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底,一则小道消息:代总理李鹏准备管理自费出国留学人员,要与单位签合约,交2万元押金才能走出国门。北京城里炸了窝,想出国的人个个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年月,北京的“万元户”屈指可数,登上报纸露了脸的几位,不是“倒爷”就是卖大碗茶的,像我们这等大学毕业之后在清水衙门里打工的,谁能交出2万元?!趁着新规定还未实施,年轻人都耍出自己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一天,我们医院的科主任向大家宣布:某某医生在高级酒店里与外国人过夜,被公安局抓住,从今天起开除公职。后来听说“小黑子”还真的把她办到非洲去了,大家好一阵羡慕。那时候,不少想出国又没路可走的女孩跑去泡大使馆 。
我是在为出国人员查体的医院里工作,消息十分灵通,“既在江湖边儿,就有望海心”。改革开放,我爸爸出国考察回来也鼓励我到外面闯荡一下,他上大学的时候准备考留美,可是赶上全国解放与美国断交。再往上一代,我外祖父已经考上公费留法,因为订婚,也是行动未果。到了我这一代,不想这辈子留有太多的遗憾,我非要出国!我托刚去美国的小学同学帮我办美国,她找好学校,可没有担保资格。我爸爸找到美国朋友作担保,但又错过那个给奖学金学校的机会。小道消息传布不久,医院里一下涌来去澳洲自费留学查体的人,和来他们聊几句,如有仙人指路。他们说,如果去美国,办签证很难,还是去澳洲吧,交了学费就能走。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立 即决定——办澳洲!
接下来是筹办学费和攒机票钱,在当时,这些钱合起来绝对是天文数字,就是把我卖掉也凑不上!我爸爸再给他的美国朋友去信,借一千多澳元的学费,没有回音。我急了,亲自写信,先叔叔大爷一通乱叫,表明出国纯属是“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鹤之高翔”,去澳洲是为了上学深造,将来准备干一番大事业。最后,再说借学费,保证落地还钱。学费借到了,接下来凑机票钱。我轮圆了胳膊挣奖金,砸锅卖铁,把学英语的“大砖头”录音机等值钱的东西全部卖掉换钱,凑够一张机票。那时候,凭护照只能换50美元,我们在黑市以9:1的比例换了几十美元,加上我爸爸出国考察时省下的几十,总共有190美元现钞可以带在身上。让我老公先走,我在大后方“促生产”,一边照顾刚出生的女儿,一边在医院里继续拼命挣奖金。我家里,爸爸和哥哥整天夜以继日加班画图设计,赶挣我的飞机票钱。三个月之后,棠棠六个月大的时候,我也冲出国门,来到澳洲。身上 只带50美元。
刚来的时候的确很清苦,要上课,凑学时维持签证;又要找工打工,可受学生签证限制,每周只能工作20小时。想着对担保人“落地还钱”的誓言就要过期,想着该家里的一屁股债还不知道哪年可还,心里非常着急。那时,有的人剪线头,一天只能挣口饭钱,要不就在华人餐馆里洗碗,每小时才几元。有个朋友买一个西红柿,一天吃一片,居然熬了一周。有了车子以后,大家像打狼一样,跑到周末菜市场等收摊清场之后捡菜,我们还捡到过两个很好的大西瓜。刚到澳洲的第二天,同住的朋友带我去找工,进到一家酒店上厕所,她偷了两卷厕纸塞到我书包里,又教我坐火车怎样逃票,到哪里喝不要钱的咖啡和牛奶等等,咱也有过“雾都孤儿”的体验。大家都不是愿意为中国人丢脸,而是实在穷困得眼看揭不开锅了,要想办法生存下去。紧接着,每天跟烂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地找工,还算幸运,我们可以挣够学费和生活费,来澳洲半年多就可以还钱了。
一直到工党政府给了临时居留和最后的永久居留,一直等到把女儿办来,父母团聚,这才抬头看看澳大利亚湛蓝的天空,终于有一种“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的感受,从此,安居乐业,脱贫致富,过上了安稳 幸福的生活。
写23年前的故事,好像当年贫农老大爷的“忆苦思甜”。我常常对女儿和儿子讲“我们刚来时候”的故事:你爸爸刚来澳洲的时候只带一百多美元,我只带来五十美元。你们看看,咱们家现在呢?!那时候,虽然充满着各种希望,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很快会是万元户,更不奢望做百万富翁和富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二十多年,我们总是怀着希望朝前走,一直在求索,在奋斗哇!
或许 ,话总会有听烦的时候,我不便再多说这些了,写下来,让未来的孙辈自己看去吧。
2011年8月 于玫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