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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自我燃烧的爱情的36小时·3—4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4-11-29 11:23:00  浏览次数:3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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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吃饭前,我先带她去参观旁边我们的新办公楼。既是顺路,也是有意炫耀。因为我们即将搬去的是原来的艺术楼。艺术学院搬到新校区去了,校方把整栋楼让给了心理学院。我俩走在通往艺术楼的路上,我主动地靠近她走,我的臂膀几乎并着她的肩,看不出她有什么不自在,或反感。我倒是觉得很温馨,就像是和老情人一般。平时并不留意的这条路,此刻仿佛充满了甘美的柔情蜜意,恍若变成了专属于我的奇迹般的幸运之路。越是走近艺术楼,我越是感到我身上溢满了艺术的气息,再加之身旁的美人儿本身就是艺术女神,我也就俨然成了正儿八经的艺术家了。

        一进门是宽敞的大厅。我就自作聪明地介绍说,这里是美术系师生们经常举行画展的地方,好像我过去是经常来看画似的,其实呢,我压根儿就没来过。我向门卫热情地打招呼,这一看似礼貌性行为,其实只是为了让他看到我身边带着美女,被粲然的花影陪伴着。我带着她在一楼转,在心理与脑科学学院的标牌前,向她解释我们这个学院名称的特色。不是一般地叫心理学院,而是突出其心理研究的脑科学特征,也就是纯自然科学的、实验的、强化神经机制研究的特征。然后走到后楼(只有两层楼),这一带呈半圆形走道,一间一间的小房,我声称这是学生的画室。这又是我瞎编的。我能肯定这原来是学生的琴房,因为过去里面传出的琴声或歌声,经常干扰到在工作室中的我。

        然后我们上楼梯,要带她去看看二楼的学术报告厅。我特地落在她后面,一双修长的秀腿赫然矗立于我的眼帘。也是女孩在寒冬的时髦穿法,一条紧身黑羊毛裤勾勒出曼妙依依的线条,脚蹬暗蓝灰色绒布面浅靴,外套的后襟将臀部兜揽得滚圆滚圆的。在她一蹬一步间,整个身躯如风摆杨柳般的扭动,宛如德拉克罗瓦;自由女神似的飘飘然柔美的身姿。我禁不住暗自赞叹,中国古人所希冀的窈窕淑女的画面,在今日的楼梯上又再次呈现。

报告厅的门锁着,我只好要她从门上的小玻璃窗向里面窥探。我吹嘘说,这厅是目前本市高校档次最高的,不仅多媒体设施一流,而且房顶和墙壁的设计装修,材质的使用,还考虑到了音响的共鸣效果。甚至在这里举行交响音乐会完全不成问题。我还突生一念。说是我在上海音乐学院有个老朋友,是著名作曲家,招作曲和作曲理论两个方向的博士生。我准备开春后,以我个人的名义(我又特别强调了一句),请他来学院做一场音乐学术报告。还添油加醋说,为了达到演讲的最佳效果,我还要弄台钢琴来,让他边弹边讲,这样效果就更好些。我身边的小画家,眼眸里放射出欣羡的目光,啧啧地赞赏着,让我觉着似乎霎时我就变成了那个要来演讲的音乐家。

        我们在二楼乘电梯,上五楼,我的工作室就在那层。在开门时,我还特意指了下对面的楼梯道口,像是要她记住我这房间的方位似的,好让她下次再来。门一打开,她就哇喔!光线好好哦!宽敞又明亮。我逗趣儿说,那好呀,就把这当画室你用吧。既然这房间采光这么好,你就用不着像印象派画家那样,非得到大自然的外光下作画了。她说这倒不假。冬天的光线都这么好。我说今天刚好是晴天,阳光受你这个画家的邀请,都跑到房间里来了。你看,还进来了一半。你的面子可大哩!阳光都为你服务了。她对我恰到好处的恭维心里喜不自胜,可嘴里却说,只说明你们这楼的南北走向比较正,这样,冬天的阳光能进得来,而夏天则躲得远远的。算你福气!

        我极为虔诚而又认真地说,我搬进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你送我的画挂起来。这下我这工作室的艺术氛围就拔高了。她脸上即刻泛起淡淡的红晕,面带羞赧地说,不好意思呀,我还不算画家呢,你就这么抬举我。大教授的工作室可不是随便挂什么画的。我决断地说,一定要挂你的画。看着你的画,我就会天天想起你,让我随时感到你就在我身边。那有多美!她说那我得帮你买两个画框。这事你要记得,我们去莫干山的时候。

四   

     我们打的去一家叫黔香园的餐馆。那里能吃到地道的贵州大深山里的菜。我说你从北京那特污染的地方来,吃点大自然的野菜有助于吐故纳新,就算是洗洗肺吧。她对我洗肺的说辞不以为然你们上海的污染也不赖呀。可一听说要吃野菜,就孩子般的高兴极了。我也是山里的孩子。我从小就是个野孩子,喜欢吃野菜。今天能吃到大山里的菜,算是反璞归真一回耶 我早就知道她老家在黄山脚下的山区,相距以徽派建筑著称的宏村很近。
         来到黔香园,宾客满堂,暂没有桌座,服务小姐要我们等等。我就带她观看一下这餐馆的陈设。到底不愧为贵州特色,除摆满了贵州土特产,展示贵州特色风味的小吃外,更富有地方特色的,还是那屋顶上的大型木制群雕,宛如中国古建筑中的雕梁藻井那般。一根主横梁的两端上,雕有栩栩如生的小鸟,令我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一双娇燕语雕梁嘞!王凌兴致大发,拿起手机拍起照来。我乘机向她卖弄点艺术史轶事。说起毕加索创立他所谓立体主义之初,就是受到非洲黑人的面具、神灵雕像和玩偶的启发的。她对我奖赏性地投来一个媚眼:你还晓得蛮多毕加索的事呢。我说我不懂他的画,只是把他的故事作为心理咨询的案例了解一些。顺便还说起她的画颇有点毕加索的风格。她没置可否,也许她会觉得我奉承过头了。
       我对这家的菜比较熟悉,不一会儿就点好了菜。蕨菜炒腊肉,蕨根粉煎饼,陶土罐清蒸土鸡,老豆腐丸子,蓝梅山药,还点了一种贵州本土的青叶子菜。
       王凌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黑色长袖针织内衣。穿得可真少,应该属保暖内衣那种加厚的吧。紧致的半高领,将她那天鹅般颈脖的裸露部分衬托得更加白皙,曲线柔和细腻而润泽。
       胸前缀饰一个倒三角式的图案,颇有立体派的那种几何构图效果。金黄色与棕红色既并行又随意交叉叠置的几何形图案,让我联想起敢与毕加索叫板儿的立体派新秀格里斯的《屋旁风光》。这倒三角式图案的两端的凸起圆润,自然是裹在里面的像成熟果子似的女性独特标志。
       凉菜蓝梅山药端上来了。我特意要了一双筷子,挟一块沾蓝梅酱多些的山药给她,父亲关怀般的说,蓝梅可是个好东西。专门补脑的,神经科学家做过研究,它不仅有助于提高脑的工作效率,而且还能够新增脑中的神经元数量。
     那么厉害?她抬一下眼眉,似信非信的。伸出可爱的舌尖,孩子听话似的认真舔着山药上的蓝梅酱汁。那我可要多吃点。不过,这东西挺贵的,我们刚参加工作人吃不起喔。
      吃不起也得吃呀。要成为艺术大师,你的大脑得非常管用,就像毕加索。你注意到他的脑袋了吗?我故作神秘地说。
      你是指他脑袋的外形吗?这我倒没怎么注意。咦,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得多着去哪!他个头不高,头就显得大。而且天庭开阔,圆润饱满,前额特别地发达。
      这与吃蓝梅酱有关吗?她像是在揶揄我。
      他吃没吃,我说不准。但他聪明绝顶,毫无疑问。
      我看你思维敏捷,说话的速度挺快,一套一套的,让我的思维都跟不上你的趟。 你平时注意大脑的保养吗?
      没怎么注意。大脑好不好使,实际上也是天赋的。我将脑袋向前探出,装出诡秘的样子说,你看我的脑袋,有没有点像毕加索的?”我凝望着她,希望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有点像,真的。她装作挺认真的样子看了看。都秃顶嘛。前额也挺像的,地盘宽敞呀。不过,你的眼睛比不上他。
        那当然。那是无法比的。
        他眼睛黑亮黑亮的,炯炯有神,看着你,像把利箭一样。她的情人们说,没有女人能抵御得了毕加索的眼神。
       我不是自比毕加索。我只是希望有一点他的风格。
       
什么风格?

        爱情上的风格。

       你想要有他那么多情人吗?
       不是。那根本不可能。我出于专业需要,曾对艺术家的情人与他们创作的关系做过研究。我发现,艺术家情人越多,越有可能成为大师。
        这太绝对了吧。
        一点也不!我统计过,近两百年来,拥有情人最多的艺术家,若是排行的话,最前面的三个是,巴尔扎克、卓别林和毕加索。你能否认这三个是最顶级的大师吗?
       另两个我不太清楚。但毕加索我是了解的。他情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而且还结过八次婚。
       八次?;我又惊又惑,几乎要把嘴里的东西噗出来了。哈哈,你说他,你说他结过八次婚?不  不  不我禁不住像拨浪鼓那样摇起了脑袋。
       是的嘛。我看过他的多种传记,甚至从中学时期就开始看了。那还有错吗?
      你肯定搞错了!你说他结婚八次,那就意味着他离过七次婚。他毕加索,才不这样子傻呢!
      咋的啦?
      你想想。在西方,离婚的丈夫都是要与妻子平分财产的。他毕加索要是离婚的话,不仅家庭的所有财产,而且包括他的那些画,都是要估价后平分给妻子的。如果他离了七次的话,那他不成了穷光蛋了吗?
       听起来有道理。那我可能记错了。我回去再查查。
      我推测,你是把他的八个情人,当作他离了八次婚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假装没把握。其实,我有把握。我专门作过功课的,在她来之前的半个月,我翻过好几种毕加索传记。我知道她喜欢毕加索,少不了要谈他,我就得把毕加索的知识准备充裕些。“他结过两次婚,就两次。先是和奥尔嘉。他不是有幅名画叫《座椅中的奥尔嘉》吗?后来当特蕾丝出现时,毕加索也没有正式与她离婚,只是签了个分居的协议,并一直就那么分居下去。当然,我的记忆也可能有错。我也再查查。在她面前,我必须装得谦虚点。
       问题是,艺术家要那么多情人干吗呢?当然,男人都很贪婪。
       呵呵,这就是你的误区了。我早就知道你有这个误区。你虽然搞艺术,却不理解爱情对艺术的意义。恕我直言,这是很糟糕的事情。我板起面孔,装作挺严肃似的。
       我不是不重视呀。我在信中不是写过吗?
      但你只是原则上说说而已。你的心理深处,或者说潜意识层面上,你是不重视爱情的。
      何以见得呢?她瞪大了眼睛,并投来一股不屑的神情。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眼睛其实挺好看的。虽不是双眼皮,似乎并不满足一般男人对女人眼睛的通常审美要求,但我觉得它很耐看,眼形呢,有点像范冰冰的,轮廓粗犷,显得有点不屑一顾的霸气,线条则是纤柔的,越往外眼角那边,则越显纤柔,这就使她在娇波流转之间更加地妩媚动人。
       我认为很明显。我仔细看过你发给我的那些画。我直觉上就发现了你的一个重大缺失,一个重大主题的消隐
        有那么严重?我怎么就没觉察到。当然,我近来也有些朦胧的感觉,觉得我的画中,似乎缺少点什么。
        是啊,缺少什么呢?我故意引而不发。她沉吟良久,似乎不好意思开口。要我说,你的画里面,没有男人呀
       怪了!没有男人就怎么不行呢?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这事关艺术的本质问题,关系到你能不能成为大师的问题。上午我们还讨论过,只是没深入。
       我以前画过男人的呀。只是近些年画得少了。
        你的画里对不起,也许我有点以偏就全,没出现男人,没有表现男女两性关系的画面。要我评价你的画的话,你的主题是不是有点单一,有点狭隘?你的主题,好像就是你那点自我,那点狭小的自我欲望,自我表达。你的天地太小,你走不出去。你的构图表现得气势不大,很是小自我似的。如果你这样发展下去,要是你老是往这条小道上走,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师呢?
       我知道。对我来说,艺术的道路还十分漫长。我现在只是在打打基础,以后再求发展。
       可张爱玲说了,出名要趁早啊!古人也主张诗酒趁年华嘛。你不能等待。青春不能等待。你必须尽早地表达重大的主题,才能在艺术圈子里绽露头脚。
        唉呀!你的意思无非是说,只有爱情,才是,或你认为的才是,重大的主题。可是,艺术史上,真正直接表达爱情的画,也并不是很多呀。
        大错特错!真正能在艺术史上名垂千古的,只能是那些表达爱情主题的画,这还用得着说吗?再说,这同样涉及我俩上午讨论过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画画?为什么搞艺术?
       我嘛。她放下筷子,两手捧在一起,碰碰下巴,作思考状。我给她挟一块蕨根粉煎饼,提醒她别忘了吃。嗯,我画画,从小的方面说,可以让自己安静,可以放空自己,可以忘掉很多烦恼。尤其在这个灯红酒绿的社会里,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我
       你还蛮会讲大道理嘛。我几乎打断了她。灯红酒绿呀,迷失呀啥的。现在的年轻人,可不考虑这些。
       可画家不能不考虑呀。我相信,画画的过程,可以完全抛弃世俗观念。一个人的思想,一张纸,一支笔,一个世界。
        挺自由的啊!
        嘘!跟你说她故作打哑谜似的,跟我作了个小鬼脸。我还有个特别的嗜好,就是坐长途火车,搞长途旅行。 我在火车上,静静地坐着,看着形形色色来回穿梭在车道间的人。拿着自己的本子,画着脑子里突显的图像。似乎一切与他人无关。这种长途旅行,只是为了放空自己。感觉特别好。所以我每次出门,背包里总是会有个本子和一支笔。
       是挺惬意的!我也是。说来我俩挺对路子的。我回老家从不坐飞机,喜欢在火车窗前,望着往后飞逝而去的自然野景发呆,遐想,并记录下自己当下的所思所感。”我深情地望她一眼,给她拈了个豆腐丸子。我说这豆腐丸子是用石膏,也就是硫酸钙点的,能吃出儿时老豆腐的味道,而且还含钙。现在城市里的豆腐一般都不含钙了。我还以特别知晓女人身体奥秘的口吻说,女孩子最容易丢失钙了,特别是在玫瑰期。她不禁讶异,啥叫玫瑰期?我说你这都不晓得,就是你们的例假呀。她噗嗤一声笑了,差点儿喷出了口中的豆腐沫。这么个好听的名称,还蛮贴切的。你到底是作家。
        她刚才从小的方面说了为什么画画。好,你再往大里说说,为什么要画?我戏仿她,用了大里这样一个生造的词。
       是不是可以把它当作信仰,只是个精神寄托?很多时候,艺术就是一个自我价值的体现,或像你说的炫耀尽管我对这个观点还持有异议,兴许你们男人就相信这个说法。其实,每个人都喜欢被人崇敬的感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被拍卖到高价,就是人身价值的体现,炫耀的资本,地位的提升。自古以来呢,这样的人就被定为成功人士,像你这样的人。
        唉!她还是不相信我吹嘘的炫耀说。我在通信中已经跟她谈得不少了。我一直在论证艺术表达得最多的是爱情的欲望、性的欲望这个观点。她似乎老是跟我别扭着,一直不同意。我是从艺术的本质层面、心理层面这样说的。从现象或经验上看,或从历史上看,大部分艺术作品总是关涉爱情与性。特别是绘画,它比音乐这种更抽象的艺术更能表达性的意味。像达芬奇、提香、布格罗、马奈、高更等。特别是毕加索,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充溢着性色彩。像他的《台桌上的静物》,是1931年画的,你初看起来只是物品,可背后呢,却隐蔽着具有明显性色彩的人体曲线。小说更是如此。历史上顶级的小说大师都是性描写高手,像乔伊斯《尤利西斯》,被公认为20世纪排第一名”的小说,可里面有大量怪诞的性的、色情的描写;像普鲁斯特,里面有许多主人公的逛妓院的性经历、特别是同性恋描写;最让人不好解释的是纳博科夫,他不仅写《洛丽塔》这样出格的作品,而且还在逝世的前十年写出了《爱达或爱欲》。我看这部作品的性描写有点像《尤利西斯》。都快70岁的人哪,怎么对爱情和性,还那么痴迷地着魔呢?!
       在吃饭的余下时间里,我们还在争论这些问题。我发觉她是个叫真的女孩,在艺术的本质问题上,总是跟我叫着劲儿,一点也不随波逐流。我暗自赞叹,真是一块有哲学头脑的自然天成的璞玉,一个有大思维视野的未来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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