怒林市长。”“哦,你是这样认为?”冯院不露声色,继续向前走。自己这个院长是如何得来的?全院上下几百号员工,个个心知肚明,只是不轻易流露。奇怪就奇怪在,这传奇本来是严格保密的,尽管林市长公开宣称,是他爱才,从万千人才中海选出并一一亲自面试审核,最后才确定了自己。
可是。
大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细节?
比如,自己在北京大医院帮林市长挂号,并亲自护送其住院检查?又比如,得知林市长身份后的自己,不但精心给予他检查治疗,还替他转交了要求上级主管部门追加市政建设的拨款?
好像是有人。
故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大白于天下,抛晓于江湖?
“不止我,还有冯书记,汪主席他们呢。”冯院注意的瞟毛主一眼:这么说,全院的领导都站在了我这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一起通过气?谢谢!我还不算太笨。我还知道如果真是这样,恐非善事儿!
“那要谢谢他们呢,难得团结一致哟。”
冯院笑嘻嘻的,面前一凉,跨出了大门。
满空繁星,一河月色,凉风徐徐,温馨浪漫。初秋的夜色真美!的的!沙沙沙!眨眼间,一辆锃亮如新的雪佛莱,滑到了冯院眼前,嘎然停住。车门一掀,小田钻了出来。
直腰一侧身。
右手一搭:“冯院,上车吧。”
冯院瞟一眼局办主任:“我记得你顺路?”毛主摇摇头:“搬了新租赁房,冯院,慢走,明天见!”“再见!”冯院一弯腰,钻了进去,在离别墅大门十几米远的拐弯处,冯院让小田停下。
雪佛莱屁股后面的小红灯一闪。
沙沙沙的消失在夜色里,他才不紧不慢的往大门走去。
汉白玉石的大拱门后,是一块巨大的湖石。灰乳色的湖石七凹八陷,远看似一尾游鱼,近看像一只雄鸡,总让来客似熟非懂,十分眼热而驻足欣赏。
可这没难不倒聪明的冯院。
下购房定单前的第一眼,他就确信,这是一块活龙活现的中国版图湖石。
要说这千姿万态的湖石,像什么都行,可真若像中国版图的,恐怕全中国找不出第二块。果然,入住后,业主与物业处的首次联欢会上,冯院以自己的独特见解,一举夺得了特等奖,现金一万元。
现在,这块酷似中国版图的湖石,己成了这幢高档别墅的标志。
初到到K市的来人,只要你说一声:“到中国版图!”
司机们不会再问第二句,准确无误的载你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也正因为冯院的独特见解与开发商不谋而合,冯院成了该别墅的“金牌业主”,享受物管费三返一的特殊待遇。
最前面的汉白玉石大拱门。
这才镌刻上了凝重庄严的“中国版图”四个烫金凹凸大字。不提。
现在呢,五盏落地聚光灯,把湖石映照得雪亮。又反射回来,将湖石四周的一汪碧水,仿佛罩上了一袭轻莎。乳色的轻莎上,流萤轻舞,蝈蝈轻鸣,青荇摇曳,暗香浮动,宛若一幅用高科技的声光电组合出的写意画。
十月初。
初秋风凉。
风掠,冯院顿觉微寒泛起,不由得紧紧风衣的衣领,没理会正在身后对自己行注目礼的保安,继续朝前走去。绕过湖石,是一条宽敞达五百米长的散步大道。在它终点,呈扇状向四处逶迤的连排或单幢的二层小楼,就是“中国版图”的别墅群。
顾名思义。
散步大道,就是专是供业主们茶余饭后散步的地方。
大道两旁,如画风景,一路平坦惬意,自不待言。道上拼成甲骨文状的小青条石,与间隔十米的宫灯交相辉映,更让人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古风盎然的秦汉唐宋。
五百米之遥。
犹如历史重现。
悠闲地品味着,那些沉吟如歌的锦绣文章。激昂地倾听着,那些刀剑争鸣的金戈铁马……如果是在深秋春初,那风扬起垂柳千条,飞花万朵,恰似当年灞桥,迎来送往,驴欢马叫,书童谦恭,主客伫足,执手相拜,浪尽天涯。
好不令人浮想联翩。
身轻如梦……
而这五百米美景,又恰似抛砖引玉,告诉着人们,更美更深更好的风景,还在抬眼可观的别墅群落。因此,不能不佩服开发商人文功底的深厚和别出心裁的创意;每平方米高达匪夷所思的价格,把许多收入不高,只渴望有一屋遮风的市井凡民,挡在了外面。
由此,引来了一大批有文化赏析水平和高端审美的社会精英。
竞相下单,成为业主。
当然,其中也不乏名符其实,附庸风雅的暴发户。毕竟天下事,没有万全。久而久之,如画风景的另一面,也跟着暴露了出来。
夜幕降临,这儿便几乎成了禁区。
夜越深,行人越少。
尽管有保安巡逻,宫灯高挑和敛藏在灯桅之上的红外线监控器,可月黑风高,星朗灯疏,那如画美景里面,总像是有什么在躲藏着,借着夜色在窥视,在匿测,在策划,在……
总之,白天的惬意变成了担心。
白日的浮想联翩,变成了战战兢兢。
可这是唯一通向别墅群的大道,又不得不经过此地。为保证别墅内造价不薄的人文自然风景,物管处有规定,任何大小车辆,严禁入内,一律停在糊石左侧的地下停车场云云。
想想毕竟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业主们也只能接受物管处的约束。
那可是下单签合同时,合同条款中明明白白写着的呢。为了广大业主们,包括自身白天的繁华和梦想,晚上担惊受怕一点,也就罢了。
再说。
物管处管理有方。
入住二年多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唯一引起业主们惊慌和担心的一次,却又令人啼笑皆非,摇头不己。那是年后的早春二月,云厚风重,花绽叶绿,两旁的柳槐桉树,枝茂叶盛,连翠成云,树下青荇疯长,齐齐掩人脚背。
风一吹,哗哗作响,淡香扑鼻。
良辰美景,赏心悦目。
可有一天晚上,这儿却传出了年轻女孩儿的惨叫。在如稠的早春二月夜,这惨叫声响彻云霄,把保安和许多业主,都一起拉到了现场。冯院当时正好在家,顺手抓了只给老岳父准备的拐杖,也当仁不让的冲出了房门。
现场人声鼎沸。
强光手电筒晃来荡去,亮如白昼。
人群中心是二个长发飘散,满眼惊慌的花季少女,相互紧巴巴的搂抱着,身子还在一歇歇颤抖。冯院认得,这是住在甲二幢×××做古玩生意老板的二个千金,当下,便先有了些轻蔑。
前面说过。
“中国版图”的业主,不乏名符其实,附庸风雅的暴发户。
这个大名鼎鼎的古玩老板,出手阔绰,居然一气买下了三幢连排别墅。乖乖,那可是近五千万元的真金白银啊!饶是社会精英,可也收入有限,面对这厮近乎于传说中的煤老板作法,醋酸之际,不禁都嫉火中烧。
纷纷嗤之以鼻。
以示鄙视。
现在好了,暴发户的千金出事儿啦,哈哈,多么的好啊!狗日的煤老板,你也有今天?冯院饶有兴趣的想挤上去,仔细瞧瞧。可他挤不动,二千金早被保安和社会精英们,俨俨的包围着呢。物管经理,业主们提起都伸大姆指的一位中年汉子。
一手持强光电筒。
一手拎警棍。
精神抖擞又兴致勃勃的正在追问:“小姐,你说树后有人,她说草丛有狗,可经过我们彻底搜寻,没发现什么哇?你们是不是看花了眼啊?”“没,没看花,是有个人影,这么高这么大,恶汹汹的盯着我们。”
“不,不是人,是狗,站起半人高,黑糊糊的,就盯着我们俩,像要吃人一样。”
“唉小姐小姐,请听我说,请听我说嘛。雁过留影,人过留踪,我们经过彻底的拉网式搜寻,真没发现人或狗留下的蛛丝马迹。”
物管经理耐着性子,字斟句酌的解释着,当着这么多业主,说话得小心谨慎才是呢:“我们的物管和保安,都经过正式培训上岗。我们的保安设备设施,在K市属于一流,全部从国外进口。应该这样说,”“报告!”“说!
”物管经理闻声转身,大喝到:“快说。”
业主们自动散开一条缝,一行四个年轻保安挤了进来。
到得经理身前,齐齐一个立正,敬礼,然后报告到:“我们又再次散开,呈360度搜寻,确实没发现什么。报告人,中国版图物业管理处保安部第三队队长××,请指示!”
“很好!保持警戒,继续搜寻。”
“是!保持警戒,继续搜寻。”
队长又是一个立正,大声重复经理的命令后,敬礼,四个保安齐齐转身,哒哒哒跑步而去。业主们都投以高兴和赞赏的眼光,这让经理大人脸孔放光,更加精神抖擞,又追问起二个千金来。其实,这事儿当时就弄清楚了。
二个千金一时兴起,要吃标准的酸辣粉。
这可难倒了家中那个勤苦的东北小保姆。
须知,小保姆什么都能做,就是做不来标准意义上,那又麻又辣的的酸辣粉,或者说是做了,也吃了,二千金就是过不了瘾。于是,二千金便一起到外面的小摊上,大过了一番嘴瘾,然后打道回府。
时值晚上八点过,散步大道人消影绝,一片寂寥。
唯有风吹过的哗哗声响和亮光诡异的宫灯。
二千金越走越慌,越慌越乱,终于紧巴巴搂抱在一起,尖声惨叫起来……最终,业主们悻悻散去,二千金也由物管经理带着保安,亲自护送回了家门。
这虽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却雄辩地说明了一点。
即:这儿是绝对安全的。通过这个小插曲,业主们对物管处的认可,提到了一个新高度。这让管理者和被管理者,都皆大欢喜。想到这儿,独自潜行的冯院,轻轻摇摇头。
天下本无事。
庸人自扰之!
这就像今天的意外之故,看来,那恩师也是耐药性太强,标准的剂量解决不了问题呢。不过,自己揣在术衣兜里的芬太尼,剂量是当时麻醉师注射的剂量一样。那是不是能说明,从药房调出的芬太尼剂量,刚好是自己兜中的一半或者是三分之一?
想到到这儿,宛若发现了新大陆。
冯院有些兴奋。
蠢么!明天,把药房的芬太尼再调出几支一抽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可这兴奋感,却稍纵即逝:如果真是那样,又如何呢?现在这些药商药企就是这样,短斤少两,假冒伪劣。
表面上看,形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实地里,却个个心领神会,暗地接纳。
这其中的灰色利益链,实在太长太乱,煎不断,理还乱。说直白了,它早己像官场潜规矩一样,渗进了每个人的日常生活和行为习惯,成为了每个人月收入的一个组成部分。难怪中央下那么大的决心?重拳出击!
还破天荒地,把知法犯法的药监局长送上刑场。
并严禁医生有偿开药云云云云,可都制止不住,这股利益黑潮的泛滥成灾。
看来,它也和官场一样,成为了中国改革开放中的顽疾恶瘤,只怕是任重而道远呢。嗒!一滴雨正好滴在冯院颈脖。冰凉的秋雨,噤得冯院周身一抖,他下意识的看看,四周静悄然无声。
只有寒意泛起和宫灯诡异的光状。
嗒!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从天而降的秋雨,脆生生的摔碎在小青条石上,迸成亮晶晶的小水珠儿,滚向四面八方。瞅瞅近处,风吹草动,似藏有蒙面露眼,倒拎利刃的强人惯盗,只待一个虎步纵出,大喝一声:“交出身上的钱财,包你个全尸。”
瞧瞧远方。
刚才还风情万种的夜空。
现在黑云密布,呼啸翻腾,伴着越来越烈的冷风和雨点,像要倒压下来……嗒!嗒!嗒!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树叶草尖上,唰唰唰的响得惊心动魄,一种危险感扼住了他冯院加快了脚步,他想起那二个千金,不禁心有愧疚。
自己一个大男人尚且如此。
弱不禁风的二千金,又何能够镇定自若?
自己当时还和众业主痛快的嘲笑来着,真是人有私心,疑神疑鬼呢。嗒!嗒!嗒!突然,冯院的每根头发都立了起来。他分明看见路旁的草丛里,有一个白衣飘散的女子,在紧随着自己的步伐移动。
冯院以为自己是紧张看花了眼。
忙揉搓揉搓,再睁眼看去。
白衣女子仍在,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也更令他毛骨悚然:女子十分年轻,约二米高,长发披散,杏眼,柳腰,峨眉脸蛋,穿一件过脚白衣,直直的瞪着自己移动着,而那双脚,没踩在地上,反倒是在草尖上无声飘忽……
搞医学的人,自然不信鬼神;冯院当然也不信。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子,会是什么鬼魂现身?
他相信,这只是自己疲劳过度的幻觉。于是,提起精神,大喝一声:“什么人敢在此装神弄鬼的?不怕抓你去坐牢吗?”白衣女没有回答,却清晰的冷笑几声,依然跟着他移动,冷汗渗出了冯院的额头。
他猛地站住了。
自己是无神论者。
神经健全,反映敏捷,那白衣女子发出的冷笑声,冰冷凄厉,干涩如铁,清晰可闻,决不是什么幻觉和迷惑,而是活生生的真人。难道?难道我真的遇上了艳鬼?他一停住,女子也不动身,而是飘忽在草尖之上,白衣飘散,冷冷的看着对方。
嗒!扑……豪雨若注,突然兜头淋下。
刹那间,天地一片茫茫,一歇乱响。
冯院呆若木鸡,仿佛双脚己不属于自己,只是紧巴巴的看着对方,十米之遥,白衣女子直直的僵立着,脚下,草尖抚摇,雨声一片,也是紧巴巴的瞪着对方……
又一歇风吹过。
风夹雨,雨助风。
白衣女子顿时长衣燎乱,露出了双脚。冯院看得真切,脑子里嗡的一声。白衣女子哪有什么双脚?长衣撩起处,是无边的空洞。可她,就是停立在草尖之上,直直的瞪着自己……
扑通!冯院倒下了。
迸起风声雨水一片……
约摸一刻钟后,例行巡逻的保安发现了昏迷中的冯院。当冯院在自己家中醒来,眼前是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水!”冯院发出了轻微的呻吟,老婆和女儿立刻行动。一人扶起他头,一人轻轻喂水。一大杯温凉白开灌下肚子,冯院觉得自己清醒多了。
他半支起身子,惊讶的看着大家。
“出了什么事情?
”物管经理安慰到:“冯院,你没事儿。工作太劳累,又冷又饿又淋了秋雨,路上昏倒了。我们扶了你回来,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又冷又饿?对!除了极其重要和极其特殊的饭局,冯院没有在外面吃饭的习惯,再晚再饿也要回家吃,这是一种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
又淋了雨?
对!我刚踏上散步大道,秋雨便洒了下来。夜雨太冷,掉在我的颈脖上,至今犹有冷意呢。
“哦,是这样。没事儿就好。”冯院喃喃到:“只是,我怎么会昏倒哇?我还从来没有在路上昏倒过提出。”物管经理同情的点点头:“对,我也是。一般来说,要是知道自己昏倒了,也就不昏倒啦。我看你不是昏倒,而是太疲累想在路旁稍会一会儿,一坐就合上了眼睛。”
他拎过显然是刚经过擦洗黑公文包。
在冯字眼前晃晃:“清不清理一下,看有什么东西丢失没有?”
冯院摇摇头:“谢谢,麻烦你们了,请回吧。”同时几颗脑袋伸了过来:“冯院,我是康局,认得出吧?”“冯院么!我是吕部。你怎么搞得一身泥水,魂不守舍的?”“唉小冯哇,我是老章,就是原来那个省委第四副的章老头儿,还认得出我吧?”
冯院没回答,又一颗硕大的黑脑袋瓜子挤了进来。
冯院只看到黑脑袋瓜子上肉面丰腴,鼻短嘴阔,二只眼睛又大又亮。
“啊哈!这不是冯院吗?厅局级以上领导的保护神嘛!也会走在路上撞鬼?”肉球晃晃,显然是在对着别人说话:“年前我闺女撞鬼,你们说那是疑神疑鬼自找的。可现在怎么样?现在怎么样啊?连冯院都撞鬼啦,还有谁敢说我闺女是无理取闹?”
接着,是物管经理有些变调的嗓门儿。
“哎唉,×老板,没谁说你的二千金无理取闹呀。大小姐出了事,我们可是闻风而动,认真负责的。”
“你们能不闻风而动,认真负责吗?我们可是出了大价钱物管费的。妈的!每平方米48元的物管费,不多也不少哟?硬是以为业主们出得潇洒轻松?你来试试?”
“×老板,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中国版图’的管理一流,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那冯院今儿个怎么啦?走着逛着就合上眼睛躺下啦?哄鬼去吧。”
“哈哈哈!”有人在趁机嚷嚷到:“×老板,你内部价卖给我的元青花,好像有点不对哟。”“好像?我那可是损了大成本的。哎瑜局,全世界的元青花,现仅存有二十几只,你就占了一只,还不满足?”
“水!”
冯院又一次发出了呻吟……
待屋里完全安静下来后,冯院霍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都走了?”被他吓一大跳的母女俩,呆呆的瞧着:“你醒啦?没事儿吧?”冯院活动活动筋骨,扑通跳下了床:“我这不是好好的?这些人来者不善,幸亏我装睡。”
老婆回过神,不满的瞧着他。
“装睡?这么说你一直是清醒的?”
“是呀!就是饿得心慌,快弄点什么来吃吃。”“一直是清醒的?即然如此,物管抬你回来时,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浑身泥水?”母女俩对望望,老婆伸手来摸他额头,又摸摸女儿的额头:“怪,正常呢,搞的什么名堂?”
“爸,你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吧?”
女儿凑上来,细细的瞅着冯院。
“风景,深秋,夜雨,寒风,独行者,一个不少,悬疑要素全具备哦。你是不是在路上看见了什么?然后,嘎的就吓晕过去?”冯院摇头:“芳儿,你咕嘟咕噜些什么?我像做了个梦。”冯芳一拍手:“这就对啦。散步大道白天很美,晚上可太阴森;那些树呀草的,还有晃晃悠悠的宫灯,一个人走着,真有些怕哦。”
“不是怕,是有些紧张。世上本没有鬼,你这样说,是不是要我相信什么鬼怪现身,因果轮回呀?”
“基本上可以说是这样。现在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我们初中生,就相信这些。”
“胡说!世上哪有鬼呀?哎下午爸爸没来,芳儿哭鼻子没有哇?”“我才不呢,我十三岁啦。哭鼻子?见鬼去吧。”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老婆竟然有些兴奋起来。
“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我看还是个未解决的悬案。人类对自身的探索了解,尚处在未完成阶段。因此,怕鬼,想鬼和恐怖美,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认知。芳儿,空了你再给我说说,我正准备创作一本,关于鬼怪的新书呢。”
女儿却一瘪嘴巴。
“我才不给你说呢,网上多的是,自己去查。妈也,你那个文联现在也充许写鬼故事?不是主旋律,正能量哦!”
“这孩子,怎么人长大了,反倒越来越跟我扭着?”老婆不高兴的看着女儿:“小小年纪懂个什么?让你给我讲讲,是看得起你个小黄毛丫头。”“我不是小黄毛丫头,我十三岁啦。”“三十岁也是妈的小黄毛丫头,你不服气?那你来当妈妈,我当丫头。”
冯院听得哭笑不得。
拍拍床沿。
“这儿还有个大活人么!拜托,谢菁,给弄点吃的好不好?”老婆这才停止了与女儿的斗嘴,扭身跑进了厨房。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下肚,冯院感到周身暖融融的,神清气爽,脑子也格外清醒,接过老婆泡好的红茶,俨俨的喝一口。
又探探身子。
瞅瞅正在洗手间揉搓着自己衣服的老婆。
再斜斜对面紧关上的小卧室门,有些感喟:怎么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啊?尽管自己陪着师母看望恩师,再三表示真诚的谦意,恩师和师母也再三表示没有什么,可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以恩师K市市长之尊,想巴结和上爬的医师多着呢。
可恩师偏偏就只相信自己。
结果,痛得惨叫声声,出尽洋相。
市长啊!据说,当时在手术室个守着的冬局,脸都白了,差点晕眩过去。市卫生局长显然是因自己的疏忽而气得发昏,连院务会也没参加,就气冲冲的离开了。不过,自己倒是不必太再意冬局。恩师在上,即或项头上司有什么看法和想法,也不敢轻易抛出和实施的。
问题是,颜面尽失的恩师会怎么想?
我看那薄处和双胞胎女儿,一改平时的亲切友好,对我怒目而视的,恐怕有点不妙?
冯院喉咙有些发紧,又端起茶杯深深呷一口,咕嘟咕噜的吞下了喉咙。冯院很清楚,自己在K市根基很浅,人缘不算好。要说能依靠的,除了恩师一家,似乎再没别人了。
携妻女南下后。
自视甚高的名牌大学医学硕士,这才发现自己作出决定的匆忙。
这是一个仅有百万人口的地级市,表面看,远没有京城的繁华与宏大。实际上,面面俱到,该有的都有。白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入夜,灯火辉煌,绿肥红瘦。学医的冯院尽管不是政客,可也知道官场潜规,恩怨江湖,卧虎藏龙。
所以。
就先暗地存了三分小心谨慎。
冯院想得很简单,只要自己把握住原则,不贪赃枉法,腐化堕落,不参予人事关系上的是是非非,依靠恩师的权威和提携,加上自己精湛的真本事,也不会难到哪儿去。可二年多过去了,他开始尝到了举步维艰,左右为难的涩味儿。
今天的意外,绝非偶然,对手也许正躲在暗地里笑呢?
冯院牙齿咬得嘎嘎直响,可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对手到底是谁?
还有,就是刚才路遇的白衣女子。冯院心里透亮着,这并非是自己的幻觉,而的确是有一个年轻女子,陪着自己幽灵般移动。之所以只能说自己像做了个梦,或苦笑着默认“因为工作太劳累,一合上眼就昏倒了。”是冯院心里明白,这桩奇遇,没人会相信。
即是没人相信。
说了描述了又有什么用?
听那个物管经理马屁拍得多好:“冯院!您是学医的唯物主义者。在这‘中国版图’里,我独服您敬你,现在,听您一句话,报不报案?”自己则佯装没听见,扭了头去。
物管经理是聪明的。
和自己想到一块去啦,报案?110一来,哈,还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哟?冯院抿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