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江畔,繁华十里。时髦,浪漫,让人陶醉,让人幻迷。
青年小李子一直见证着它的荒凉、寂寞、发展和荣兴。他的小铺子昔日是无名江畔的主要风景,今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点缀,明日它是不是变成了累赘最后从现代人的视线和心里消失?他没有把握,也不愿意去想。他,反正已经在这世上晃荡了二十多年。社会是只大船,他不是船长,也不是船主,更不是船舶指挥中心那幕后的操纵者。他只是一个乘客,而且还不是由单位出钱买票的上等客人,也不是那种不想出钱坐霸王船的,而是属于出了钱买了票还得自己去挤去争才上得了船的那种。象你,象我,象这大千世界的大部分人。他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方向,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只能随波遂浪,漂到哪儿算哪儿。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得就象男人的生殖器和女人的乳房,在平凡的尘世里找寻着它生存、发展和延伸的空间,但又不甘于淹没和平凡,总是想向世人渲泄和炫耀它的存在和不同凡响。
他曾经很用功地读过书,也曾经很用功地画过画。他的画画得很好,但他不属于那种天赋极高的艺术天才,没有创作出惊世骇俗之作来吸引社会的喧嚷或同行的嫉骂。他也不是那种精于耍滑头玩手腕的艺术流氓,没能捞到大把的机会和名利。
他历尽艰辛,从小船到了大船,从大船上了岸,在无名江畔摆起了一个小摊,经营着自己的字画,代销着別人的书报、杂志和小饰物小铃铛,偶尔也帮人画像、剪影和题字。
人们传说,这个年青的小摊挡主已经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富翁了。
江畔总有人垂钓,穷人钓生存,富人钓风月。
美丽的莫愁姑娘一心想钓的是爱情。她纯真的脸上写着真情,用一双露水般无瑕的双眼注视着小李子。
那是一双渴望的眼神,注视得小李子砰然心动。
那是一双期待的眼神,注视得小李子饥渴莫名。
那是一双爱神的利箭,穿透了小李子的衣衫和皮囊,直射得他心脏痉挛。
那是一双探索者的明灯,照得小李子象茅坑里长着的虫子,赤裸裸地爬来爬去、无法遁逃。
小李子心动了。
小李子担心了。
小李子内疚了。
小李子自卑了。
因为,小李子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小富翁,他的铺子仅仅能填饱他的一张嘴一个肚皮。
为了报答莫愁姑娘伟大的爱,他觉得有必要向她坦白一切。
小李子在自己雪白的 T 衫上写上:
“别爱我,没钱!”
鲜红的大字在小李子的背上滴着血,象莫愁的爱的崇高和小李子生死诀别的悲壮。
多么的超凡脱俗,多么的桀傲不拘。富者的不露,才者的不群,艺术家的品格,天才的气质。
莫愁用跪着的双眼仰视着小李子:我爱你,亲爱的。
小李子用感恩的舌舔着莫愁姑娘的心:我的爱如日之火焰,将会燃烧我们的一世一生!
他们沿江而行,甜蜜了一排排老树,温暖了一岁岁时光。
无名江畔,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很多新潮的咖啡馆,风情万种地向行人挤眉弄眼。
绿色的音乐、紫色的浓香,牵着莫愁姑娘艳羡的双眼和灰色的彷徨。
“真浪漫,咱们也到里面坐坐去?”
“25元一杯的咖啡,贵得太离谱。你要想喝,我回家给你冲去。”小李子摸摸苦涩的荷包,心里感到无限的惆怅。
“人家吃的是情调,不仅仅是咖啡。”莫愁的脸上写满自怜和忧伤。
小李子在江畔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把善良扔到江里,把是非关进茅房。拎着一颗滴血的心,踏着自己自尊的梁,他找到字画贩子无良:
“您老有无生意?我想帮忙。”
“我这下三流的交易,不敢沾污你崇高的艺术殿堂。”
“我以前年青无知,得罪之处,望您包涵和海量。”
“真想做?想通了?”
“想通了。真想做。”
“《清明上河图》,给我摹两套,工要细,三个月交货。《洛河女神图》,一幅,三个星期送到我那儿。”
小李子拿了定单,抖抖嗦嗦地回到自己的画廊。
赝品换来了银子,銀子抹去了惆怅。
莫愁姑娘脱去了旧衫,追遂着上市的新装。她吃着浪慢的情调,粉脸露着满足的容光。她用贞女般的眼神平视着小李子:我愿如这咖啡的浓香,缠绕你的影子,伴随你的心房。
小李子感动的心流着热泪:我要用嗅觉的神经,亲舔你的一生一世,从发根到心脏。
他们沿江而行,亲吻着春夏秋冬的唇,拥抱着繁星日月的光。
对面开来一辆黑色的皇冠,车里走下一对俊男美女,身着高雅,香味高贵。莫愁姑娘看着自己新潮的服饰,开始觉得自己特没品味。自惭形秽象吹不去的潮雾,罩在莫愁姑娘美丽的脸上。
飞驰在马路上的车子一天天增多,步行在马路上有品味的姑娘一天天减少,最后只剩下莫愁姑娘。
莫愁姑娘觉得好孤单。
一辆晶亮的宝马在他们面前刹然停下,车上伸出一只高贵的手,高贵的双肩上长着一个高贵的头。莫愁姑娘用力地扒开了小李子那粗糙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跨上了那高贵的车,高贵的双眼从后脑俯视着小李子:没有钱的爱太苦涩,没有车子的情太窩囊。
小李子的影子矮了矮,无奈地低下了头。
小李子再次找到字画贩子无良。他 摹了很多的名碑,仿了很多的名画,作品日渐炉火纯真,达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他在字画黑市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匠。他在无名江畔成了小有钱财的富翁。
“美丽的莫愁啊,你回来吧。”他对着江水喊。
“没有钱的爱太苦涩,没有车子的情太窩囊。”江水温柔地回答。
“我有钱,我有钱”。小李子急了,他用黑色的血在无色的T 衫上写道:
“爱我吧,有钱!”
江畔垂钓的姑娘见了,冷冷地笑了一声:“神经病!”
小李子愣了一下,犹豫地追上去。
“你在这儿钓什么?”小李子俯身探问。
“一切为了爱情。”姑娘纯真地答道。
“什么是爱情?”小李子有点儿茫然。
“爱情是迷人的。”姑娘陶醉地自语。
“对,是迷人哪!”小李子深有同感。但爱情是什么呢?他还是不懂。
“爱情就是:
流不走的岁月,
衰不掉的花容,
玩不完的游戏,
耍不完的花招。再加上,
摸不透的心思,和
数不完的钱财。”
姑娘真诚地回答。
小李子看了看自己,己经人到中年了。他叹了口气:“这世界,还能追么?”
姑娘回了头,不理解地笑了笑。
原来是莫愁。
奇怪的是,她怎么还是18 岁?
小李子突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翻跟斗!
他真的翻了,但力不从心,没有翻过去,双手站到了地面上。
他开始用双手走路,他斜吊起眼睛看着莫愁姑娘和这个世界,他发现这个世界顺眼多了。
他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人是应该用两只前掌走路的。
写于2003年10 月 3日 堪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