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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龙小子大斗老虎机
作者:沈志敏  发布日期:2010-02-26 02:00:00  浏览次数:3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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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丽俱乐部十万大奖,刀仔锯大树机会重临”,醒目的广告大版地刊登在华文报纸上。
     那天早晨十点,富丽俱乐部刚开门。达文龙走进了那扇玻璃门里,先在服务台上签上自己的姓名,这是规矩。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朝四座打量了了一下,这一切达文龙已经习惯。记得第一次光临这儿,那位身材高大衣著笔挺的外国佬为他拉开了门,他内心一阵局促紧张,而当他踏入那个富丽堂皇的厅内,顿时眼前浮起以前看过的外国电影里的场景,那些富人们玩乐的场所。来过几次后,他也会在柜台上要一杯啤酒,走起路,皮鞋底下轻飘飘的,颇有一些达官贵人的感觉。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大厅里那些使人眼花缭乱的,形形色色的吃角子老虎机已经吞入了他不少的积蓄。过去的已经过去,以往的的各种感觉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感觉似曾相识,如同出国前的感觉,当时他一心一意地想,搏一记,出国闯天下,现在也到了“搏一记”的关口,不是说,人生能有几回搏吗?
      两个星期前,达文龙和厂里的工头大吵了一场。在他认为,那个工头达克绝对属于好人坏人里面,坏人那一类,那对贼溜溜的蓝眼睛老是盯着他,一张嘴,就是催着他快干活,如同催命鬼一般。达文龙这份屠夫工作干了将近一年,从牲口骨头上把肉一块块地撕割下来。流水线上,一片片巨大的开膛破胸的牛体滚滚而来,他必须横竖几刀从牛体上割下某个部位,一天下来,成千上万刀,他的手累得刀也握不住;一年下来,他发现自己那双手已经变形。他放慢了速度,那个鬼工头又在后面大喝一声“faster”。他和那个家伙吵起来,炒鱿鱼怕什么,难道他出国就是为了在这个鬼地方做一辈子屠夫?结帐,他从办公室里拿到几百块钱,还特意在工头边啐了一口,昂首阔步地走出那个畜牲加工厂。
      他为什么要和这些畜牲打交道呢?难道他来到国外就是为了一辈子当劳工?不,他要重新选择一个机会。他是属于那种要么成功要么失败的人。他不喜欢走两者之间的中庸之道。他相信自己这次一定成功。对那十台联线的角子机,他已经观察了好几天,没有真正上阵,只是偶尔扔几个硬币,过一下手瘾。根据以往的经验,总是一到十万就落下大奖。但十台机器,会落在哪一台上呢?昨天晚上,他一直看着那位“刀仔”(常玩角子机一心想中大奖者)把五百元钱扔进那台机器,但那台机器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浪花。这是出大奖的先兆。无论什么角子机都有一个概率,圈数转到一定的周期,就会有所反应。达文龙是玩过计算机的,懂得一些电脑编码和程序之类。
      他拉了一张高背椅,坐到了那台角子机前。他并不是不怕这头“老虎”,当他第一次和角子机打交道时,甚至觉得这头老虎有点可爱。记得以前,他也常劝别人不要去赌钱,对别人输掉成千上百块钱,发出几声哀叹。但自从那次坐到角子机前,他感到自己那双被屠刀扭曲的麻木的手,开始苏醒,一下又一下打在一二三四五的按钮上,似乎就像按动电脑那样自如和舒畅。是的,他在玩钱,玩自己挣来的钱,但这和在流水线上劳作的感觉完全两样,他感到自己是一个主人了。
      达文龙很庆幸,自己今天一来就占住了这台机器。昨天晚十二点俱乐部关门的时候,他看着那位刀仔垂头丧气地跨出俱乐部的大门。这些锯大树的“刀仔们”,很多是留学生。留学生的生活是单调和辛苦的,为了摆脱这些单调和辛苦,不少人都跃跃而试。达文龙和他们一样,并不是为了玩钱而玩钱,他绝对把刺激押在输赢上。有时候,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想到家,父母弟妹和那个等待着的女友。在这儿打工苦熬下去,尽管能挣一些血汗钱,但什么时候能够熬出头呢?归去来兮,如果能够早日归国回家,甚么东西最能表现出他的价值和他的面子呢?一个在亲朋好友眼里赚了大钱的人——有出息的人。光宗耀祖并不仅仅是老一辈中国人的专利。有时候,他也像不少中国留学生那样,想搞一个外籍身份,在一个他乡定居下来。然而定居下来,做一个被中国先圣孔老夫子称为劳力者治于人的家伙,他甘心吗?眼前就有一个例子,那个畜牲工厂里,一位操了一辈子刀的老屠夫,虽然在这一辈子里挣钱买了一幢房子,一辆小车,却落得了一身病,带着一张蜡黄的脸,跌落于黄泉之中。达文龙当然不会走这条路,他还是个热血青年,他不愿意像那位老屠夫那样一辈子只是为了原始积累。十年八年,日日苦干,洋插队和当年的土插队之间划上了等号,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还谈什么价值呢?如果他现在就有了钱,他可以搞一个小生意,有所发展后,他可以办一个正正规规的企业,最好和电脑有些关系。他人并不笨,为什么不呢?这就叫发达么。此例在海外的华人老前辈们中间,已是屡见不鲜。此外,他有了钱,也可以进一所正规的大学,搞个洋学位,毕业以后也可以像模像样地坐进老外的写字楼,先做职员,然后混上个官员什么的,这又是另一种活法。这一切用中国一句老话来说,可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可以在国内,也可以在海外,这一切有点像梦,然而做梦的并不仅仅是达文龙一个,达文龙身上有许多留学生的影子,也许并不仅仅是出国留学生。
      但梦里的东西常常会出现在现实之中。例如富丽俱乐部的上几次大奖,一次五万元,一次八万元,还有一次十万元都是中国留学生像砍大树那样砍下的。于是“刀仔”现象在留学生中滋生起来,这些人又被美名为“喂老虎的优秀饲养员”。现在,他们已经把十台连线机全占满了,另有几位没有占到位的,只能在边上溜达,等候别人把钱送进老虎肚子里,两手空空,让出座位,然后他们再上阵。
      达文龙也算是一位玩角子机的经验人士,他总结了一下,角子机能呈现几种状态:一,角子机经常出小奖,扔进三个五个,经常会吐出五个十个,还会出现五十上百个的小奖;二,机器如同一只饥饿的老虎,只吞进角子,很少吐出,就如同昨晚的那位仁兄,扔进去五百元钱如同扔进水里一样;三,过了饥饿阶段,机器苏醒,那时必出大奖。这就属于达文龙现在上阵的阶段。“打别人已经打热的角子机”,已成了刀仔们的金科玉律。达文龙已经抛进去了上百元的角子,仍未见起色。
      今天,达文龙不是为了几个小钱而来的,边上的那些刀仔们也和他一样,大家心照不宣。边上那几台机器转动着,老是嘟嘟地响个不休,尽出一些十个五个的小钱,而达文龙这台机器连五个十个也很少出。这台机器的图案是由各种动物人像和数目组成的,可是图案上的动物们到处乱窜,杂乱无章,人像变来变去,老是凑不到一块,数字跳上跳下,有意和达文龙为难。图案左上方的字母表明,扔进机器里的角子已经用完,指示你继续加钱,随后字母跳掉,又闪出一个Good luck(好运)。达文龙已经送进老虎嘴里二百块钱了,还没有得到好运。什么是好运呢?他憧憬着。角子机的好处,就是给人带来希望,每按一下,就给人带来一个希望,也许大奖就在这一下之中,从荧屏上滚出来,使你发财,一下子变成富人。当然,更多的是给你带来一个失望。但在人的心理上,希望经常占据着优势,不然,那一下下,为什么总要按下去呢?达文龙想起他孩提时代的那个希望,那时候,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想得到一把弹弓,用一根粗铁丝八根牛皮筋和一块小皮子组成,铁丝外面用绿色的塑料线密匝匝的一圈圈绕起来,当年达文龙的小手里握着这把弹弓,高兴得像飞上了天。现在,他手里想要得是什么呢?
      此刻的希望遥遥无期,他每按一下,就像按破了一个肥皂泡。他肚子里的那些计算机学问完全失灵了,那些概率论程序论也无法论证眼前这头捉摸不透的机器老虎。特别使人讨厌的是荧幕上的几条狗,老是跳来跳去,眼看就要排成一线,蓦地前面一个掉下去,还有一次,四个明明是摆在一条线上,中间会突然被刺破一个。希望就是这样,近在咫尺,远隔千里。达文龙又用力按了一下,机器不转了,原来是投进去的钱又给吞完了。他的手习惯地伸进口袋,才发现带来的几百元钱已经全属于那台角子机了。角子机又被称为老虎机,这一名称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科学昌明,时代进步,是谁发明了角子机,这家伙的脑袋绝对不亚于大发明家爱迪生,其深层意义是在赌博中,消除人和人之间对阵的矛盾,让机器和你对着干。当你输了钱想发火,机器让你骂几声捶打机下,也毫不在乎。你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一榔头把机器砸扁了。这可要触犯众怒,因为许多人对它还抱着无限希望呢。他们就是希望你能把钱扔进去后滚蛋,然后由他们来继承你的事业。这就和达文龙坐上那台机器前的心态差不多。
      为什么他要滚蛋呢?决不。达文龙坐在转椅上又摸了一下口袋,他想抽烟,摸出那个“魂飞尔”烟盒,烟盒里空空如也。“妈的”,自从他由劳心者变为劳力者,粗话脏话也开始多起来。他看到几位刀仔游逛过来,窥视着他的座位,眼下这个座位在刀仔们看来犹如皇帝的宝座。他按了Reserve(占用)这一键,红灯亮起来,表面这台机器他还有继续使用,不能让那些小子来捞外快。达文龙朝内衣口袋里摸出银行卡,他早就有所准备。
 
      俱乐部的那个不显眼的拐角里有一台自动出纳机,联邦银行的出纳机和赌场的出纳机用电脑联系在一起,取钱不用出门,服务周到之至,也可以说是串通一气。达文龙按按动了四个号码,这四个号码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如果角子机里的秘密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么他就是超人了。银行卡里的钱,存入多少,才能取出多少,一台台角子机可是遍布全澳,取之不尽……达文龙从想入非非回归到现实之中,出纳机里吐出五百元钱。
      账台上,一个老头迎上来,这个老头的一头金发已经开始变白,达文龙听说过,这个老家伙是富丽俱乐部服务多年的经理,工资相当高,角子机肯定是他工资的主要来源。老头将满满一杯角子推到达文龙面前,笑脸和蔼,犹如角子机上的图案。看来这是一个好兆头,达文龙又要了一杯啤酒和两包烟。尽管赌场里的烟酒要比外面商店里贵出三成,但对于一个赌徒来说是微不足道的。“日日行大运,天天发大财”,达文龙经常光临此地,一共输掉了多少钱,他也记不清了。反正没有发过大财,偶尔小赢过二三百元钱。今天,他深信必会撞上大运。
      怎么搞的,这五百元钱会滚掉得这么快?他还没有意识到到发生了什么,钱已被吞进了老虎口里。达文龙感到眼皮一跳,眼前发黑。哦,就像当初,一颗纸弹射上了他的眼睛。有了弹弓必然会参加孩子们之间的弹弓游戏,另一位孩子弹中了达文龙的眼睛。真倒霉,他眼球充血,整整半个月,一只眼睛被蒙上了布条。小伙伴们送了一个外号“独眼龙”,除了形象之外,至少有一个龙子和他的姓名相同。经常有倒霉的事情伴随在他童年的岁月之中。
      霉气来临,是鬼使还是神差,仿佛那道阴影又笼罩到他的头上。但他是一个勇于拼搏的人,他决不相信,今天会输钱。他又从出纳机里提取了三百元钱。账台上,老头的笑脸更加渴求。这里的一切都对你客客气气,从赌场到酒吧,从饭店到商场,殷切的笑容永远都挂在一张张脸上,是文明礼貌,也是金钱效益。在这种氛围下,人也会变得潇洒起来。外国人为什么如此潇洒,连赌钱也格外潇洒,手上举着一杯啤酒,笔挺地站在角子机前,不紧不慢,一下一下地按动着,清脆利落,赢得潇洒,输得也那样潇洒,大把大把输钱时,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落落大方。是的,他们他们出了钱,就是为了玩得痛快,玩得潇洒,没有那种猴急的心态。对,要玩就玩得痛快,中国人不也有“千金散尽还复来”么,超脱潇洒。达文龙也想学学那种潇洒,他放慢了节奏,也端来一杯可乐,喝了一口,可乐和啤酒不一样,清凉爽神,带着一丝凉凉的甜味。
      三百元钱被前面被面前这台角子机轻松潇洒地吞了进去,也没有“还复来”的感觉,达文龙却感到无法潇洒了,也无法痛快了,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揪紧了一般。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那双手,赌钱讲手气,手气不就在手上吗?对,一定是手法上出了毛病,不能老用一个手指往下按,把霉气和阳气混淆了,等于阴阳不分,弹钢琴按电脑不也讲究之法吗?他十根手指像弹钢琴似地在按键上轮流替换,如果一个手指按下去,角子机里唤叫一声,吐回五个和十个角子,这只手指上还有阳气,需要继续发挥,如果按下去,五个角子全被吞进去,说明这只手指正处于霉气的当口,需要马上另换一根手指,从左手到右手,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他数着自己的手指,连眼睛也不朝荧屏上瞧,反正耳朵里能听到机器里的叫声。
      角子机的叫声越来越稀落,达文龙则感到越来越疲劳。手上好像又被塞进了那把割肉的屠刀,流水线上牛肉体一片一片涌来的情景又出现了,他的手只是机机械地运动着......
      他边上的塑料杯一个个叠起来,每个杯子里能装二十元钱的硬币,已经有好几叠杯子了。一个服务员把杯子一起收进了账台。妈的,他们恨不得将杯子里马上填满角子,再从账台上送换到赌徒的手里,这个轮换的节奏不断,俱乐部老板口袋里的钱也会越来越快地装满。这个道理达文龙不会不懂,他的眼前的杯子又在面前叠起来,他记不清楚光顾账台几次了,只记的最后一次用另外一张银行卡从出纳机里取出七百元钱,因为“七”在这儿是一个吉祥的数字,如果五个七字成一条线在荧屏山呈现,就是十万大奖降落之时,这点达文龙还是非常清楚的。他还记得账台上那个换角子的老头问了一句:“Are you luck?(你幸运吗?)”,他摇摇头,那个老头又和颜悦色地吐出一句,“Maybe after(可能以后会幸运)。但愿上帝保佑如此。
      上帝似乎把达文龙推进了一个梦幻的境界,眼前一黑,恍惚之中眼睛又像被弹弓射中了一下,一片漆黑,一个黑色的女人从侧面徐徐走来,终于看清楚了,是一个穿黑衣裙的外国老太太……连耳旁也突然响起来,声音怎么会变得如此悦耳,荧屏上五个黑桃皇后整整齐齐地排在一条线上,同一时刻跳出10000的数目,达文龙的心一阵抽搐,他看清楚了,不是十万元大奖,一万个角子等于1000元钱,但也给他带来了一阵喜悦。
      犹如一阵热浪滚过,达文龙马上冷静下来,一千元钱并不是他今天的目标,他几天扔进角子机的钱也已远远不止一千元钱。然而,他感到终极目标,十万大元已离他很近。他曾经听那位上次获大奖的那位刀仔说过,得大奖前,先出了五个黑桃皇后,没过半小时,那个大奖就如同一颗硕果掉下来,那家伙说他眼泪也掉下来。呵,那位伟人说过,历史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黑色是变幻莫测的,犹如一个神秘的黑箱,女人是温和的象征,那么皇后呢?是主宰者,但又被皇帝所主宰。还有什么,角子机,老虎,他是龙,龙虎之斗,龙是必胜无疑的。
      达文龙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紧张而又激动,血管里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但是还在静静地流着,这种情绪是和和刚才不能相比的,这种情绪内又夹杂着一点惧怕和压抑,犹如决战前夕的心情一般。
      达文龙从手掌中展出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钳型般的伸向角子机,他向这头老虎发起了总攻。按键上,他的两个手指轮流跳动着,又像蟋蟀的两颗尖利的斗牙在一冲一冲,不,应该是两颗龙的牙齿,在这两颗龙牙的左右两边,大拇指有力地弯在右后边,如同后盾;无名指和小指配备在左翼,共同组成了一个战阵,在这一道战阵后面,他那条手臂犹如一条长龙。他卷起衣袖,一根根青筋从皮肤下凸现出来。一年多来,严酷的体力劳动已经把这条手臂锻炼成像铁一样,臂腕粗壮,肌肉坚硬分明。这只手臂曾经用屠刀狠狠地从牛体上撕割下无数肉条,这只手也曾经在计算机上轻松自如地跳动过。而今天,这只手已经在角子机上跳动了千百次,千百次的跳动犹如千百次的冲锋,他相信自己的这条铁臂可以横扫千军如卷席。
      这犹如一场战役,是古老的赤壁大战,还是当代的斯大林格勒战役;是滑铁卢的硝烟弥漫,还是诺曼底的海潮滚滚……。呵,正像进入了蓝色的大海,蛟龙在翻江倒海,龙爪龙鳞,龙盔龙甲在蓝色的海水中时隐时现,海水变成了红色,海水变成了黑色……。这是从大海里腾起的蛟龙与山间闯出的猛虎之间的一场恶战。
      如果说他的长臂像一条龙,那么在这条龙的后面,他的身躯就是一座大山,泰山压顶,他一定能把那头老虎的天灵盖压得粉碎。站鼓阵阵,地动山摇,他全都听见了……。荧屏上的图案在转动着,变成一幅幅不同的画面,每一幅画面在达文龙眼里都形成了一片战场。
      达文龙大口呼吸着,好像气也接不上来,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他感觉到自己每一根血管里都已经涨满,每一条神经都在抽搐着,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着,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前冲刺,全身上下的气血神都集中涌往一个方向。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个大奖的影子,鼻子已经嗅出了大奖的气息,耳朵也从机器转动的声音里听到了金钱上下翻滚的巨响。当然,他已不仅仅是为了钱,钱算得了什么?然而在这个世界里,钱可以为你带来成功的感觉,让社会承认你的价值,可以为你的家庭带来欢乐,在你的亲朋好友中炫耀,甚至连你的敌人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呵,钱是一个矛盾的东西,达文龙与其说是在为钱搏斗,还不如说在和钱搏斗,和钱这一头老虎搏斗。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这头老虎背后的许多东西,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心头荡起:有古老传统的因袭,也有当今海外社会的刺激;有小市民对金钱的渴望,也有理想主义者的追求;有赌徒般的疯狂,也有生命和热血的沸腾;有暴发户一般的投机心理,也有勇士一般的冲锋陷阵……
      哦,他冲到了哪儿,什么地方?记得达文龙在那条残酷的流水线上干了一年多,得出过这样一个结论,人怎么能够和机器搏命。果然,这个结论此时此刻也灵验了,那个和流水线同样残酷无情的荧屏告诉他,仅有的最后一个角子也被吞进了老虎肚子里。达文龙又跌跌冲冲地走到自动出纳机边上,吐出的纸条告诉他,两张银行卡已是一片空白。他脑袋里也变成了一片空白,木然地走回去,坐到那张高背靠椅上。
      另一位刀仔走过来,安慰了他一句:“朋友,不要心灰意冷,从老虎机边上跌倒,以后还可以从老虎机边上站起来,现在嘛……”言行之意,是请达文龙现在可以让出这个宝座,后继有人。
      当达文龙走出福丽俱乐部那扇玻璃门后,一屁股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袋里空空如也,只觉得肚子很饿,忘记了吃午餐,可是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留下。突然间,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世界真它妈的自由,你赢了大钱没人管,输了大钱也没人管;吃饱肚子没人管,饿着肚子也没人管。这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但他身后的富丽俱乐部更加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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