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的冬天虽远比不上中国的寒冷,可那夜晚凛冽的海风仍然使章广打了个冷战。他蜷缩着身体继续向前走,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在霓虹灯照耀下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他在这条不长的街上已经踱了一个多小时了。章广这是六年里第二次到英王十字街。到澳洲的头一年,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这儿看过一次脱衣舞,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脱得赤条条的洋女人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用一双粉臂搂着他的脖子,他当时大气儿都不敢喘,只感到手心儿里都是汗。
章广是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出国前他在一家合资公司汽车班给中方经理开车,那是份儿令人羡慕的差事。后来兴起“洋插队”,他也稀里糊涂地飞到地球南边的袋鼠国来学英文。傻人有傻福,来悉尼头一周章广就在一家韩国人开的汽车修理厂找到一份儿修车的工作。周末, 他去柏迪市场的鱼档,替那个一只眼的伊朗老头卖鱼,一周七天苦做。他不愿意休息,就是放他一天假,他也不知道怎么打发休息时间。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分别六年多的妻子小蓉和他出国时刚刚降生的儿子小宝。每到这时候,他便一言不发,一根儿接 一根儿地吸烟。
这是悉尼最肮脏的街道,是吸毒者,妓女,车匪,窃贼们的集中地。当然,最多的还是对红灯区永远存有神秘感的各国游客们。章广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却一个心愿:这辈子还没玩过洋女人,多少有点遗憾。他从那次看脱衣舞时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可一拖再拖,直到这最后一个晚上,也就是说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明天,他的小蓉,小宝就要到悉尼和他团聚了。从明天开始他要和他的亲人们共同生活,这种邪事别说干,是连想也不能想了。章广的手插在裤兜里,一卷票子被他捏得热乎乎的。他刚刚领的工钱,四百二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章广打算给他的小蓉买条澳宝项链,给他不知长成什么样儿的儿子买件玩具,可不干完那件事他的心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这一个多小时,他已从街上妓女们的口中了解到了行情,现在是冬天,也是生意淡季,半小时特价七十元。
“操他妈,合我一天的工钱,”章广心里暗骂,“豁出去了,不就半小时吗,不就七十块吗。”他走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将七十块钱如数取出,抓在手心,剩下的三百五十元放进贴身衬衣兜里。他向那个冲他微笑着有一双蓝眼睛的妞儿走去。
“嘿,你回来了!”她向他打着招呼,好像料到章广会回来找她。的确,章广在这街上来回走了好几趟,就她长得顺眼。
“我叫丹妮,你叫什么?”姑娘象熟朋友似的挽着章广的臂。
“我的名字是约翰。”章广按照标准英语规格回答着,没错,工厂的人都叫他约翰。
“你是日本人吗? 约翰 “丹妮问。
“不,中国人。”
“噢.” 姑娘似乎有些失望。
“上楼吧,约翰。”
章广跟着姑娘上了电梯。这是一座老式公寓楼。章广听到丹妮和楼上的人通了话,保安门便自动打开了,他们直上七楼。电梯中的灯光让章广更清楚地观察站在对面的这个洋妞儿。她不属于高头大马一类,长得很苗条,一头金发,浅蓝色的眼睛,一双套着黑丝袜的修长的腿,这是章广心目中的标准。和昏暗路灯下不同的是,她似乎已不太年轻,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她的蓝眼睛深处,射出一束冷冷的光。
丹妮用钥匙打开一个暗褐色的门,里面有三个房间,一个盥洗室。他们进了一间小卧房,室内的陈设是再简单不过了:一个大双人床占了大半个房间,一个穿衣镜,床上方挂着一个电子钟,连给人坐的椅子也没有。
“付钱吧!”丹妮一坐到床上就伸出了手。
“五十元成不成?”
章广想起周末市场的讨价还价。
“COME ON!” 姑娘一脸的愠色,一把抓过章广早已捏在手里的皱巴巴的钞票。她飞快地数了一下,就塞进像项链一样挂在胸前的小皮包里。
“脱衣服吧。”丹妮向墙上的挂钟望了一眼。
等章广脱的只剩下了裤衩,丹妮制止了他:“去洗澡!”
“我来时洗过了。”章广嘟囔着。
“谁都要洗,这是规矩。”丹妮命令着,不由分说把只穿裤衩的章广带到对面的盥洗室,章广穿过走廊时,在一个虚掩的门缝中看见两个手臂刺花的大汉在屋里和一个女人调笑。
章广在淋浴的喷头下站立一会儿,就用毛巾围着要跑回屋里。丹妮已脱得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她指指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八分钟。”
章广觉得这句该死的提醒简直把他的兴致一扫而光。他的脑子里全是警钟似的声音:十八分钟,十八分钟,十八分钟…… 他伏身躺在丹妮身边,浓浓的香水也遮盖不住这娘儿们身上的一股狐臭气。这在他的小蓉身上是绝对不会有的,他的小蓉永远是一种甜甜的体香。章广一翻身想亲丹妮的红唇,他和小蓉做爱之前总是先亲吻的。就在他一厢情愿的嘴唇向下撅起时,丹妮的手早已挡住他的去路。
“No”,她说。章广再一次看见她的蓝色眼睛里射出的冷光。章广颓然躺下,没有亲热,怎么做爱呢?她的小弟弟这时已缩成小小的一团儿。“不行,这太亏了。”他想。他又伸出手抓丹妮的双乳。这是一对高耸,丰满而富有弹性的乳房,比起小蓉圆圆,软软的小奶头的确更让人心动。这次丹妮没有拒绝他的爱抚,也用手机械地抚弄她的小弟弟。章广闭上了双眼,他想尽量忘掉那蓝眼睛里的冷光,把丹妮想象成一个像他的小蓉一样温存的女人。他的小弟弟又抬起了头。
丹妮一下子坐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纸袋,撕开,取出一个保险套,她像吹气球似的用嘴向里面吹了口气,然后熟练地套在章广小弟弟的头上。
“小心艾滋病。”她自言自语。
“FUCK!”章广心里又骂了一句,“净他妈的说这种扫兴的话。”章广有些火气,他用强力把丹妮一下子翻转过去,他想从后面进入,这样不用直视蓝眼睛,他对这双眼睛已再无好感。丹妮又猛地翻转过来:“只能用正常体位,换姿势要DOUBLE PAY!”她顺势向墙上的挂钟望去:“还有五分钟。”
章广象被一个有力得多的对手打败,完全的绝望打消了他的一切欲念。他垂头丧气在床头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穿衣服。
“BYE!”关门的时候,章广听见丹妮的声音。
他又走在那条熟悉的街上,闪烁的霓虹灯像一双双不停眨着的嘲笑她的眼睛。在街头黑暗的深处,他好像看见了小蓉抱着他们的儿子。章广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去摸装着三百五十元钱的衬衣口袋。空空的,像他的心一样,里面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