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有这么一位父亲
作者:张奥列  发布日期:2011-06-23 02:00:00  浏览次数:3385
分享到:

♦父亲节 

有这么一位父亲,为了照看伤残的儿子,放弃了中国的教授工作,赶来悉尼,20多年如一日,陪伴在儿子身边,端水、喂饭。
这位父亲,为了瘫痪的儿子,快六十岁了,还去学驾驶,考车牌,屡败屡战,终于能开车带著儿子到海滩、上饭馆,让儿子寻求一点快乐。
深爱的父亲,就是原河南大学艺术系绘画教授王儒伯;不幸的儿子,就是在下班路上遭歹徒抢劫殴残的原澳洲《新报》编辑王沙城。
当我见到这位父亲的时候,他已是白发苍苍,而从他手上的照片看到,儿子也开始银丝爬头。真是岁月如梭,亲情永在。
王教授教了大半生的书,却很少跟儿子在一起。因为政治运动,他和太太朱馨欣被贬到河南开封,同在大学授画。幼小的儿子则留在上海爷爷奶奶家。夫妇俩每年假期才回一次上海看看儿子。儿子有父母的艺术基因,长大后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当美术编辑,设计的图书《聊斋志异》封面,还得了全国三等奖,这是当年获奖者中唯一的年青人。
1987年,这位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赴澳留学,因有出版社的工作经验,《新报》老板刘小姐很赏识他,聘请了他,还让他家教画画。他工作如鱼得水,很满意,给父母写信说,澳洲太好了,好人太多了。父母给他回信,提醒说,你还是要注意,纵然好人一万个,若有一个坏人,你就得小心。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父母,总觉得儿子沙沙把事情都看得太简单、太美好了。果真,刚给儿子回了信,就出事了。
王教授回忆说,现在想起来,真是命运!沙沙虽然有这么美好的想法,还是出事了。
那是1988年,他才29岁。那天傍晚,他下班回家,出了红坊火车站,快到家了,突然从拐角里窜出两三个黑影,在他头上猛地一敲,他当即晕倒。也许抢钱的歹徒觉得他身强力壮,怕他反抗,所以先打昏再掏钱。可是他并没有什么钱,只是穿的西装革履。因为刚到澳洲,又在报社工作,比较注意仪表,结果歹徒就以为他大概是有钱人。但从他袋里没掏出钱,只有一个手表,一张机票。机票是他准备飞去美国与太太相会的。歹徒拿走了手表,仍下了机票。
大约过了半小时,他醒了,跌跌撞撞走到了家。同屋的几个都是刚来澳洲留学的,不知该怎么办?等到半夜叫出租车送去阿列法王子医院时,已经耽误了。医生把他头颅打开,拉出一块桔子大小的血瘀,手术顺利,可他则昏迷不醒。
接到悉尼总领事馆打来的电报,王教授夫妇还不大相信,怎么可能呢?还是校长给借的机票钱,他们匆匆飞到悉尼。见面时,沙沙的头肿得都不认识了,后来才慢慢消肿,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可永远瘫痪了。
沙沙是基督徒,在中国受的洗礼。那个年代的中国,很少人能信上帝,可他不但信,而且虔诚得很,一来澳就上教会做礼拜。也全靠教会和报社施援手,还有总领馆支持,教授夫妇才得以安顿下来,还办了个画展,卖出大部分画,解决了一点生活问题。接下来,就是好好照看儿子沙沙。
沙沙危险期一过,就转去康复医院作康复治疗,特别是手脚的纠正。因为脑子坏了以后,手都是往里弯,脚却往外拐的,需要用石膏纠正动作,否则将来就没办法穿鞋,连一点基本生活能力都没有。
医生护士人手不多,王教授就主动帮忙照看。因用石膏、铁板作固定,对手脚形成了压力,等到解开时,肉已经烂了,就把烂肉挖掉,重新上药,再打上石膏。几次反复,不光是儿子肉体痛,父母的心也在疼。
沙沙一直发高烧不退,每天要用十字架立起来站著,用冰袋敷,用电风扇吹,来降发烫的体温。这个情形与中国很不一样。在中国,发烧都是捂汗,用热水敷,这里恰恰相反。王教授问,能否不用风扇,不用冰袋?医生说不行,澳洲人也是如此做。的确,这对澳人很灵,但沙沙却不行。至今他一见风扇就怕,直嚷着要关掉。
王教授又问,能不能吃中药?医院说,如果要用中药,你们要把药的化学成分告诉我们。可中药的化学成分哪能弄懂,也没法翻译。后来有一位华裔西医,知道中医能退烧。但要用药,必须要注册医生,而中医却不获政府认可。那医生对王教授说,我是西医,但也懂一点中医。你去请高明的中医来开药,我来签名。结果很简单,开了两三天的药,吃了几次,就退烧了。医院也觉得奇怪,怎么就会好了呢?
经医生诊断,沙沙脑瘫痪95%,左边手脚完全不能动,右边能动一点,但不能伸展控制。拿个笔等于一把抓。眼睛也看不清楚,吃饭、上厕所,一定要有人护理。王教授每天都去帮忙两三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中午有时也要去。看儿子坐著,好像没啥事,可掀开被单一看,里面全是湿的。问护士为什么不换,回说,刚刚才换过的。
沙沙躺在那里能24小时不动,不会自己翻身,坐著也不动,如果身体歪了,他就永远那样歪著,不会起来。所以王教授去那里帮忙照料,喂喂饭,翻翻身,清洁卫生,让儿子少受点罪。
儿媳妇也从美国赶来护理。后来王教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会耽误人家,就让他们办了离婚,自己来承担照看儿子。
一开始的时候,父亲并不打算把儿子长期放在护理院,想留在家里。儿子晚上叫,他要起来帮儿子翻身,弄这弄那,第二天就没精神,生病了。这样长期下去,他会累倒的,所以必须要放在护理院。他宁愿白天多去两次,晚上睡个好觉,否则第二天就起不来了。
平时王教授坐巴士去护理院,但星期天巴士少,得开车去。为了方便照看儿子,王教授只好学驾驶。
一般人考车牌,一两次就行了,可王教授却考了十七、八次。
他说,我来澳时55岁,快60岁了才学开车。每次路考,要一百多元。开始是请华人教,便宜点,考了几次都通不过。人家说,可能是华人教的关系,考官不容易通过。我就找洋人教,还是考不出来。考不出来有几个原因,一是年纪偏大,二是英语差。考官说“向左”,我要反应一下才听懂,这样考牌就比较难。后来家人都不让我考了,一是怕我出危险,二是经济压力大,老考不过,要花销多少?!只有儿子愿意我考,因为他知道,我考不出来,他就永远坐在家里。他说,爸爸,去考吧去考吧!结果我还真的考出来了。
王教授买了辆850元的旧车,带著儿子到处兜风。那时他的身体还行,可以把儿子弄上车,拉著到海边、公园、饭店转转,儿子那高兴劲,别提了。马季来悉尼表演相声,王教授也把儿子拉去看了。
护理院也知道王教授的厉害。他们两三个人还管不好沙沙,王教授一个人就能管他走路,带他从三楼走下一楼。护士都说,你们中国人厉害。
王教授很自豪:我的确比他们厉害。儿子75公斤,我才49公斤,比他矮一头,我却能帮他上楼下楼,帮他上车。儿子也很开心,让我拉他走一走,到饭店吃饭,换换口味,蛮好的。沙沙的咀嚼功能差,但味觉很好,知道红烧肉好吃,周末就拉他回家里烧一点给他吃,调剂一下口味,否则他的生活就没乐趣了。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吃嘛!后来,他越来越重,我年纪也越来越大,所以就买了一辆有升降机的面包车,继续带他到处走。另外,现在每周有两三次,保险公司也会派人来带他去走走,带他出去吃。
沙沙刚到报社,老板娘就给他买了保险。就这点来说,沙沙还是运气好,所有治疗康复费用全由保险公司出,生活不成问题。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辛苦的却是家人,20多年如一日去照看他。有些人不理解,不过王教授喜欢哄自己。他说,在电视上看到,有块石头圣母像会出汗流泪,大家都去拜她,那石头值几千万。我儿子就像块石头,不但会出汗会流泪,还会叫我声“爸爸”,我的这块石头也值几千万呐,很宝贵。三五十岁的儿子,我还能亲亲、抱抱,别人能行吗?这样一想,我就很开心了,何必烦恼呢?既成事实,烦恼也没用。
父亲也常哄儿子,对他说,你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饭来张口,我喂你,衣来也不用伸手,我帮你穿。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悉尼,阳光明媚,空气新鲜,你就住在这儿,连爸爸都来这里陪你了。
前妻时来探望,沙沙都能认出来。他现在的大脑,一半是清醒的,但大多时候是混乱的。他看电视新闻,告诉父亲,今天胡锦涛到哪里去了,明天出什么事情了,等等。但有时说得不准确,明明是胡锦涛的事情,他说是江泽民,去年的事情说成是今年的,会搞混乱。脑子简单化了,哄他高兴就高兴。
正常人的眼光是锥状的,可以看两边,而他的眼睛是管状视线,只有直直一点。是就是说,他看你是直直的看,边上的其他人他看不到。父亲给他看照片,问,这是谁?他说是爸爸。再问他,还有人呢?他还是说只有爸爸。父亲的手指向旁边的人,他才说,哦,我也在这儿!再指旁边,他又说,哦,还有妈妈!他就是这样看东西的,他画画也是这样,光在一点上画,你要是不移动纸张,他的笔墨就重复了。
    残疾人组织开画展时,沙沙的画也参展了。有卖的有展的,还蛮受欢迎,他也很高兴。有时他会主动说,想画画。父亲就为他铺纸,他移动笔都比较困难,父亲要帮他。他画的画,有时像样,有时不像样。父亲就会告诉他,该注意什么。
因为舌头、嘴唇、牙齿都受到影响,他说话比较模糊,一般人听不大清楚,只有父亲能听明白。每天和他泡在一起,父亲当然能听懂他的意思。有些家常话,他喜欢跟父亲讲,讲一些笑话,或者小时候的事情,父亲都知道。如果是一般人,哪能知他说什么。
有个护士说,要带沙沙去上海世博会,他高兴死了,写个条子给父亲,说护士要带他去看世博,明天就要坐大飞机去上海。父亲告诉他,这个事情办不到,因为这里有吊车,我可以帮你上厕所。如果中国没吊车,上旅店,上医院,护士骨头断了也弄不好你。护士听了说,哎呀,我想得太简单了。
父亲对儿子说,你病太重,身体不行,不能出远门,还是我在这里想办法让你高兴吧,可以带你去坐飞机。宾士镇就有小飞机服务,半小时在悉尼上空转一圈,他跟父亲上了飞机,看到海阔天空,高兴死了。他一放松、一开心,精神状态就会好一些。要知道,他在床上躺了20多年,好人也会躺傻。
王教授习惯了随身带著速写本,照顾儿子之余,有时还画点画。一画画,脑子就清醒了,什么麻烦都不想。
前几年,父母儿子三人出了个画册,叫《朱馨欣、王儒伯、王沙城画集》。画册出来后,在悉尼中华文化中心开了个画展,把三个人的旧作和新作一起展出。王教授是油画及国画,朱老师是水彩画,也有点油画、国画,沙沙的则是印象派,一家三口,各有风味。画展得到了朋友和侨领的祝贺,也卖出三、四十幅画。
我翻开精美的画册,只见扉页上印有王教授刚劲的笔墨,写道:“几支秃笔几张纸,画罢东西画南北,乐在其中”。这绝对是王教授现在的心境。
他说,我这个人很相信命运,相信随缘,能争取就争取,不能办到的,将就就可以了。不要想十全十美。天堂也没有十全十美,如果左右有区别的话,你坐在上帝的左边,那右边谁坐?
父亲常对儿子说,你现在的生活是最好的,我们已经在天堂了。在澳洲,悉尼是最好的,在这里生活就不错了。我们这一生还是蛮有福气的,要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随遇而安的王教授,知足常乐的好父亲,在悉尼晃过了20多年!



评论专区

进生2014-11-20发表
令人尊敬的王教授,他对生活的领悟使我感动。乐观,豁达而有智慧。也感谢奥列写下此文,何谓“天堂”?天堂能呵护遭受困境的人们.
艾斯2014-11-20发表
真的很感动,多么好的父亲!这世上亲情最可宝贵啊。也非常感谢作者平实的风格!
进生2014-11-20发表
令人尊敬的王教授,他对生活的领悟使我感动。乐观,豁达而有智慧。也感谢奥列写下此文,何谓“天堂”?天堂能呵护遭受困境的人们.
天高云淡2014-11-20发表
这是一位多么好的父亲,让人感动流泪,世界上父亲有许多种,已到不惑之年,本应年青人来照顾关心帮助,现实生活残酷,如沒有良好的心态,是不可能挺过生活精神上的难关,这位老父亲是值得尊敬的,也衷心地祝悘好人一生平安!
天高云淡2014-11-20发表
这是一位多么好的父亲,让人感动流泪,世界上父亲有许多种,已到不惑之年,本应年青人来照顾关心帮助,现实生活残酷,如沒有良好的心态,是不可能挺过生活精神上的难关,这位老父亲是值得尊敬的,也衷心地祝悘好人一生平安!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