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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1977》第八章(1节)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3-09-03 02:00:00  浏览次数:2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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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天就是1980年国庆节,韦哲生估计,他过去一同下过乡的萧芳,很有可能会来他家找他,就干脆待在学校里,避而不见。他对今晚的国庆晚会也毫无兴趣,便一头钻进教室里,继续猛啃李达的《唯物辩证法大纲》。这是最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皇皇巨著,刚刚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他已经是第三遍攻读了。这书的内页上,随便翻阅哪一页,都会给你姹紫嫣红般的感觉,因为在那一行行严谨的方块字下,在他认为是重要观点的句子下,均用红蓝铅笔,少则画上一道波浪状的红杠杠,多则呢,红杠杠下面再加一道蓝杠杠——表示重中之重哦。有的地方竟然是,两道杠杠,似乎还不足以显示其重要性,必须在下面再加上几个圆点点,以示这是关键句子中的关键词。还有些页面的上下左右,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龙飞凤舞的蝇头小字——若套用学术界的说法,叫“眉批”。这些潦草乱涂的文字,似乎为这本书的两翼插上了学术飞翔的翅膀。

经过近半个月日日青灯黄卷的连续研读,韦哲生发现连哲学泰斗所著的书,竟然也有不少错误。于是,他就像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年轻那会儿,刚刚搬到巴黎郊区圣·杰曼的时候,深深地体验到了一种理智上的危机。本着笛卡尔式普遍怀疑的原则——我怀疑,故我存在,他禁不住在日记中偷偷写道:“我的哲学思想已经进入晚期……”。后来有一次在宿舍里闲谈时,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

十月二日晚上,向前进通知他,龚维忠明天上午九点,要找他谈话。他颇有点儿诧异!总支书记找我干吗?我又不是党员,有什么可谈的?故而当晚,他并没怎么在意。甚至晚上做梦的时候,他居然还梦见了黑格尔哩。挺吊诡的是,他当时尚在梦中,却能神志清醒地断定:是黑格尔!就是他!那冷俊沉郁、目光炯炯、拉长着老脸的黑格尔,十分狡黠地望着他。他似乎即刻就读懂了黑格尔那嘲讽的面孔所要表达的意义:你小子,要想成为哲学家吗?还是看看你能不能读懂我的《小逻辑》吧。呵呵

不知大祸临头的韦哲生,不卑不亢地,走进了总支办公室里面那个小房间。但那空气凝滞、沉郁兮兮的阵势,着实让他打了个冷颤!横摆着的办公桌正面,龚维忠在中间正襟危坐,他那因严肃而蹙起的银灰色眉头,使他的脸耷拉下来了。荣崇德在他的左边,紧挨那面将这大房间一分为二的铅灰色木板壁。总支干事呢,则坐在龚维忠右边,左手摆弄着信笺纸,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呈“人”字状地紧握一支钢笔,那笔尖裂开得像老鹰的喙似的。她一付整装待命,要记录下庄严历史时刻的紧张样儿。桌子的右侧坐着张玉梅。

韦哲生未经龚维忠的示意,就擅自坐在他的正对面。龚维忠心里一怔:这家伙不好对付!他早就听说,韦哲生深得那位《哲学原理》课程的教授的赏识,让他担任“七七级哲学学习小组”的组长,专门在业余展开哲学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活动,而且这个小组在教务处还挂了号的,是响当当的大学生研究学习小组。而且他还知道,韦哲生能言善辩,是擅长理论思维和逻辑思维的高手。一想到这里,龚维忠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还是张玉梅反应快,她假装认真地介绍了韦哲生一番,权且作这些领导都不认识他。

 “韦哲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嗯?”龚维忠似问非问地开了一句头。

“呃……”,这位书记是什么意思,韦哲生一时把不准。但他确实知道今天是几号。“十月三号。没错,应该是十月三号。”

“十月三号,唔…… 十月三号。真有你的。你可能真的是想不起,今天的日子会意味着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吧,今天是郝新运出大事的日子,是他的忌日!”龚维忠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他那嗄声。

“这……管我什么事呢?这与我有关吗?”韦哲生随嘟哝随开始不安起来,便用他那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形扎煞开的手掌,顺着宽阔的前额,胡乱地、下意识地,往后梳理着稀稀拉拉的头发。梳了一下又一下。还扶了一把他那闪过一道道亮光的厚厚镜片,紧盯着龚维忠,又瞟了一眼张玉梅。

“当然与你有关哪。真是不吉利的日子。”龚维忠斜瞟了一下他的搭档。“你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吗?灾难临头的大事?”

“哦?什么大事?”韦哲生嘴里虽这样说,但他立马意识到,这事儿可能与萧芳有关,正是郝新运这“不吉利的日子”,让他霍然联想到这一点。但他没联想到萧芳会告他。

“你被别人告了,被狠狠地告了!哼哼,你成了第二个郝新运了。噢,不,你成了第三个郝新运。你知道不?”龚维忠满脸涨得通红,一迭连声地说。

荣崇德颇似善意地提醒一下韦哲生:“第二个郝新运”,是指七八级被开除回家的那个。

“我……我不明白。”韦哲生当然不愿意相信被萧芳告了。

“你不明白?我看你明白得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可你不认也得认,也许这就是命!唉,你们这七七级的人,怎么都是这等的命?”龚维忠又立即打住,因为身为书记,说“命”这个词,总归是不当的吧。“呃,韦哲生,是你自己承认,还是要我说出来?还是那句老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党历来的政策,永恒不变。”

“这……我不知从何坦白起。我……”韦哲生边吱吱唔唔边思考着对策。

“你比郝新运还要倔。那我就向你宣布:你的那个对象,那个萧芳,她把你告了!”

不啻一记晴天霹雳!但他本能地抵挡着。“她……她凭什么告我呀?她告我什么东西啥?何况,她又不是我的对象。”

“哈哈!你真会撒谎。她不是你的对象?如果她不是你的对象,为什么她‘十·一’的前一天,就到你家里去哪?而你为什么又要躲着她?她到处找不到你,因为你这些天,根本就没有回家。你居然连国庆节都不回家,你想干啥?她找不到你,当然就只好找到我这里来啦。她昨天下午来告的你。”龚维忠眼神中不容置疑的寒光,冷冷地直刺这个呆头呆脑的书生。

韦哲生一时哽咽住了。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他一直忽视了萧芳告发他的可能性。他以为他俩的关系早就断了,早就处理好了。自从郝新运出事以来,他曾认真地或隐约地思考过萧芳有可能会告发他。但他非常自信,或者说有把握的是,他和萧芳没有发生过关系;既然根本就没发生过关系,那萧芳即使再爱他,也不会发生告他的事情。

韦哲生因毫无思想准备,一时慌乱,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但他毕竟是三十出头的人,见过的世面至少比洪跃进要大得多,何况他擅长狡辩。他那根维系生命本能的神经信号,竟然闪电般就接通了——他想好了这样一个权宜性对策:否认萧芳是他的对象。

“萧芳不是我的对象。自我上大学以后,根本就没有与她有任何来往,至少三年没有来往了——”。

龚维忠猛然打断他。“那你还是承认,你俩过去还是有来往的——你在农场插队落户的时候?你怎么解释你们俩在农场的那段关系?是什么关系?嗯?你必须老老实实向组织上坦白。”他又重操起两年前审问郝新运的那套言语系统。

韦哲生随即以哲学家般的怡然和沉静,坦述了他跟萧芳的关系。他十八岁从江城市知青下乡,来到湖北南部蒲清县的千岛湖农场。由于不善于巴结农场的领导,一干就是十二年。既没有获得推荐为“工农兵学员”的资格,也没有弄到回城的指标。在他高考的前两年,萧芳也作为蒲清县城里的知青,下乡到千岛湖农场。他向龚维忠等人承认,他俩曾经好过,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但即使在他俩交往的那两年,他也并没有把她当作他的对象,因为“我比她大十岁。我们搞对象并不合适,我只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再说,我在农村战斗了十二年,但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回城的希望。我不愿意在农村安家立业,也根本不可能和她结婚。所以,我们在农场的那段关系,不能叫对象关系。”

“哈哈! 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啰!可惜呀,萧芳告你的时候,可不是像你这么说的。她一口咬定,她就是你的对象;你也是她的对象。这是板丁丁的事实。而事实胜于雄辩。无论你怎么样狡辩,都逃脱不了她是你的对象这一客观事实。唔,你还要我拿证据,她是你的对象的证据,给你看吗?嗯?”龚维忠像机关枪似的哒哒地怒吼,下巴上的那块嚢肉不停地颤动。

“可是,如果她是我的对象的话,总得有构成所谓‘对象’的标准吧?也就是说,得有符合‘对象’的条件。或者我们总得搞清楚,究竟什么是‘对象”?”韦哲生那秃瓢儿般前额锃亮的脑袋,终于超常地冷静下来,像哲学家那样睿智地提出概念问题,来将这帮子人一军了。

“得了!你问我们?”龚维忠站起他那全身发福的身子,带着鄙夷的神情撩了一圈他左右的同事。“唷嗬,你问我们什么是对象?这太可笑了!还要我跟你下定义吗?你不是很擅长哲学的吗?这从你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嘛 …… 再说哪,一个热衷于搞对象的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对象,反倒过来要问我们,真是岂有此理!”他边愠怒地说,边踱起了向外翻的八字步儿。

“反正……如果什么是对象的定义都不清楚,怎能说别人在搞对象呢?”韦哲生似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钻牛角尖儿的话。

“韦哲生,你别耍癞了!问题不在于给对象下定义——这是哲学上的诡辩论,而在于活生生的事实,你和她搞对象的事实。萧芳的检举信中说,她一下乡,你就盯上了她,向她大献殷勤。因为她刚来,不适应,你就认为机会来了,就像一条毒蛇贪婪地死盯着它的猎物。不是吗?本来是该她干的重体力活,你帮她干了;她在受别的粗鲁男人欺侮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你还帮她在场领导那里为她争工分嘞!还有……呃,太多了,简直是说都说不完哟。”他用右手弓起的大拇指骨节,使劲擂他那嫣红的大蒜头鼻子,仿佛他擂得越厉害,韦哲生搞对象的事实就越多、越明显。

“那这就更能说明,我是把她当小妹妹看待的嘛。这压根儿就不是搞对象。”韦哲生不失时机地逮住了一个揶揄龚维忠的机会。

“浑帐!还有你的嘞。你经常半夜里还呆在她房间里不想走,你把她弄到你房间里给她做好吃的,还约她在湖边上跟她谈什么哲学。更有甚者,你们俩经常偷偷跑到一个什么僻静的小岛上去,双双钻到树林里面去……干吗哪?嗬,这不是搞对象,那是搞什么呢?”

“您说的这些,也不能算是搞对象。至多算是友谊,是同志之间的革命友谊。眼下还不是在提倡革命友谊吗?”韦哲生突生一计,想用偷换概念的方式,精妙地愚弄一下这位书记。

“哈哈,你又在胡说八道!友谊?得啦,男人和女人之间讲什么友谊?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友谊可言?你在偷换概念,你以为我不知道?哼哼,你懵不了我。友谊,正如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所表明的,只存在于革命同志之间,而且是同性的革命同志。男人和男人之间有友谊,女人和女人之间有友谊,但不能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有友谊——”。

“这……恐怕不对吧?”韦哲生忍不住打断了龚维忠。“有什么理论上的根据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就不能有友谊呢?好像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也没这么说过呀。”韦哲生抬头用厚厚的镜片睃了一圈在场的人,仿佛是向他们求援似的。

“这个道理太简单了!还用得着经典作家来阐述吗?你不是喜欢下定义吗?那我今天就教你一下,怎么样给友谊下定义。所谓友谊,就是革命同志之间基于远大共产主义理想而建立的不图回报的行为。友谊就是指革命友谊,就像电影插曲《铊铃》所唱的:“革命生涯两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龚维忠说完,颇为得意地瞅着他的搭档,似乎马上就会得到他同事的友谊性的捧场。

“可是,您这种说法太狭隘。在革命之外,就没有友谊哪?人,总不能光搞革命嘛。还有别的呀,至少,还有日常生活呀。日常生活中的男女,就是有友谊的嘛,比如,孔子与他的女弟子南子,不就是师生之间的友谊吗?”

“你的例子根本不能说明问题。原则上说,异性之间无所谓友谊。因为友谊是不图回报的,甚至是无条件地给予。你看,革命同志之间,何曾奢求过回报?比如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列宁和斯大林之间,毛主席和周恩来之间,等等。可是,你和萧芳之间就根本不是这样。你向她大献殷勤的那些个丑态,无非是想让她回报你,并且是用她的身体回报你。最终呢,你得到她,占有她,让她成为你的人,成为专属于你一个人的人,成为……你的女人。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萧芳没有回报过我,我也从没有想得到她的什么回报。我就只当她是我的妹妹。事情就这么简单。我更没有占有过她,她也从来就不是我的女人,不是——”。

“哈哈!你不打自招了,”龚维忠没等韦哲生说完,他那短锉骨突的食指直捣向韦哲生的鼻尖。“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的话里有话,是不是?你的话里有弦外之音,不是吗?得了,我听出来了。我们大家都听出来了。(龚维忠又瞟了瞟他的同事们)你占有过萧芳,你得到过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你和她发生过关系。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全兜出来吧!”

“您又在胡乱地作逻辑推论。这些都是您瞎推出来的,根本不是事实,您得拿证据出来。您前面不是说,事实胜于雄辩吗?那就拿事实来呀!”韦哲生心里有底,他才不怕龚维忠的吓唬咧。

“好呀,你跟郝新运一样,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得,我现在就满足你的要求,也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龚维忠坐下来,拉开中间那个抽屉,手指在档案袋里窸窸窣窣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淡粉红色塑料封皮日记本。该封皮的设计考究,在左上角与右下角对称地飘荡的几绺黛绿色柳条之间,是一幅题名为《龙飞凤舞》的精美传统工笔画——一条长着一双秃鹫般爪子的苍老巨龙,在缥缈的云端,首尾曲状地飞舞;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古典美女,在裙袍和彩带的飘洒摇曳中,挥舞着闪亮的双剑。日记本的内芯呢,也特讲究,每隔十页横条状的格子纸,就插有一幅像封面那样精美的工笔画。只是这日记本封皮的背脊和上下两端上,略有破损,多少昭显出其年岁的久远。

龚维忠手持日记本,边上下掂着,边死盯着韦哲生。“嘿嘿……怎么样?这个东西……你认得吧?我猜你准认得。你肯定认得。说说,它是什么?嗯?”他禁不住嘴角滑过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诡谲笑意。

当这个粉红色的东西一跃入韦哲生的眼帘,他心里就猛地咯噔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一种仿佛是属于自己的某种东西。他那坐在椅子上的身躯,俄而绷得紧紧的,但他那大脑的各个角落,却霍然如光速般被串通了。啊!这是我的东西,是我曾用过的、写过的笔记本。天啦!它怎么会在这里?它怎么落到了这帮人的手里?霎时间,他脑袋里似乎还有一个黝暗的角落,暂且没有被神经信号接通,宛如一条小河在雾蒙蒙中突兀地拐了个弯,不知流淌到那里去了。是的。他能确认,眼前的这个东西,是他的,可就是回忆不起……

“怎么样,铁证如山了吧!我看你没法抵赖了,还是赶快承认了吧,免得耽误大家的时间。”龚维忠在韦哲生眼皮底下胡乱地翻阅日记本,让其纸页一张一张地飞过,有如吊足韦哲生的胃口。

“这个东西……是我的,我承认。可是,纵然这东西是我的,那又能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韦哲生不再惶惑,眼睛大胆地看着龚维忠。

“你问得好。呵呵,问得真好。说明什么问题?一句话,说明你跟萧芳发生过关系。还有什么比这个日记本,更能说明你和她发生关系的证据吗?嘿嘿……”。他略显俏皮地撩了一眼荣崇德。“这个证据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我们不再需要什么别的证据了。”龚维忠情不自禁摇晃着脑袋,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请问,这个日记本,怎么样能证明,我和萧芳发生过关系?”韦哲生似乎想掌握主动权,改变这被动局面。

“太妙了!你问的又是一个好问题。那好,你是不是想要我跟你朗读一段听听?只要我读一段你的日记,就表明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色鬼。”龚维忠武断地说。

“请读吧。反正我不怕。人正不怕影子歪。”韦哲生张起了他那命运悠关的耳朵,静心听着。

“好,韦哲生,你仔细听着。大家也都仔细听。”为了表示公正、公开的原则,他找到他要朗读的那一页,把它凑在荣崇德胸前,就像通常选举“唱票”时作“监票者”状。“我开始念了。呃,好,在这里。这里写得清清楚楚。喏,你的字还写得蛮漂亮的哩 ……1977525,晴。’这是写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天气。第一段是这样写的:‘火红的五月,万象更新。窗外明月皎皎,蛙声阵阵……’。省略号。唔,这里打省略号,是意味深长的。请大家注意!我们已进入关键的一刻。第二段才是最关键的。韦哲生劈头第一句就这样写道:‘今天晚上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最最幸福的时刻啊!’紧接着,又是省略号。然后写着:‘萧芳和我’。再次出现省略号。接着又写:‘萧芳把她最美好的东西给了我’。还是省略号。下面……真丢人哪!真是难为情哦。简直没办法再读下去了。没法再读了……”。龚维忠神秘地合拢日记本,不容分说,就将它放回了中间的抽屉里,那身手之迅疾,速度之快捷,宛如小偷藏匿刚偷来的脏物那般。
   
“可是,天地良心!这些话,就算是我写的,可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呀,至少不能说明,我和她发生过关系呀。龚书记你不能冤枉好人哪。”韦哲生这才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做梦都没想到,龚维忠竟然会抓这样的“辫子”。

“什么?我冤枉你?可笑至极!组织上根本不会冤枉你。我们党历来是,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本日记表明,你就是一个与女性随便发生关系的人,一个赤裸裸的坏人。你还想狡辩?”

“我没有狡辩。我只是说,这些话,并不能说明我和她发生过关系。”

“哈哈!那你就跟我说说,跟在场的其他领导说说。你说,呃,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你跟萧芳做那档子事,还要‘最幸福’啦!嗯?你说,有什么东西比男女搞那个事,还要属于……唔,按你的说法,属于‘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最最幸福的时刻’啊?说白了,‘最最幸福的时刻’,只能是男女搞那个事的时刻。你搞了那个事,你有亲身体验,所以你才这么写。没搞过这种事的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写的。不管他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他也是写不出来的。不是吗?”龚维忠又开始了他如此那般的“逻辑”推理。

“龚书记,你误解了我写的‘最幸福的时刻’那个词。它并不是您说的那个意思。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是很兴奋,因为那晚萧芳主动在我脸上亲了我一口——”。

“喔哟哟,亲你……亲你哪里啦?”龚维忠下意识地站起来,猛地打断了韦哲生,似乎“亲哪里”的问题是整个事件的突破口。“嘿嘿,不会是脸上吧?如果只是亲在脸上,你能有那么兴奋的感觉吗?你能写出那样的词吗?”

“我凭天发誓!是亲在脸上,因为这样的事是第一次发生。事后我一高兴,写日记时,就写得有些夸张。真的很夸张。”

“夸张?你真会狡辩。恐怕……不止是个夸张的问题吧。还有嘞。你再说说,还有什么东西,比你俩发生关系更要紧的,以至于让你写出‘萧芳把她最美好的东西给了我”?你这句话,更不是随便写的。凭良心而论……”。他那肥嘟嘟的微颤的手按在胸腔上,仿佛那真的就是人的良心的所在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最美好的东西’,大家说说,除了她的贞操,也就是她的处女膜之外,还有什么最美好的?啊?”龚维忠涨红了脸,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喘息了十几秒,咽下一口唾沫。“韦哲生,是你,你那天晚上,夺取了那可怜的女人的贞操!”

“我没有!事实并不是像您所说的那样。我所写的‘最美好的东西’,是指萧芳的情感,是指她最美好的情感。我的意思不过是,那天晚上她把最美好的情感——也可以说是爱情——献给了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您刚才说的那个意思。”

“你不要再狡辩了。这样狡辩是没有出路的。再说,你日记中还有其他许多地方,都多次暗示你俩发生过关系。你是不是想要我继续来读你听呀?不过……”。龚维忠抬起左臂,瞥眼发现水雾蒙蒙的手表盖下,那分针和时针“背”在了一起。“咦,已经过了十二点,我们今天就此打住。你回去给我老老实实写思想检查,三天后交给我。你的罪行,我们日后还要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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