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喜生是我的族弟,我深知他对故乡的历史人物有一腔热忱,往往不辞辛劳,甚至花费钱财,要使被遗忘、被淹没的事物,得以重见天日。因为修族谱,他开始与我联系。使我这个八岁就离开永新的海外游子,又与乡梓有了联系。
这次喜生再一次利用他退休后的时间,继续关心本县散佚的文献,收集了23家的诗文,合为一册,名为《禾阳拾遗》,要我写序。我自忖在海外生活受教育的我,本没有资格置喙对家乡如此意义深远的作品。然而我对家乡的眷念和钦慕不比居住在家乡的人少,也许我的海外生活能提供不一样的视角,所以不揣浅陋,答应喜生的好意,谨献芹于后。
我仔细阅读了全文,所收集的大多是清末民初人的作品。包括两个单人的集子:贺扬灵《劈天集》和 贺稚恭的《风从稿》。这些虽然不是出自名家,集中诗文的水平都是掷地铿锵有声的。无论是记叙游览古迹、生活偶感、朋友唱和,都古雅可诵。绝非一般平庸寡淡的作品可比。议论文也各有见解,虽然有些观点现在看来有些过时,但是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思想境界。特别出乎意料的是几篇科举的文章,在一些选集里以前没有看过。不但聊备一格,而且让现代人见识一下历史性的文章做法。不能不说是编者独具慧眼。
读完这本书以后,留下特别深印象的有三两人和事。首先就是我们永新有一个诗书画三绝的艺术家周玉華。是值得我们引以为荣的。再就是我们曾经出了一个五四运动的领袖段錫朋。虽然没有收集他的文章,但从他在天安门广场集会时的讲话可以听到他大声疾呼:
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
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同胞起来呀!
他作为五四时代的学生领袖的名声,为什么不为我们所知?考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在五四运动的第二年(1920)就到美国去留学,学成回国以后虽然在民国时期曾任国民党的高官,但去世得早,1949年后更很少有人提及,慢慢就被人遗忘,甚是可惜。
另外一件令我惊叹的是美国空军1942年轰炸东京以后,降落在中国浙江西北天目山的故事。这是我以前闻所未闻的,相信很多人也跟我一样。在永新人贺扬灵的《劈天集》里,有一篇记录,讲述了这件事的始末。贺扬灵是永新人,1942年他任国民党浙西行署的长官。行署设在天目山。一天晚上天气非常恶劣,他似乎听见引擎声,次早得到报告说发现白人在山中,老百姓几乎误认为德国或意大利飞机来袭,持土抢包围他们。幸亏贺曾留学美国,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美国空军,秘密轰炸东京,返程时不够燃料,未能抵达约好的中国机场,因天气恶劣,只好跳伞,让飞机坠毁。
原来自从日本偷袭珍珠港以后,美国人很气愤,一心想报复,于是秘密组织一小队空军直击东京,返程由于回到美国距离太远,计划飞向中国。但当时中国境内有日军占领的地区,所以联系好仍在中国手中的衢州机场,完成任务后飞到那里降落。结果因燃料不足,加上夜晚风雨如晦,找不到目的地,只好迫降在天目山。
关于美国在1945年向日投下原子弹之前曾经轰炸东京,我似乎听说有这么个电影,但我没有看过。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更遑论炸完了飞机还曾降落在中国。贺扬灵的记录有非常详细并生动的描写,简直可以当作小说来读。至于轰炸东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可从当时美国驻重庆的最高军事长官致贺扬灵的感谢信看出。这篇记录是亲历人的见证,有极为可贵的历史价值。
最后,我要说到我家的部分。非常感谢编者,搜寻到我祖父萧辉锦、五叔祖萧焯锦、伯父萧宗训和我父亲萧宗谋的遗作。由于我很早就离开了家乡,所以家族的文物失于保留,大多散落,现在不但能看到这些仅存的珍贵文字,还可以保留在这本文集中,实在是幸事。谨此向编者致诚挚的谢意。
我祖父从一个前清最后一届举人到参加同盟会的革命者,作为第一届国会议员,袁世凯称帝时他响应了孙中山先生,从北平退到广东。北伐后回到永新恢复他于1920年与同仁创办的禾川中学,此后投身教育事业。这是继承他的父亲,我的曾祖萧廷彬办学的传统。直到现在,永新还有两所中学与他创办的禾川中学有某些血缘关系。本书所收他写的禾川中学校史,不但记录了他个人的心路历程和禾川的发展过程,而且也是永新县教育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编辑工作是一个为他人作嫁衣的工作,只有很不自私的人愿意做。喜生弟就是这样一个不自私的人。
于澳大利亚 悉尼 胜寒楼 2025年 3月 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