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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危机600日》第四章 世界太大
作者:抗凝  发布日期:2014-08-27 02:00:00  浏览次数: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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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湿棉袄:脱下来冷,穿在身上更冷
 
次按危机惊魂未定,日益加深的能源危机,把世界拖入全球性的通胀,而且直逼人类最基本的生存物资:粮食。高通胀又使美联储减息空间受到约束,令全球陷入一个超级商品泡沫之中,对全球经济造成灾难性打击。危机如火烧连环船。2008年6月30日,道琼斯全年下挫20%, 以11300点收市。
 
同一个月,贝尔斯登对冲基金高层马费坦尼,以误导投资者罪被逮捕。这是华尔街历史上第一次投资银行高层以误导市场罪被逮捕。从2008年3月至2008年6月,华尔街一共有406人因次贷而被起诉,委福简是其中一个。
 
委福简正式被证监会起诉,涉连内部交易,操控市场价格。如果罪名成立,面临停牌,罚款,坐牢。我对这条消息不是来自罗森和Tim,而是YY唏嘘不已。
 
 
 
Tim至今对委福简的事依然守口如瓶。Tim那天约我喝酒恐怕不是为了告诉我芹芹的事,我至今不明白Tim那天到底为什么找我:为芹芹?为委福简?为罗森?为笨多多?为他自己?
 
Tim肯定不是为芹芹来的,芹芹只是Tim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罗森说,Tim曾差点栽在女人手里。三年前,他想甩一个女朋友怎么也甩不掉,反被人家告上法庭,爆他偷税。最后不得不付给女朋友75万封嘴费。以Tim极为谨慎的个性,仅此一役,他恐怕一辈子对女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为委福简?委福简在华尔街嬴得太久,树大招风。Tim了解委福简,熟悉内幕交易的法律细节。Tim应该早就知道委福简迟早难逃一劫。时至今日,Tim能帮委福简做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
 
为罗森?Tim和罗森在资源上势均力敌,他们互相需要,又互相提防。我不知道罗森在委福简被起诉前与委福简守了什么盟,与Tim守了什么盟。罗森曾对我说,机关枪内幕消息牵涉面太广,证监会轻易不会犯众怒,而笨多多一切按上市公司收购程序正常融资, 并且通过了证监会审核。如果机关枪和笨多多在法律层面的操作上都没有问题,那么Tim和委福简为什么要约见罗森?
Tim 不是一个愿意为盟友两肋插刀的人,攻守同盟只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如果委福简被判有罪,罗森阴沟翻船,Tim肯定不会独自挺身收拾残局。在华尔街,谁愿意陪谁走过风雨。
 
为笨多多?Tim在股市上从来不下重注,他靠吃毫无风险的佣金为生。所持的笨多多股份说不定是他老板送给他的干股而已。眼前市场上股票价格的任何一次重创,于Tim只是隔岸观火而不是壮士断臂。
 
为他自己?这种可能性最大:Tim知道我迟早会琢磨出他塞给我那10%笨多多的真正用意。委福简被起诉,作为委福简事实上的右手,证监会随时都会找他做旁证。与委福简朝夕相处三,四年,Tim很难说服证监会,他出污泥而不染。大敌当前他需要的是盟友而不是敌人,以免令自己腹背受敌。说不定宫外孕扯上罗森,也只是一幌转移视线的虚抢,他怎么就敢肯定我不会去问罗森?Tim每一步都是险棋。
 
令我唏嘘不已的还有,连委福简这条九命猫都被盯上了,证监会对金融公司泛滥成灾的内部交易可是下了死心,下一个会是谁?
 
       
 
 
昨天收市,笨多多当天下跌5%,整周下跌10%。彼得全天黑着脸,我们因为心存侥幸错过了笨多多止蚀的最好时机。
 
犹太人越来越忙,精瘦的身躯日益精瘦。犹太人一年多前,用手上抓的1500万从欧洲来的资金,低价买入了金种子信贷违约保险CDS,现在长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摇钱树。
各大银行手上因为持有大量次贷债桊,被不断下调信用评级,账面损失持续增长,被迫不断买入CDS,寻求风险保护,犹太人手中的摇钱树CDS的价格一路看涨。
同样是一年多前,我们抓着一只机关枪,穷追猛打,最后还搭上一只笨多多。
像罗森说的,在华尔街,每个人挣钱和输钱都有自己的套路。
 
早上,犹太人一如既往急急闪进办公室,急急朝所有人打招呼,然后急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接着开始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个上午。
彼得走过来问: 你知道犹太人在干什么吗?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其实我并不完全知道犹太人在干什么。如果一个人赚的钱比你多十倍,花的时间只是你的一半,那他一定做了与你不一样的事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彼得走过来问:买跌怎么样?
买什么跌?
买跌指数。彼得瞟了一眼犹太人:今年大市一定继续向下,买跌去补笨多多这个洞。
我望着彼得,一时不知怎么答他。我已经弹尽粮绝,用什么去买跌。
 
下午,航空公司的人给我送来了当天去拉斯维加斯的机票。我在航空公司的签收本上签了名 ,随后把机票撕成两半。我已经不想去拉斯维加斯了,我对赌博产生了恐惧,既然恐惧赌博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
笨多多就像一件湿棉袄:脱下来冷,穿在身上更冷。
 
我决定不去拉斯维加斯的那个下午,我收到YY的电邮: 你到拉斯维加斯了吗? 我拿起电话拨通YY:晚上你能不能来一趟?
YY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了?
我不好。
罗森下午接到证监会的约见电话,不知是谁供出了罗森,那么接下去罗森会供出谁?
 
 
 
 
YY一进门就问,你生病了吗?
没病,想见你。
可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你帮不了我。
贝尔斯登倒了,YY说,美国五大投资银行倒了一间,现在雷曼恐怕也不行了,雷曼的股价短短六个月从70美元掉到3美元。雷曼从联邦获得的特殊紧急贷款也用完了。如果联邦不救雷曼或者没人收购雷曼,雷曼可能要申请破产。另外三间投资银行:美林只能撑三个月,高盛和摩根只能撑六个月。
 
证监会那边怎么样?我问。
SEC[1]现在把对冲基金列为监控重点。YY说。
怎么监控?
证监会调查内部交易现在不针对某一个投资者,而是跟踪交易。对冲基金相对于传统基金,经纪公司,一向以隐蔽著称,呈交给监督部门的档案很少,同时交易量很大。06年底对冲基金掌控的资金达7万亿。现在靠内部消息获利的人,行事都很谨慎,个人账户每笔交易从几百到几千不等,极少上万,而公司账户获利也不过十万左右。钱多容易事发,钱少无利可图。知法犯法者都在维护一个微妙的平衡,通过减少交易量来掩盖事实。但细水长流,最后总会累积到一个数。
 
委福简的问题有多大?我问。
不知道,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有问题。
那我会有问题吗?
YY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
你是说不知道还是不会?
我说不会有用吗?07年华尔街最著名的一个case, 11名年轻白领被证监会起诉,其中一个只是发现他的同事总是在UBS发布股票评级前交易,而且百战百胜,知道他有UBS的内幕消息,于是跟着他同事的账户交易。跟风也被起诉。
 
你知道委福简哪笔交易被盯上了?
不知道。YY摇摇头。
委福简除了内幕交易还有涉连保险诈骗,证监会有没有侧重点?
内幕交易属证监会管,保险诈骗属联邦调查局管。哪有什么侧重,样样都重。YY说。
 
逃不掉了?
你说谁逃不掉了?YY看着我。
我们。
我们是谁?
Tim,罗森,彼得和我。
委福简已经被证监会起诉。如果委福简有事,Tim,罗森,你,说不定也有事。有事没事不在于你们已经做了什么,而在于委福简将会对证监会说什么。你们手上只有两张牌:A和B。如果下一张牌摸到的是A,你们就有机会逃,可谁知道。
A是什么?
委福简守口如瓶,拒绝与证监会合作。
B呢?
委福简与证监会合作,做污点证人,换取减刑。
…… 那我们只有5%的机会能逃。
 
YY看着我,说,她以前听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个人总在电话里向他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朋友描述他房间里的一扇窗户:窗外远处有山,山上有红色的枫叶,近处有湖泊,湖泊里有天鹅,窗前还有伸手可以摸到的杨柳。一天他这个朋友来看他和看他这个总挂在他嘴边的窗户。朋友一进门,发现他双目已经失明,而他总提起的那扇窗只是一堵墙。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没想告诉你什么。
我干了不少蠢事。
我知道。YY点点头。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们其实已经很幸运。
跟双目失明的人比?
 
我昨天去了陈涛的葬礼。YY说,陈涛生病一直到去世,她男朋友只来看过她一次。陈涛一直在感情上死去活来。陈涛曾跟我说,他们在恋爱的第一年,一起回北京,在金水桥毛主席像前一遍一遍地接吻,快乐得像两个孩子。快乐不仅是因为接吻,还因为是在金水桥上接吻。陈涛男朋友手上捏着一个博士学位一个硕士学位,在美国混得跟杨白劳似的,陈涛说,妓女都比他强,至少妓女可以养活自己。可他们成为这样的朋友,花了很长时间。我曾对陈涛说, 你们在一起都快五年了,怎么还是这样不上不下的? 陈涛问,不上不下是什么意思?我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陈涛说,这东西说换就能换吗? 在大学读学位时,有过一个美国男朋友,学位读了两年,毕业时还是分了手。我们是不同的人,来自不同的世界,读不同的历史教科书长大,我们每天争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哪个更邪恶。美国人动不动给你上人生课,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他读他的人文科学,我画我的画,当全部激情渐渐退去,你会发现,你仍然是你,他仍然是他,我们只是彼此遥望,只是路过,相逢过。我们分手后,连朋友都不是,我们相爱时也不是朋友,何况不爱。
陈涛在美国这八年,每天看中国报纸,听中国歌,打中国电话,身在曹营心在汉。她根本就不该来美国。陈涛生病的时候说过让我陪她在晚上坐一趟船, 因为晚上有月亮。可船最后还是没有坐成,没来得及。YY说着, 眼圈红了起来。
 
我呆呆望着YY, 心里什么都有。我知道YY要什么, 可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给她。
如果我去坐牢,你会来看我吗?
你会去坐牢?YY看着我。
你说我不会去坐牢?
给你这个。YY把一只用玻璃纸做的东西放在我手上。
这是什么?
扁嘴鸭。
我要扁嘴鸭干什么?
每回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它,心情就会好点。
为什么是扁嘴鸭?
小时候我一不高兴,就扁嘴。YY朝我笑笑。
 
你会记住我吗?
不知道。要记住的怎么也不会忘掉, 要忘掉的怎么也不会记住。
你就不能骗骗我?
怎么骗?说刻骨铭心,海枯石烂,一生一世?YY又朝我笑笑。
你说Tim为什么来找我?
可能什么也不为,像那条四脚蛇,只是口渴,想找口水喝。
你说基金经理是什么?基金经理其实什么也不是:我们手无寸铁,连手上下注的本都是别人的。向客户兜售毫无新意的经济学陈词滥调,告诉他们怎么看K图,K图是什么?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你就可以左右K图。如果我们手上没有消息,我们跟市场上的那些散户有什么两样?成天道貌岸然,昂首挺胸,人模狗样,可心态跟乞丐差不多:急功近利,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
 
你想哭吗?YY看着我,满眼都是对垂死猎物的怜悯, 她把我拉进她怀里:你想哭就哭吧。
…… 我不想哭。
如果你坐牢,我会提一个篮子,每个星期带一盘鳄鱼舌头来看你。
…… 你还回中国吗?
不回了。
为什么?
舍不得一个人。
谁?
……
 
你还要去拉斯维加斯,是吗? YY问。
我摇摇头。
我去拉斯维加斯干什么?我们每天拼死拼活去争夺的输赢最终不就是为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份能守护着心的眷恋?
 

[1] 证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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