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中國男人愛搬家﹐前日才搬過來﹔這廂的中國婦人嫁了個外國男人。許是新婚或是憧憬着就這樣一直婚下去﹐心情好﹐婦人決定將那濃濃的如意化成蜜糖給碰上的同胞分享。她小心地把蜜勻勻地倒在小碟子裡﹐給鄰居送過去。
隔壁的男人瞥一眼﹐吩咐道﹕"撂門前地磚上吧﹐我有話要問你。"
"你真嫁了個外國人﹖那是非我族類﹗要是人人都這樣﹐中國的男人上哪兒找老婆去﹖沒有純種老婆﹐又哪來純種的女兒﹖葡萄要變種﹗
"你真覺得甜﹐是為了那'愛情'﹖得了吧﹐我見得多了﹐大凡找外國男人作老公的﹐都是把這詞兒當成了那有鬆緊的套套兒﹐什麼異物塞不進去﹖
"前天我才搬離一戶人家﹐也是個中國女人﹐嫁了個東洋佬。也說是甜﹐甜得膩﹐甜得狠﹗這女人原本是打球的﹐那一個球一個球就打得更狠﹗可不幾天就玩完了﹐插花的玻璃瓶破了﹗"
這隔壁的中國男人瞅一眼那門前地磚上的小碟子﹐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真鬧離婚呢﹗你說中國人與東洋人怎能過﹖"
這廂的中國婦人臉白了﹐急着抽身走﹐碟子也不要了﹐耳朵裡還是灌進一聲問:那裡面是原味呢還是攙了水﹖婦人回家,見丈夫正在坐禪。她柔聲喚一聲:"Dailing! " 又細语:"他正在旁邊瞧着!"
丈夫眼觀鼻﹐鼻觀心地凝然坐禪。
婦人愛憐地瞧着﹐柔聲說﹕"隔壁才搬來的中國男人﹐...我替他難過﹐他不能理解﹐我愛你﹐根本不覺得你是個外國男人。"
坐禪的丈夫輕微動了動﹔婦女關注地瞅着丈夫微閉的雙目,嘆口氣,仿彿晒臺上的女人抬頭望月亮般望着天花板说:
"愛情,千百年來,都讓人們給寫爛想絕了,剩下的就是去怎麼愛,怎麼表達,沒有任何限制。Dailing,我們倆人间的事,怎麼可以都跟他說呢﹖那是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的。他卻問我那甜水是原汁呢還是摻了水的﹖話裡有音呢﹗
"我真的很悲哀。他堅決反對千百萬中國的女兒嫁給外國人呢﹗
"我也真想勸勸他。你說話呀Dailing﹗"
........
"送他一頁【道德經】﹐"打坐的男人終於說話了﹐口音真聽不出是外國人還是本國人﹐只是依然在坐禪﹔一枝燭光靜靜地照着。
隔壁,一只靜靜地在諦聽的耳朵離牆了﹐一聲鄙夷的"哼"﹕
"’Daling﹑親愛的’﹗......你前面也沒什麼後面也沒什麼﹐有什麼值得d-a-ling呀﹗等我有了....."
隔壁的中國男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自問道﹕”她(女兒)會是什麼模樣呢﹖”
他滿屋子搜尋起筆和紙來,紙要不是涂滿了记号就是筆沒有油墨了。他忽然趴下來,從門縫裡往外瞅,那碟子甜水還在,幸好尚未風干。
下一秒鐘裡﹐他用指頭沾了點﹐在舌頭上一點﹐大聲對牆說﹕”摻了水的沒錯﹗”
再下一秒鐘裡﹐他落入了沉思:我要有的女兒,她的身段....前面....後面....
沾着糖水的指頭在桌上遊走着....
冥冥裡﹐一雙眼睛睜着,忽然又飛紅了臉;好在這當兒那男人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爆出一句話﹕明兒該搬家了﹗
懸空裡,漂着的那一张朦胧女人臉變白了;半響,那嘴脣動了﹐是幽幽地向神靈祈禱﹕保祐我干爹愛搬家不會搬去那有紅燈記的人家隔壁。
选自《域外的歌》第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