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藝術中,詩、書、畫并稱三絕。它們貌似獨立,但從内在的藝術屬性看,實為一個整體。一張完整的畫必須用書法題款;學養深厚的畫家則題上與畫面相和的自撰詩文;而體現書法用筆化境的作品,看起來是一幅畫;若體現書法修養精深者,無疑也是書寫能表達自己情懷的自撰詩文。优秀的詩聯,本身應是一幅圖畫,加以書法書之,就更具價值。
作爲一個非常罕見的個案,梁小萍身上表現出這種中國傳統藝術的高度的統一。
梁小萍小時曾經學畫,她的一些看似不經意的習作曾讓頗有名氣的畫家哥哥甚爲驚嘆。後來梁小萍主攻書法,現在為世人所熟識並讚佩的也是她的書法藝術。所以有人說,談梁小萍的人生,沒有書法便顯得蒼白。但他們有所不知,談梁小萍書法藝術,不可不談她的詩詞。書藝之於她的詩詞,是養料、色彩、天空,以滿足她詩詞方面的超人想像力和創作力。而詩藝,則使她的書法藝術更具個性和靈性,使其洋溢著一種古典式的凝重莊嚴卻又變幻新奇的浪漫情調。可以說,是詩詞賦予梁小萍書法藝術的獨特和高雅,進而構成她藝術意義的全部。
梁小萍第一次比較有規模地公開她的詩作是二零零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在《澳華新文苑》上,發表二十首總題目為“冬去夏來”的回文七絕。二十首作品驟然出現,雪梨文化界許多人頓覺眼前一亮,甚至大感意外,又不能不佩服之至。城北文豪陳耀南教授即時在《澳洲新報》的週刊上寫了題爲“奇才”的專欄文章,便是他看了梁詩後有感而發。
如“冬去夏來”發表時的“題記”所言,梁小萍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乘鐵行郵輪太陽號,自雪梨港駛往南太平洋群島,行程十三日,“聊作回文詩以為旅途日記”。事實上,二十首回文七絕只不過是她這次別人覺得奇特而她自視平常的“旅途日記”——一共七十四首回文詩—的一部份而已。記得我第一次翻閲她這部“旅途日記”,心頭着實經歷了一次震撼。
我後來在梁小萍家裏的電腦中,發現她所有的日記竟然都是以詩詞聯語寫成的。如果真的要找尋梁小萍生命的足跡,只要在她的電腦中點擊文件“diary”(日記),從中開啟的一千多副對聯、回文對聯和幾百首回文詩,以及律詩和詞裏,便幾可一覽無遺。對於一個書法家來說,這真是一個稀罕離奇的現象:詩聯作品居然比書法作品還要多得多!
例如,梁小萍讀了陳耀南教授專欄文章“奇才”之後,感激其嘉獎,有點意外,又自覺受之有愧,於是便在日記中寫了這首詩:
而這首詩從結尾倒讀回頭則是:
新式武俠小説開山鼻祖梁羽生先生是梁小萍在雪梨相識多年的朋友,常常見面。“漱石小築”就是生公(悉尼文化人多以此尊稱梁先生)多年前在梁小萍家中作客時,看到園中天然石鐘乳石而特為梁齋起的名字。生公有兩聯贈梁:“小謫留塵夢,萍蹤結翰緣”;“漱石談詩歌小築,枕流洗筆寫蘭亭”,而梁在日記中有一首七律回文是寫生公的:
這首詩從結尾倒讀回頭則是:
這首回文詩(反向回文部份之詩韻選自“當代新韻府”)題爲“觀生公書大字感發其它”。緣因梁小萍有一次在生公府上,看到他捲起衣袖,大筆揮毫的樣子,不禁感慨:一位年逾八旬的學者竟如此精進,到家便忍不住用詩記下自己的感懷。此詩原是日記,况且,梁小萍向來少以詩詞示人,此次公開,生公也應是第一次看到.詩中八句分別嵌了生公八部武俠小說書名或部份書名。其中首句“潛龍”指從書壇上隱退的生公,同時指其武俠小說《飛鳳潛龍》。“星流野牧”指生公退休後移居的澳洲,而在回文即反向詩中第八句為其武俠小說《牧野流星》。第三、四、五、六、七、八句分別指《鳴鏑風雲錄》、《絕塞傳烽錄》、《龍虎鬥京華》、《草莽龍蛇傳》、《幻劍靈旗》和《萍蹤俠影錄》。其中《龍虎鬥京華》為生公處女作,正是該書的問世,開創了現代武俠小說的新天地。此詩概括性很大,且又能回讀,而梁小萍幾乎不經意間便作成了。
日記日記,寫得多了,熟能生巧,越寫越順,亦算解釋。不過我總覺得,梁小萍詩藝(還有書藝)表現出的天賦靈性,大大超乎常人。有次上課,學員集體來遲。梁小萍無奈之餘,提筆入靜,靜聽自然。十分鐘後,代替責斥聲的卻是一首悠閑的七絕回文詩(可笑的是,當學員們听完這首詩後,都高興得拍手說:以後為了老師多作詩,我們多些遲到)。詩曰:
從結尾倒讀回頭則是:
梁小萍只要興之所至,凡事皆可入詩。聼朋友說,有一次,路過悉尼一停車場轉角,見一掛滿枯葉的澳洲蕨了無生息,便笑問:“可以此詩否?”梁小萍欣然以一首“吟澳洲病蕨”作答:
對於梁小萍,書法是感情對外的表白,而詩文則是對自己的表白,是一種game(游戲),是生活的調劑。奇怪的是,工作越忙,詩就越多。其實,梁的許多詩作,都是寫在火車上、堵車途中、交通紅燈前甚至是用餐之時。有一次,是星期六,她從早忙至下午四點,覺得應該慰勞自己,便坐下寫詩。除了用餐外,一直寫到凌晨兩點,終於完成了一首千字咏史詩:“霸王悲歌”。這是眾所週知的歷史故事,在舞台銀幕戲曲屢見屢聞不鮮,但以長詩形式出現,這樣刻劃楚霸王項羽,大概還屬創舉。梁小萍就是這樣,以創舉為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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