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对楹联却一份偏爱。听闻名联,摘记一二;偶遇胜迹,爬山涉水,一睹为快;看到楹联辞书,如获至宝,每每捧读,以图多些认知。
虽说喜爱,却寒碜的很,多少年过去了,也仅知些联类目录。
楹联,按内容、对象分,有名胜联、题赠(格言)联、喜庆联、哀挽联、谐讽(巧妙)联、文艺联、行业联、集句联。这里试就名胜联,略说一二。
名胜联,狭义的,指著名风景地联;广义的,有胜迹联、园林联、庙宇联、刹寺联、庭宇联、试院联、学校联、衙署联、会馆联、戏台联,以及山岭、川流、关隘、亭台、塔碑、井泉、宫殿、城寨、轩斋、牌坊、陵墓、桥渡、湖潭、崖洞……
一次,到湖南长岭学习,一行四人,来到世称“天下第一楼”的岳阳楼,观瞻引用范仲淹“岳阳楼记”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岳阳楼联。
岳阳楼,地处岳阳古城西门城墙,紧靠洞庭湖畔,下瞰洞庭,前望君山;岳阳楼与滕王阁、黄鹤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排列"中国十大历史文化名楼"。
岳阳楼联、滕王阁联、醉翁亭联,系《中国楹联大辞典》例举的三大胜迹联。
岳阳楼,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年(215年),历代屡数重修,现存建筑沿袭清光绪六年(1880年)重建时的形制与格局。因北宋滕宗谅重修岳阳楼,邀好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岳阳楼著称于世,享“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美誉。岳阳楼联,亦我次摘记的名联。
返程时,取道南昌,登滕王阁。滕王阁,因滕王李元婴得名,又因王勃赋《滕王阁序》,名贯古今,誉满天下,历千载沧桑,盛誉不衰。
在我国古代习俗中,人口聚居之地,需要风水建筑,一般为当地最高标志性建筑,聚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俗称:“文笔峰”。滕王阁坐落于赣水之滨,被古人誉为“水笔”,“求财万寿宫,求福滕王阁”,在世人心目中占据神圣地位,历朝历代备受重视保护,以《滕王阁序》精句:“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天共长天一色;上出重霄,下临无地,控蛮荆而引瓯越,襟三江而带五湖”为阁联,精妙之致,情理之中。
由岳阳楼联、滕王阁联,想到咏史写景喻今的醉翁亭联:“人生百年,把几多风月琴樽等闲抛却;足翁千古,问尔许英雄豪杰那个醒来?”醉翁亭,坐落在安徽滁州西南琅琊山麓,与北京陶然亭、长沙爱晚亭、杭州湖心亭,并称“中国四大名亭”,宋代大散文家欧阳修传世之作《醉翁亭记》,写得就是此亭。
胜迹联,遍于楼阁、馆堂、城门、桥塔、陵墓等,多题于楹柱门侧;因历代文人争相题咏,留存下许多历史资料、书法文物,有较高史学和文学价值;也有运用与楼有关的历史故事,以求其贴切的,如南京莫愁湖胜棋楼联:“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以朱元璋、徐达下棋和莫愁女传说为题材。
二
说起我爱楹联,系得益于两位师长。
上世纪60年代末,我所在工厂大炉间有一位教古汉语的老师,工余时常讲典故,我常去他大炉间,听他讲楹联。他瘦小个子,着大号炉工装,看似滑稽,却吐字清晰,抑扬顿挫,吸引不少人。
他说学校联,如长沙岳麓书院联:“于斯为盛;唯楚有材。”天津大学(原北洋大学)联:西沽奠基,北洋定号,发祥于甲午媾和以后,树大学教育之先声,半世纪阅尽沦桑,栽遍桃李,人文萃朝野,今誉著瀛寰,堪与剑桥牛津名媲美;河山光复,母校重兴,恢宏于抗战胜利周年,负储才建国之重任,双十前欣逢盛典,再听弦歌,旧侣集一堂,新俦满黉宇,共祝千秋万祀寿无疆。”长联一幅,128字。
他说试院联,多与考试有关,或表示公正廉明,或劝勉进取,或预祝考生登榜。如“场立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他视炉台为讲台,全然忘却烧大炉的疲惫,讲得手舞足蹈;我似禾苗得灌溉,生怕漏掉片言与只语,听得如痴如醉。
他说居室联,如“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宅门)“风流晋宋之间客;清逸羲皇以上人。”(厅堂)“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书斋)“休说飧蔬无兼味;须知菽粟有真香”。(厨房)
我初中辍学,未成年就做工,缺失了许多本该有的国学教育,再听老师授课,如久旱逢甘霖,补了我失去的课堂知识。50多年了,我仍记得他身影、笑貌、楹联典故!
第二位,李楚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少儿出版社编辑室主任、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少年文艺》最早创办人之一。
上世纪70年代,李楚城来到上海金山石化,与我同一个部门、同一寢室,渡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李楚城谦和,一身书生气,脊背挺直,说话不紧不慢,大家叫他老李,他在场,总有笑声,吃枇杷罐头,他吟诗:“日啖‘枇杷’三百颗,不辞长作金山人”。
说起楹联,老李提醒,不要小覤这门学问,想研究楹联,不能没有骈文与律诗功底,不能没有书本知识和生活经验;楹联是骈文和律诗的浓缩,用彼此对仗的最短句式,把具有的内容尽可能包括进去。
他举例山水联,如千山联:“水界辽河,山通华表,历数代毓秀钟灵,真乃东都胜迹;千峰拔地,万笏朝天,看四时晴岚阴雨,遥连南海慈云”。龙门联:“东龙门,西夔门,行地喜安澜,历数胜游,疏凿千年怀禹迹;左晋岭,右秦岭,极天撑峭壁,中分两界,别开一线走河流”。雁门关联:“曙色晴明,残星几点雁横塞;晨曦初朗,斜月孤伶门上关”。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老李在一起,受益多多!
他说园林联,帝王园林联,作者多为帝王、重臣,联文气度恢宏,庄严肃穆,如承德避暑山庄联:“云卷千峰色,泉和万簌吟”。私人花园联,作者多为园主和友人,联文多诗情画意,飘逸安闲,与小巧别致的园林格调相谐配。老李江苏泰兴人,说苏州、扬州的园林联最具这一特色。
1978年,李楚城回到上海作协和少儿出版社。离走时,把中篇儿童小说《破庙里的秘密》再版本签名书,送我夫妇俩。
1986年,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最后一次见到老李,他依旧神清气爽,目光炯烔,妙语如珠。我恭喜他新作频频,期待读他更多佳作。他送我最早版《笑傲江湖》,嘱我留意将出版的楹联辞书。
老李离开12年了!1月1日是他忌日。
人生旅途,有些相遇虽然短暂,却永远记得:与老李在一起的日子;老李正直、善良、磊落的风骨;老李借山水、园林说楹联……
三
家人、同事知我喜好楹联,常会通风报信,代记摘抄。
原单位外地业务较多,同事走南闯北。一次做海南项目,看到琼山雷琼道署大堂联:“定安全之策,坐镇琼山,开乐会以会同官,统府州县群僚,独临高位;澄迈往之怀,清扬陵水,佐文昌而昌化理,合万儋崖诸邑,共感恩波。”传邮件给我。此联暗藏全府13州县名:琼山、澄迈、定安、文昌、儋(州)、昌化、会同、乐会、临高、万(州)、陵水、崖(州)、感恩。
此类廨宇联,过去题于各部、司官署和地方衙舍,也用于会馆、试院、戏台。如翰林院联:“仪凤祥麟游集盛;金书玉宇职司勤”。
到合肥接洽业务,看到包公祠联:“忠贤将相;道德名家”。“一水绕荒祠,此地真无关节到;停车肃遗像,几人得立姓名尊”。“理冤狱关节不通,自是阎罗气象;赈灾黎慈悲无量,依然菩萨心肠。”摘抄转我,邀我再去时同往。
祠联,分公祠、家祠,前者如名人祠,纪念一人或多人(如文天祥祠、三苏祠、先哲祠),有纪念意义,多佳构;后者为族祠,是当地某一宗姓祠堂,为祭祠祖先场所,东南沿海和台湾等地较多。如台湾吴姓大宗祠联:“八闽孝子裔;三让帝王家”。
儿子读书时,母子暑期旅游,在庐山九江海会寺,摘记明•余昂题海会寺联:“终日解其颐,笑世事纷纭,曾无了局;经年坦乃腹,看胸怀洒落,却是上乘”。
教师节,老伴到北京,摘记清•郑燮题北京白云观联:“咬定一二句,终身得力;裁成六七字,四壁皆清”。此类寺观联,多与参禅、悟道、救世、离尘等教义有关。
按实用范围,还有衙署联、庙联、会馆联、戏台联,以及山岭、川流、关隘、亭台、塔碑、井泉、宫殿、城寨、轩斋、牌坊、陵墓、桥渡、湖潭、崖洞等类型,恕不一一赘述。
楹联之美,仿佛夜空中那一片冰月,清新典雅,清淡艳丽;品联,领略汉字无穷妙趣,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哪种文字能像中国汉字,能产生出如此丰富多彩的意境?
2023年5月30日修改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