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杂文评论

杂文评论

我始终被乡村包围
作者:蔡成  发布日期:2011-08-03 02:00:00  浏览次数:2014
分享到:
备注:本文为《在乡村行走——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南方农村》序言,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我原本是个乡下人,将来也还是一个乡下人。
我生下来时8斤4两。我爹听了喜报后连腿肚子上的泥都没洗,就爬上田垄冲进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他丝毫不关心我的号淘大哭,却别有用心地看我两腿之间是否多了个小把戏。只一瞬,我爹开始手舞足蹈了:“好,我家又添了大劳力。”
可惜,我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没长成大劳力,到12岁才1米33,51斤还要欠点,蛮像一棵黄豆芽。这怨不得我,我娘生了6个孩子,饭锅里少见的几颗白米饭都是我奶奶的专有所属,其他人通通吃红薯。我家是真正的人多势众,连红薯锅巴都能抢吃个精光。你想想,吃红薯锅巴能让我茁壮成长为祖国的合格栋梁吗?当然,也不能怨我爹我娘,在南方农村,生于20世纪70年代初的农家孩子,虽然头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漂亮帽子,实际上有红薯吃算是走好运。我姐我哥比我还命苦,据说啃过草梗嚼过南瓜根。我说我不信,我哥立马赏我一巴掌,喝道:“你不信?”我只好哭着点头,我信了还不行么?
这是以前的老黄历了,信不信由你。现在,我的大哥大嫂侄儿侄女还生活在乡下。他们不爱吃白米饭,时不时倒想吃红薯饭。他们把白米饭吃厌了。
你可能没见过我,但一旦见过我,你一定会夸我,夸我是个有理想有干劲的先进青年。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个有理想而且朝气蓬勃的好青年。我10岁之前就树立了人生理想,我的理想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进城,我要去城里吃白米饭,要天天把肚子吃得涨鼓鼓的,我不要老是瘪着肚皮。一个农村孩子要逃离乡村,唯一的法子是读书考大学,于是我很自觉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2岁那年,我作为村里唯一的幸运儿,跳级考上县里的重点中学去读初中。学校远离我家,在一个镇上。那时,我以为那就是城里了。我屁颠屁颠跑去报到,到了之后才晓得,翻过学校围墙就是绿油油的大片稻田。
读完初中读高中,学校在另一个镇上,那是个产煤的小镇。这里更不妙,学校连围墙都省了,无数个校门,出门尽是水田和水塘。因产媒,那里的水整天黑乎乎的。
我想我真是命苦呀,干嘛一个劲努力可还老是逃不出稻田的包围圈呢。
更惨的还在后头。
我高考拿了学校的文科状元,超过重点大学录取线一截。我暗暗得意,想这下我该进城了,因为大学全都建在城市里——可我不清楚自己得罪了天老爷还是咋的。天老爷很不够意思,他似乎硬要阻止我进城,他早早关闭了所有大学的大门!到如今我仍糊涂着,是因填报志愿过于不知天高地厚被刷下呢,还是有人把我的大学名额给顶替了。反正我最后接到的仅是一张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学校建在一个山窝窝里,有人告诉我,那是当年的林副统帅的兵工厂改建的。
这次,我不但被稻田包围了,还被连绵的山包围了。那个山窝窝用来打游击闹革命还成,对于一心想突破乡村重围进城的我则是痛苦不堪。我是哭着去读书的,我的泪把我娘的心都弄碎了。我爹倒没碎了他那颗坚强的心,我爹说了句:“好男儿都是不掉泪的。”这话,是农村父母送给每一个儿女最好的教诲了。眨眼间我就不掉泪了,我想做个好男儿!
中专毕业后三天,我预料自己一定会发配到广阔的农村。与其回乡下,不如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南方下海去。我那大学毕业多年的二哥早作了广州这所大城市的人,谢天谢地,他给我指明了一条阳光大道——在他的鼓励下,我揣着124元一脚踏进了深圳特区。
我在深圳的故事在此忽略不计,反正苦头吃过,甜头也捞过,重要的是结果——今天的我在深圳买了房子,脸皮白净,戴眼镜,不随地吐痰,五讲四美三热爱时刻牢记在心中……总之,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凭外表看,我现在的人模狗样与三代祖传的城里人没啥区别!也就是说,我十余年艰苦卓绝的奋斗不息终于见成效了,我告别乡村成了正儿八经的“城里人”。
不过,作了城里人的我好象越来越蠢。
我在深圳有房子后,还弄了块60平米的小小地盘。别人有这么一小块地大多是用来种花养草,我竟用来种菜栽果树。我种的萝卜比超市卖的还大还白,我种的花生粒粒饱满;我载的葡萄自己吃不完,要邻居帮忙才能消灭光;自产的木瓜、草莓和桑葚我几乎吃厌了。我爹到深圳住过几天,他叹息:“崽啊,你真是个乡下的好把式呢,可惜了!”
是啊,我真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我还越来越爱与土地打交道了。更进一步说,我好想作回乡下人了。偶尔,已成了深圳人的我坐在我家的葡萄架下独个儿品工夫茶,我就会瞎想,要是还有更多闲工夫,我该砌个水池子养几只王八,养一群泥鳅,鸡鸭各来三五只,再整上一块桌子那般大的水田来种稻子……这设想是多么的美妙呵。不过,我没那闲工夫,我把闲工夫都花在南方乡村的路上了。
我的壬午年和癸未年是这样过的:A月在深圳写文章,写些五花八门的时尚随笔,写些没话找话的煽情文章。前者抛给全国卖得不错的杂志,后者扔给各地报纸的副刊。“有的放矢”地投稿,发稿率也就较高。换来的稿费一拿到手,B月我就全部将它们揣在怀里四处乱蹿——所有的落脚地,全是乡村。等口袋里的钞票花得只剩叮当响时,我就溜回深圳,闭门猛敲电脑写东西。我不给某老板打工,也不挖空心思去作生意赚钱,我背个包,拎着相机和三脚架自由散漫地随意游走在乡间。
毛主席他老人家坚持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革命取得了成功。我呢,长期被农村所包围,结果我也“成功”进城了。可是,我愈来愈发现了一个事实:我瘦弱的身躯占据了城里不足百平方米的面积,我的心却整个儿被乡村的一草一木占领了!
我有点不明白,我原来挖空心思削尖脑瓜子也要往城里钻,才过而立之年哦,我为何放着好好的城里日子不过,却把所有的心都扔到乡野的路上呢?难道我厌倦了城市的繁华与喧哗,或是遗憾于自己在城市的现代文明里迷失了方向,想去乡野找回?又或者是因为我太依恋着乡村那片清凉、宁静却又依旧贫瘠令我神伤的土地……
现在,我还没找到答案。
我只得还用劲地行走,在乡村。一个人。
哪天,你若在某条寂寞的乡村小径上遇到一个东游西荡左顾右盼的人,说不准,那正是我。



评论专区

安红2014-11-20发表
忽然想起了一首歌,当我读到“哪天,你若在某条寂寞的乡村小径上遇到一个东游西荡左顾右盼的人,说不准,那正是我。”蔡成,回过头去看一眼,陪着你的还有洒落一地的细碎残阳,以及远处牛背上的一支短笛在微风中吹响……
进生2014-11-20发表
还是到澳洲来吧,这儿也同乡下差不多。而且还能真闲散。写作呢,恐怕依然要没话找话的,不越洋找钱,就是敲给自己看了。给自己打工,也称自己为老人家,便连薪水也免了。
安红2014-11-20发表
忽然想起了一首歌,当我读到“哪天,你若在某条寂寞的乡村小径上遇到一个东游西荡左顾右盼的人,说不准,那正是我。”蔡成,回过头去看一眼,陪着你的还有洒落一地的细碎残阳,以及远处牛背上的一支短笛在微风中吹响……
进生2014-11-20发表
还是到澳洲来吧,这儿也同乡下差不多。而且还能真闲散。写作呢,恐怕依然要没话找话的,不越洋找钱,就是敲给自己看了。给自己打工,也称自己为老人家,便连薪水也免了。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