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弗莱明顿帕迪市场(Paddy's Market)。如当年一样,这里人群嘈杂而混乱,却是一番繁忙兴隆的景象,穿梭往来的人们,摊位上的各色商品,热烈的交谈,高声的叫卖夹杂着轰轰作响的音乐,形成了一个色块流动的立体声影视画卷。我驻足在市场外面望着它,恍如隔世。
刚来悉尼不久时,就从朋友那里知道了有关帕迪市场的消息,它是一个大型的摊位市场,商品包罗万象,应有尽有,价格比正规商场里的低廉,有的摊位是一些在别处有正式门脸的商铺在这里租的,产品和大商场里的差别不大,尤其是鱼肉蔬果等食物多是从农场直接运来的,非常新鲜。
如今悉尼帕迪市场拥有两处场地,一处在它的原址,即在市中心附近唐人街(Chinatown)依然被称作干草市场(Haymarket)的商业大楼的地下,另一处就在弗莱明顿(Flemington)。
关于帕迪市场的历史,在它的网页上是这样描述的:帕迪市场不仅仅是一个市场,更是澳大利亚的标志!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一八三四年,当时经营的是干草、谷物和牲畜类商品,故称干草市场。随后在它附近的食品、服装、二手货以及酒吧等生意也日渐兴旺起来。市场对面,还有一个马戏团经常搭台演出,营造出一种狂欢的氛围,周边的各种杂耍表演也相得益彰。随着时光的推移,市场几经变迁,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由于摊位数量不断增加,原有的容量已不能满足市场需求,政府便决定在悉尼西部的弗莱明顿开辟出第二个同类市场,从那时起人们便亲切地称它们为帕迪市场了, “Paddy's Market” 这个名称应该来源于英国,它的存在成为了悉尼生活的一个特色。
在澳洲其它城市,也有不少类似于帕迪市场的集市。
正朝着市场大厅走着,忽见前面的人行道上,一位身材高挑、衣着考究的年轻美女,拨开了身边的人群,帅气地摆起Pose让同伴为她拍照,手里还举着一个热狗(Hot Dog)。我不觉心中好笑,进而生出感慨,这姑娘显然不是来买便宜货的,真是时代不一样了,居然有人拿这里当打卡景点了。就像是当年穷苦人用来充饥的玉米面窝窝头,如今也成了供人们解馋的点心了。如此看来帕迪市场的生命力,不光是因为东西不贵,还因为它已经成为了悉尼文化的一部分。
想来,这样的摊位市场于我并不陌生,在新西兰,它被称作跳蚤市场。并且,我自己也曾在跳蚤市场里摆过摊儿卖过东西。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新西兰,人口少,就业难,而像我这样的新移民又有很多,找到合适工作的机会就更少。我于是琢磨着做点小生意,经过市场调研,对于几乎没有什么启动资金的我做什么似乎都不现实,最终选择了从国内进口一些工艺品来卖,因为诸如泥塑、剪纸、紫砂壶一类的产品成本不高,奥克兰当地市场上又没有见到过,加上素来对艺术品的喜爱,相信艺术无价,只要进对了货,就能挣到钱,因此虽然是个外行,还是决定一试,我还给自己的生意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艺术之舟(Artship)。租不起门脸儿,除了在自己家中经营,周末就去跳蚤市场摆摊儿。
在奥克兰北岸塔卡普纳(Takapuna)区的商业中心附近,有一个大的停车场,平日供来这里上班的人们停车,逢周六则用作跳蚤市场的场地,商贩们交上十五块钱的管理费就可得到一个摊位。由于想来此卖东西的人越来越多,摊位紧张,需要很早就去排队才能租到个不错的位置。我总是从星期五晚上就开始做准备,将货物和第二天的食物全部装上车。尽管是去跳蚤市场,但我的东西不是二手破烂货,要显示出高格调,所以我买了一个崭新的蓝色帆布帐篷,以壮大声势,摆放物品的货架也不能敷衍,全都备置齐全。小车被塞得满满的,好在市场离家不远。夜里不到十二点,就开着车去排队,这时已经有十来辆车排在了我的前面。差不多要等到早上五六点钟市场才开始放人进入场地,我就将车座背放斜,躺下去睡一会儿,或者索性睁着眼睛看看外面的夜景倒也觉得惬意。
开市之前是最紧张的,七点钟左右第一批客人就来了,我得抢在此之前准备就绪。先把帐篷支起来,前面两张长桌,侧面一边是一个多层的玻璃货架,另一边留给客人进出。再将货物摆放悬挂整齐,有国画、泥塑、剪纸、风筝、扇子、丝巾、紫砂壶甚至发卡等等。帐篷正面两边还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是装饰也可以卖。平心而论,我的摊位是最漂亮的,真如鸡窝里的凤凰,引得几乎所有人驻足观看。包括很多洋人在内,确实喜欢那些精美的中国工艺品。然而毕竟人流有限,又不是蔬菜水果等消费品,不容易有回头客,头几个星期还好,每次能卖个两三百块钱的东西,过后就不行了,尽管赶着又进了几次新货,但销售额一直上不去。
星期天在奥克兰南区也有一个大的跳蚤市场,那里毛利人和太平洋岛民居多。我发现多数毛利人对中国剪纸情有独钟,特别是象红楼梦人物之类的,许多毛利姑娘看了如醉如痴,爱不释手。这些壮硕粗犷的毛利姑娘,看着眼前那纤弱窈窕的仕女作品,深褐色的瞳孔里放射出异常的柔情,仿佛见到了前世的故人。据说毛利人的祖先也是从中国来的,应当不假。这些人只要喜欢就买,一般不讲价钱。但一天下来,我仍赚不出个工钱。
还听说,有个国内来的很有背景的人,也曾在奥克兰开过一家中国工艺品店,她进的货都是不花钱的,没有成本,可是没开多久也便关门歇业了。
后来我又移民到了澳洲,刚来时工作不稳定,收入低并且没有保障,因此帕迪市场便成了我的购物天堂,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几乎每周都要光顾一次,将全家一个星期的用度全部备齐。虽然我自己不再摆摊儿,但对于那些摊主,是富有同理心的,每每从他们那买东西或是跟他们讨价还价时,免不得多了几分宽容。
纷杂的生活总是推搡着人们踉跄前行,不由自主中也有了健忘的毛病。如今我居然已有多年不曾光顾帕迪市场,倒不是因为变得富有了,而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感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少,惰于专门为了买什么东西而跑上一趟了,加上几年的疫情一度使这里冷落甚至关闭,我的生活中几乎不再有帕迪市场。
现在,因为偶然的机会我又来到了帕迪市场,这里热闹非凡的场面令人激动,整个大厅里外的摊位仍然排得满满的,甚至比过去更加拥挤,商品更加丰富。自然,这里尽管摊位依旧,却已物是人非。在这鼎沸的人群中,还有多少是从旧时过来的呢?有人大致估算了一下,以往数年间大悉尼地区每星期差不多要吸纳两千人左右的新移民,那些语言不过关,资质不被承认,难以找到满意工作的人们,来这里摆摊儿或受雇于摊主,未免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那些收入不高,平时节衣缩食的新移民,每周来这里采购一次,无疑是个省钱的好办法。在这里,我看到了许许多多如当年的我一样,为了生活,为了家人,为了对美好未来的梦想,初来乍到,捂着羞涩的钱囊,细心地选购着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我以为帕迪市场,还可看作是澳洲经济的一个晴雨表。经济好,就业率高时,人们的生活压力就小,花钱就不那么在意,来帕迪市场买便宜货的人就相对少些;而当经济不好,物价飞涨,就业率低时,生活成本大增,人们就不得不紧缩开支,精打细算,光顾帕迪市场的人就多起来,不只是新移民了。
在弗莱明顿的经历,再次勾起了我对帕迪市场的亲切情感,索性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来到了它的发祥地——干草市场Haymarket。
因为位于市中心地带,这里的摊位更加密集,逛商场的人们摩肩接踵。市场虽然是在地下,却也远比当年正规、气派了许多。摊主们操着各种口音同顾客们介绍着自己的产品,与自己的同伴们讲的则多是本民族的语言。来这里买东西的多数是普罗大众,自然是为了便宜商品而来。拥挤的人流朴素而真实,他们的面孔都是笑盈盈的,显然,这个市场使他们的幸福指数得到提升。
有的人,因为富贵而养成的高雅气质令人敬慕;有的人,则因为清贫而带来的谦和容颜使人怜爱。
在穿过了无数个摊位之后,发现在市场大厅的一端,还开辟出了一大片餐饮区,各个开放式的餐厅雕梁画栋,古色古香,有着不同民族风格,中间还有个酒吧,不比任何一个Shopping Mall里的Food Court逊色。好几家的顶棚上挂着大红灯笼,远远就能望见,那里卖的显然是华人餐食。在曼妙的音乐衬托下,略显昏暗的各色光线恰到好处地衬托了整个餐饮区雅致的气氛。
离餐饮区不远处,居然还圈出了一块场地做舞厅,或者供人表演节目,我经过那里时,正有一群舞者在跳迪斯科。
整个帕迪市场,俨然就像是泰坦尼克号豪华巨轮的底层,是买了末等舱船票的普通百姓聚集狂欢的地方。
大厅的这一端和餐饮区毗邻的,是一大片卖鲜货的区域,无论鱼虾肉类,还是蔬菜水果,价钱都很诱人。小贩们不标准的英语发音本身,就提示着人们他们的价钱要比大商场里的便宜,而且,当有顾客询价时,还经常主动降价给予优惠。
随着人流缓步前行,沉醉于眼前看到的场景,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原来是个老熟人,慌忙和他打了招呼。我还没有活得如庄子那般的通透,宁愿做一个在污泥里打滚的乌龟,管别人怎么说,身为老移民在这样的地方被人撞见,自觉有点尴尬,惊慌之中还没等他问话,就老实地脱口而出:“是呀,我来买点便宜货。” 对方很是善解人意,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彼此分开了。
此刻已到了傍晚时分,市场要关门收摊儿了,蔬果区到处响起了“One dollar, one dollar” 的甩卖声,我经不住这些吆喝的诱惑,先是用一块钱买了一袋子皮上开始带些麻点的香蕉,接着乘兴又买了好多其它减价货,过后望着这全家几天也吃不完的一大袋子东西又不免有些后悔。
出得门来,迈步走上街头,望着乔治街上华丽的夜景,心中恍惚,不由得从袋子里取出两个香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