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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呼喚毕加索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1-06-13 02:00:00  浏览次数: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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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年輕的女人,凝視著畢加索的畫, 喃喃地述說著心裡滿溢著的感動,時間也仿彿靜止了在傾聽——
      於是冥冥中,有一個蒼涼的聲音﹐從奇特的線條和斑駮的色塊中響起:".....我聽到了﹐陌生的朋友﹐我已傾聽了很久,可惜我看不見你﹐請告訴我,你是誰?竟對我有如此美好的感受,"
 "我仰慕您﹐您的靈魂吸引著我。"
     "我的...什麼?...吸引著你?"他語音模糊地嘟噥了一句﹐依然執拗地追問﹕"請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東方的法國人。"
  "啊﹐'Chinois'﹐那你把我看成西方的中國人了﹖這沒必要﹐這都是些毫無意義的比擬。不過﹐說實在的﹐我喜歡你對着畫時那長久的沉默,只有眼光的膠著和內心的感動。我熟悉那種忘我的費心和神馳。作畫時只能如此.你想問什麼呢﹖"
  "我說不清楚﹐自從您離開這個世界﹐一切都變化了,可我感覺到的常常只是困惑。我的世界﹐'自我'曾經極其渺小﹔現在﹐卻又快速地變得猥瑣而又傲慢。我只堅持着發問的能力;我想,這點殘存的能力還能多少讓我對自己有信心.人似乎在極力忘掉過去﹐卻又在過去裡尋找寶藏。世界變得更混沌了﹐一切都有存在的理由。那一片模糊裡﹐只有你留下的畫是清晰的﹐意境深遠,可她們又象海市蜃樓般難以把握。我想去法國﹐想親身感受到圍繞您的那種氛圍的熏染,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那'洗衣坊'"
  "去洗衣坊﹖為什麼不去看看法國的磨坊呢﹖"那蒼老的嗓音忽然被注入了活力﹐變得年輕而熱情﹕"法國的磨坊﹗我兒時就記住了的磨坊﹐真的是久違了﹐我不該把它忘了的。想想﹐那是一片充滿陽光的草坡﹐線條柔和極了﹐週圍是一片零落而悅目的農舍﹐土裡長出五彩,低頭就聞到幾月裡青草的香氣﹐風吹過了就追不回來,抬頭是塔形的磨坊﹐襯著蓝天白雲的背景——去看看它吧﹐去聽聽它的轉動,只有我一個人悄悄靜靜地走進去....你想﹐我看見了什麼﹖法國的磨坊啊﹗"
   "我不知道﹐大師﹐我說的不是磨坊﹐而是洗衣坊﹐您的洗衣坊﹗"東方的法國人固執地說.
   這句話象符咒似的﹐使那充滿激情的聲音一下淡漠起來。他困惑地反問:"你說誰的洗衣坊﹖"
   "您的﹗您的洗衣坊﹗您曾經在裡面住過﹐在那裡孕育出了您輝煌的天才﹗您一定不會忘記的﹐"東方的法國人滿懷期待凝神諦聽着﹐畫面上一片靜悄悄。
      "我對往事不太注重﹔要知道它經過遺忘就可以重新敘述——从而千姿百态,’洗衣坊這不也是一件往事嗎﹖..."
     "不﹗這不同﹗"她充滿獻身激情地脫口而出﹕"那是話語和信仰的場所﹐它是一直陪伴着您的洗衣坊﹐雖然您用色塊和線條表達...但欣賞您的畫必然聯想到您的洗衣坊...."
     "這感覺能象畫布上的景象一樣永恆嗎﹖真沒想到....可我的女兒﹐她移居到英國去了﹐也沒聽她提到過什麼‘洗衣坊’啊﹖難道她把它賣了就象賣畫兒一樣﹖法國可是有許多'洗衣坊'的。"那聲音象是警覺起來.
    "那些‘洗衣坊’不一樣的﹐這一間因為你在裡面住過
﹐度過了你的蓝色時期﹐因而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只該是我的畫......好吧﹐我也不難為你﹐有座‘洗衣坊’總是好的﹐那時﹐我很窮﹐现在的人在交待我时不会忘记这一点,你也是﹖讓我想想,你們中國人象是有個傳統,'笑貧不笑娼', ——現在更'傳統'?很有趣,娼妓们挣钱能宽松些吗?她们是忠於社会的,都是好姑娘,她们最想摆脱贫穷.笑贫不笑娼是很好的潤滑油;’傳統總是有趣味的,中國真是一個充滿女性味兒的國家!(色塊間響起一陣熱切的搓手聲)那麼..你是想了解...當年我掙扎時的痛苦﹖為了什麼呢﹖也想從貧困中尋找堅忍的力量﹖"
  "不﹗堅忍在我是與生俱來的。"
  "為什麼要與生俱來﹖難道你們一向喜歡追求追求不到的東西﹖"
  "人永遠在追求她所沒有的,"
   "象是句聰明話.可憐的中國人﹐ 為什麼不常常估量一下呢﹖人只應該追求他能實現的東西,"那聲音並不等待回答﹐卻告誡說﹕"不要想從老舊的東西裡孕育出...什麼新生命﹐那总是谎言.塵埃就是塵埃了﹐"他忽然譏諷地說﹐"無論怎樣色彩斑斕,它不是生命.
  "踩着自己的腳印走吧﹗
  "別帶那畫冊﹐我不會跟着她跑回法國。我喜歡呆在這裡﹐回來告訴我﹐你找到沒有﹖作為交換條件,這期間我會留在這裡."
   她去到巴黎。
   她又回到自己的畫坊。
  "你看到了什麼﹖快告訴我。"
   "我看到了巴黎﹐她......和那條街﹗沿蒙馬特高地傾斜而上﹐狹長﹑筆直﹑幽深﹐在暗夜裡﹐道路不停地向上展﹐沿着兩排深綠色的小鐵柱﹐....
  "我遇到一隻流浪的狗。"
  "一隻流浪的狗﹖肥胖嗎?什麼顏色﹖愛叫喚嗎?"那個聲音着實透出好奇。
  "路燈蒼白﹑夜色暗淡...黑色﹐象是黑色的狗﹐"
  "黑色的狗?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再說﹐狗總是流浪的。有句詩我還記得﹕它總是抬着沉重的腳步﹐流浪﹑流浪﹑。。。鬼精靈的詩﹐要能畫出一隻‘抬着沉重的腳步’的狗﹐除非天才﹗"
   他突然呻吟着說﹕"窮人的世界總是變化最小...呵﹐我的洗衣坊..你真找到它了﹗"
  "是的﹐大師...我也看見那個小雕塑噴泉了﹐那張長凳﹐還坐着一位青年,在激烈而大聲地說話。一個瘋子﹗"
  "他﹖他還活着﹖哦﹐真讓他說中了﹐他說過的﹐他會比我活得更長﹗不﹗他不是瘋子。我熟悉他﹐"他斷然提醒道。
  "你該仔細聽聽他的雄辯滔滔的﹐你就不會說他是瘋子了。你知道他在跟世界爭辯什麼嗎﹖你該聽聽的。他是我那小街活的聲音﹐說他饒舌﹐是因為世界耳聾。"
  "那裡還有個人﹐你不會假裝看不見的。是嗎﹖"他忽然問道。
  "是的﹐"轮到她驚詫地回答。
  "這才是個瘋子。"他安靜地說﹐"這是個可怕的人物﹐我早已同他無話可說。"
  "我看見他後來帶着那堆破爛離开了噴泉﹐不見了﹐”
  "他永遠無家可歸。”大師說。
       "為什麼﹖大師﹐難道他是生活中惡的變形嗎﹖...已經多少年了﹖”
  "快半個世紀了﹗他自己拚命拍打着水流﹐卻想制止水花四濺。他還告訴世界,因為水花四濺,他必須鎮壓水流,這是歷史賦予他的神聖使命.每當黎明﹐他總出現﹐他骚扰黎明,让街坊不安生.令人十分可恨。這人生性卑賤,好斗而且兇狠.這種卑賤是內在的﹐你已經無法從外面去剷除﹐"大師說:“我想﹐需要嚴寒﹐嚴寒能幫助水獲得堅硬的氣質﹐那時它才能一改柔順﹑遭受戲弄的命運﹗"
   大師的憤怒使她產生了輕微的不安﹐而这种预言式的话语象是离画笔很远,她想拉回話題﹐"那裡﹐在故居門前﹐還有着一棵樹。"
  "它該長高多了﹐"
  "是的﹐它已經不是一棵小樹了﹗"她真想說﹐當她的手指觸摸到那樹杆時﹐那一刻她感受到的靈魂的顫慄﹐但想到大師有關"往事"的教誨﹐便住嘴不說了。  
   "它一定粗壯多了﹐我真要感謝你﹐在我死去了20多年之後﹐用你的眼睛復活了我的遺忘﹐這些年來﹐我只隨着畫在世界游蕩﹐܂许多事都不記得了....
       " 大師﹐您不介意我抽支煙嗎﹖"
       “什麼牌﹖”他急切地問。煙象一片霧似地漫過畫面﹐消失在各種色塊和線條裡。沒有了肉體﹐煙是能同靈魂揉和在一起的.
她不知為什麼沒有告訴大師﹐ 他的"洗衣坊"太破舊已被拆除﹐她是靠第六感官的引導才在一個暗夜裡找到它的——正應了一句話﹕倒霉的時候﹐眼睛會碰到黑暗﹐幸運的時候﹐腳自己會找到路:一張舊照片加說明,擺在舊址門前的那個小小的櫥窗裡.這就是畢加索"洗衣坊"的所有了.       
真相總是如此簡朴.
 
(选自《Songs Of the outback》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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