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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自我燃烧的爱情的36小时(9—10)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4-12-15 11:13:05  浏览次数:3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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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十点见面,我九点多就到了。我欢快地做着准备工作,迎接艺术女神的第二次光临。我在盥洗间清洗一下电热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因为爱情》的小曲——“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声音太过激昂,使得整个本来就寥落沉寂的走廊,显得愈发幽静了。今天的活动咋的安排,我刚才在路上还纠结了一阵子。原定是上午去莫干山画廊的。但我又觉得,老是看画展,就会耽搁和她面对面交谈、甚至向她直抒胸臆的时间,仿佛我能获得多少向她面诉衷肠的时间,对于能否得到她的爱情,具有一种近乎于生杀予夺的影响力。我太相信男女之间眼神对眼神,从而达到“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效果了。可转念一想,也许从王凌的角度来看,她是为艺术交流而来的,甚至是为了向我亲炙赏画的方法和技巧,如果不去看画,她会不会认为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上午还是去莫干山吧。

我烧开水,给她把茶沏好。等她一到,我们喝点水后,尽快出发,早点回来,不是就可以多挤出下午的时间,和她攀谈缠绵了吗?时间到了,可她人还没到。昨晚分手时,她还说,她再不会迟到的,因为她再不会把方向搞反了。她姑妈家本来距师大不远的,坐公车一刻钟就够了,可她刚好坐反了方向。只好又折回来,并向我发短信说,路上被堵了。我清晰地记得,她扮了个怪相说,她撒了个小谎。我当时还心里一热:多诚实的女孩!

她会来的,这不成问题!我坚信这一点。我开始在工作室搜寻我写的那些书,一股脑儿找出来十多本。我寻思,我要给她题献、签名,用我在中学时就学会的标准隶书体,龙飞凤舞地在扉页上表现我的艺术素养。书法,也是艺术嘛。在书法上露露手,总不至于跌我艺术上的份儿吧。

“对不起!我又迟到了。嗯,还好,就几分钟。”王凌直接推门进来,就如同她走进了与自己的办公室有点相像的房间。我说没事儿。喝点水吧,我们稍事准备,就出发。

在电梯里,我突觉眼前一亮:她比昨天更漂亮了!她化了妆呢!虽化得简单随意,却是那种“香脸轻匀,黛眉巧画宫妆浅”的妩媚,是那种“丁香笑吐娇无限”的神韵。我不禁脱口赞叹:你今天真好看!化了点妆,是吧?她的脸颊迅即绽放成了一朵云蒸霞蔚的玫瑰,恰如雷诺阿《阳光下的裸体》那少女呈微红暖色的柔润面庞。她把脸偏向了一边,障羞罗扇般的。我赶紧收回我那火辣辣的目光。可没过几秒,我又把谛视的焦点投在了她的嘴唇上。一层薄薄淡淡的粉红色唇膏,把整个面容映衬得娇艳欲滴。特别是随着她说话时,那一启一合地风生水起,令我禁不住想起了爱神之弓,激发起我无尽的遐想空间!

她昨天是没化妆的。或者即使化了,也化得令你看不出来。但我更倾向于肯定前者。这也不难解释。她是来见老师的,见一个她崇敬的长者,端的是用不着打扮自己的。既然她今天化上了,那就是刻意的,她有意识地在表现,在展示自己的美。她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美的某种欠缺。昨天午饭时,我就漫不经心地,略带调侃地说过,她的嘴跟我的很相像。我当时的口吻有点挑逗的意味。那隐含的意思是我俩挺般配的。现在我暗里对自己说,她整个嘴的形状有点儿偏圆了,而唇形呢,轮廓不太鲜明,线条也不怎么硬朗。给人的审美感受是,理智有余,而性感不足。我注意到,当她讲话时,嘴唇会浪漫地微张,这样就把脸部的线条,似乎都集中到眼睛和鼻子上去了。今天她抹了层恰到好处的唇膏后,这点小小的白玉微瑕,就可忽略不计了。

她是为我化的妆!这更加意味着,我昨天的整个表现是不错的。我已经出乎她意料地赢得了她的好感——如果不说她可能会爱上我的话。一想到这里,我信心更足了。在去莫干山的出租车上,我一再勉励自己:今天的表现要更精彩些!

我原来想象中的莫干山,大抵是那些超凡脱俗的画家们之居住区。他们毗苏州河岸而居,隐世埋名,悠哉游哉,就像当年印象派画家们在塞纳河畔选择居所一样,享受着为艺术而艺术的奇欢大乐。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上海最有特色的一个画廊群。王凌说她来过这里不少于两次,但每次都走错了路。“我属于方向感极差的人。我来之前还在想,不知那天去莫干山,会不会一如既往地走错;若遇如此,老师一定要保持冷静哦!”

游览着这些大小不同、风格各异,甚至彼此竞争的画廊,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原来,真正的艺术世界是在这里。在这肃穆而又神圣的艺术殿堂里,我又一次变成了她的学生。她跟我娓娓道来,如何欣赏一幅画,也就是大致的鉴画程序——Ways of Seeing。先看构图,也就是这幅画的主题、立意。画家到底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表达?再看技法。画家使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技巧,并不是随意的,而是为主题服务的。比如印象派的技法,那厚涂的、短促的、密集的笔触啦,明快颤动的色彩效果啦,色块的分解啦,点彩法啦,等等,这些独特的技法都是围绕着“外光”展开的。而对外光的表现,实际上是对“印象”的记忆——所谓“印象派”也就由此得名。莫奈就说过,风景就是一个印象,一个瞬间的印象。他的《日出·印象》就是这么来的。他到勒阿弗尔港办事,从他所在的窗口看去,太阳隐现在雾中,前面杵立着几根船桅。这确实是勒阿弗尔的景色。莫奈就用轻松随意的笔触暗示了这一特定的景象,而不是仔细的描绘。

幸亏她说起印象派,我多少还有点了解。要是她谈到别的画派,我可就底子掉干了。两个半月前,正是受到她通信的启发,我和妻子去上海博物馆,看了《从巴比松到印象派:克拉克艺术馆藏法国绘画精品展》。我记得雷诺阿的画作最多,有二十多幅。我站在他的《大浴女》、《岩石上的浴女》、《阳光下的裸体》前,久久不愿离去,甚至连妻子对我那痴迷的样子都生出了嫌隙。这会儿我可派上用场了。我说印象派最对我心理学的路子了。在心理学上,我最推崇知觉。人们仅凭知觉的功能,就可以解决和满足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而知觉正是印象派所说的“印象”的心理机制。他们着重表现光线、色彩与形式,特别是雷诺阿,他的画面上,漂亮的儿童呀,迷人的风景呀,娇艳的鲜花呀,尤其是,那些引发感官愉悦的裸女呀,就是充分发挥了人的知觉的功能。他对女人皮肤的冷暖色交错辉映的技法,纯粹是一种诉诸感官的把握,也就是把人的知觉的功能极大化,从而给人以美的享受!我要说,印象派画家,就是最伟大的知觉心理学家。

她听呆了,竟然!她那宛如高更粗黑线条描画的单眼皮一忽一闪,是多么迷人地给我的言说打着节拍;她眼神里透现的明快单一的色彩,又是多么娇绕地为我的观点打上印痕。似乎她不承想,我还有这般的能耐,能把艺术心理学讲到如此的水平或深度。我不禁记起她信中写过的一句话:“要慢慢学会用心去看画。一个人只有懂得欣赏,才会去感受,才会去思考,才会绘出有精神的作品。”看来,她也把我当成用心去看画的人了。我俩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我心里真的就撒起了欢儿,外部行为也显得更带劲儿了,我像一个艺术评论家那样去审视眼前的画。只要是她认真端详过的作品,我都要反复地再品味,力求看出个门道来。同时我也注意到,我在专注于一幅画时,她偶尔也会乜斜地瞥过来赞许的、温润的一眼。但更多的时候,是我偷觑她在画前的神态。她那看画的姿韵,就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塑,深深地沉入罗丹的《思想者》般的情状。站在她的侧面,我的视线就可循着她闲袅春风的身姿,把她头发柔顺的流泻、颈背的优雅起伏和眼睫毛的弯曲,浑然地连成一体,从而构成了一幅她个性鲜明而清晰的肖像画。这幅我自己构筑的肖像画,远比雷诺阿最动人的女性肖像画,还要令我心醉神迷!我偶尔也在这幅肖像画身边悄然走过,总会有一种爽飘飘的感觉,体内会翻腾起一丛丛无常的烈焰。

在一位香港大师的“有才无艺”画廊里,有几幅她驻足凝望的张家界风景油画。她说她没去过张家界。我说那好,今年暑期我带你去呀。我每年暑假都要回老家的,去陪伴母亲,而且是一个月,给母亲做饭。近些年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她垂着睫毛不动声色地说,“你还是个孝子呢!能陪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一般人做不到哩。”我说除了陪母亲,还有一点点小私心,那就是我们老家空气好,对长期住在上海这样污染的城市人来说,可以起到吐故纳新的“洗肺”作用呢。她说“倒也是”。我热情地邀请她一定要去。带上你画油画的全部行头,在天子山、黄狮寨的大山上,待上个十天半月的,保你灵感大发,让你画个尽兴!还说我有亲戚在山上开旅店,用不着你花钱啰。她笑了笑,没置可否的。

在一家“心灵暗疮”大型画廊里,她看到了一幅国人画的《最后的晚餐》,便给我介绍起来。这是曾梵志画的,是其“面具系列”之一。她感慨地说,“我们很多人,都是站在大师的肩上作画。曾梵志的这幅就是这样。现在他被炒得很火呢!拍了一个多亿。真了不得!可有时候,我发现,好像除了意识是属于自己的,其他的一切,也许都会有别人的影子,大师的影子。似乎没有对与错、好与坏之分。当今这个社会,画家除了实力,还有的,就是会自我推销。”

那你也要学会自我推销啊!我紧接她的话头。我问她有没有把自己的画拿到画廊去展示。“目前还没有。名气不够呀。”假若你现在名气不够,还不能举行个展,那就把你的画挂几幅到画廊里去呀。“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呀,你无名小辈一个,谁跟你挂啊?”我有一个好建议,你自己掏钱挂嘛。你找一个画商老板,问他,挂一幅,多少钱?我给!不就行了?“那也不划算!还是以后再说吧。”不能等啊,艺术家成名要趁早。我跟你赞助行不行?我手上有的是课题经费。我宁愿不搞,或者是少搞科研了,也要把你这个画家赞助上去?好不好?

她说她目前油画不多,画了好几本插画,这次还专门带了一本,请我提意见。我说既然

你画了很多本,为什么不考虑出版画册?我觉得你已经具备了出画册的水平和条件。在艺术的问题上,不能太谦虚啊,要学会推销自己。就像当下的李莫愁,她自从“中国好声音”之后,已成为最走红的广告明星了——不就是因为她施展了放肆的性感嘛!“唉,我有时觉得,艺术对我来说,还很有点遥远嘞!”我说不要这样想嘛。其实,你与所谓“大师”的区别,不在天分、天赋上,而仅仅在于成名的先后、名气的大小,乃至成名的途径上。就像郎朗,那家伙钢琴弹得忒滥,可他,尤其是他父亲善于自我推销,结果他的名气,至少和李云迪相比,实在是太过膨胀了。

我们走出画廊区时,已经快两点了。我一点也没觉着饿,王凌却有点饿了。我说你得坚持一下,这附近肯定找不到好吃的地方,我们打的回学校的后门一带,那里有一家叫“膳道”的中药养生菜馆,菜特别清淡。她说那就随你呀。

和洵的阳光仍是像昨天那么明媚,只是光线中似乎略带有那么一丝儿淡淡的湿气;惬意的微风呢,也挟带着羞羞答答般的醉意。我感到春天就要悄悄地走近了。

 

 

当我兴冲冲地带王凌赶到“膳道”时,那位笑靥如花的前台小姐,声音甜美地抱歉说,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们的师傅都歇班了,欢迎你们下次再来!我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了。真该死,怎么就没想到有可能过点呢。在这里吃中餐,本是我早就规划好了的,是我艺术活动设计的一部分,怎能没得吃就不吃了呢。“膳道”讲究的是吃的艺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吃,从来都是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我曾把中央纪录频道的《舌尖上的中国》看了数遍,正好可以向她展示一下我的饮食情趣的。这下可咂了!

我怏怏不乐地另找餐馆。这一带虽是不小的体闲广场,可就是没一家我中意的地方,不是已经下了班,就是对饮食的品质没把握。我怕她吃得不好,没有尽到我这地主之谊。后来她再也不想跟我转悠了,想必她实在是太饿了,坚持要在那边角落的必胜客吃。我只好主随客便了,尽管我有极大的不乐意。

我殷勤地向她推荐海鲜类比萨,可她只点了份韩式秘制牛排,她说她喜欢吃牛肉。我说这哪够吃呢,就点了份俩人共用的海鲜至尊比萨,给她加了份甜点,巧克力法式芭菲,我自己要了三文鱼千层面。我一再诚恳地表达谦意。真不好意思!让你吃必胜客。这未免也太简单了,怕你吃不饱。都怪我,没有掌握好时间。

在等上菜的当儿,她喝着柠檬水,我静静地看着她,忘了喝水,我也不需要水,我的体内被激情之水搅得满盈盈的。她望着玻璃杯潋滟的清水中那片摇曳着的柠檬,是不是想起了莫奈的《睡莲》?很可能的。因为她看得是如此出神,仿佛我此刻并不在她对面似的。也许她正在独自品味着莫奈自己对《睡莲》的感悟——睡莲的母题,显然不是那一朵朵睡莲本身(可以说睡莲只是陪衬而已),而是那水塘中倒映着的斑驳天空,并赋予水面以光和动感的色彩与形态。王凌眼前的这杯柠檬水,其精粹似乎也不是这片柠檬本身,而是窗外午后的斜阳照射水杯的光影和纯色。她似乎是以印象派画家的风范审视着这光色——也正是波德莱尔所说的“艺术的一半”,即瞬间的、短暂的和偶然的东西。

她的牛排端上来了。随着“哇喔!”一声赞叹,她双手合十地一拍,那双黑褐的眸子紧紧盯住,像是在鉴赏面前的一幅画。一大片半月形牛肉,一宝塔形盘丝状的面条,一小截玉米,还有几小棵西兰花点缀其间。也许是太饥饿诱使她不只是干过眼瘾了。她翘起她那金枝般的兰花指,让闪着晶莹亮光的刀叉,在牛排上挥撒自如地切割,就像是毕加索在大刀阔斧地肢解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

到底不愧是画油画的!吃起西餐来,技巧是这么的地道。完全不像是从大山里走出的孩子。我触景生情地说。我既是为了夸她,也是为了引出话题。我大肆发挥一通。油画是西方的舶来品,和中国画截然不同。要想画得地道,就必须精通西方文化,追溯西方文化的源头,特别是要懂得西方人的爱情观念,也就是柏拉图在《会饮》中所表达的爱情观。

她“哦——?”一声,像是不肯定,更像是疑惑。“嗨,你又在把问题往爱情上拉,似乎爱情是解决艺术的所有问题的万能良方。嘿嘿,我发觉……”。她欲言又止,眼睛诡秘地一闪。

你发觉什么啦?嗯,你说嘛,管自说。

“我真的发觉,你跟一般的老师不一样,确实不一样,至少跟我见你之前的想象不一样。”

你昨天说过这个意思。你再说说,见我之前是怎么想象我的?

“我原来觉得,你是一位特别有学识的人,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跟其他老师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至于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像此刻我也说不清楚一样。从我们的邮件交流中,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位性格开朗、积极向上的人。我想生活中的你,应该也是一位很和蔼的父亲——”

大错特错!几乎全错!我不顾一切地打断了她。旁边一对情侣似的人儿,向我们投来惊诧的一瞥。

“怎么会呢!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我还是肯定你的嘛。”

看看!这就是网络的弊端,数字交流的缺撼了。要是我们这次不见面,不这样面对面地交流,而是电子邮件继续写下去,那么我们彼此根本就不可能真正的了解,更不可能……呃呃……更不可能我爱上你。我爱上了你!你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我是饱含深情,一字一顿地说出口的。

她一点儿也不吃惊,居然!她并不像个处女似的,一霎时羞得乱云飞渡。只是淡然地笑笑,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垂下眼眉,盯着她的甜点芭菲,仿佛她早就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了。

说真的。我只怕早就爱上你了,在昨天见面之前,至少是喜欢上你了吧。我在信中那么夸奖你、恭维你,可不是随便说的,就像我从不说我身边学生的好话一样。

“谁知道呢!你是很会哄女孩子开心的。”

倒未必。当然,我俩见面,其结果有两种可能性:如果你不漂亮,那我们就会成为一般性朋友,艺术朋友,以后会在艺术上搞些合作;如果你非常漂亮,是我所钟爱的那种类型的女孩,那我就会爱上你。现在看来,只能是后者了。我已经爱上你了。

“你真的觉得我漂亮吗?”

那当然!没得说!

“那你再仔细看看?看仔细了,也许你就会觉得我并不怎么漂亮。”

既然她敢这么说,那我就敢放肆地看了。我迅疾把男人对女人的审美能力最大化,像格式塔心理学家那样,在看一个对象时,遵循着从整体到部分的原则。先从整体上看,她的五官搭配,发型与面部的匀整,构形与线条的统一,轮廓与部位的融洽,等等;再从部分上看,也就是脸上的细节,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耳朵,一路看下来。既然她要我仔细看,我当然要把重点放在部分,放在细节上了。她也许是要我在她脸上找点毛病,那我就得找出来呀。

哈哈!格式塔的知觉方法真管用。我终于在她脸上找到一点瑕疵了。在她上唇人中处的右侧,有那么一点点呈直角形的微微的疤痕,若不是我这么近距离地、放大瞳孔地搜寻式的看,平时根本没人会看得出来。我说这点小瑕疵不算什么呀,哪怕是演《罗马假日》的奥黛丽·赫本,也是可以找出小小的毛病的嘛。你这一点点疤痕,即使有人看到了,往坏的说,不过是白玉微瑕;往好的说,那叫锦上添花呢!

她被我逗乐了。“我还有难看的地方呢。”她把头向前凑过来,左手顺势捋起覆盖在左前额上的头发。兴许是头发浓厚了似的,她还把右手伸过去帮忙,将她的前额左边全部露出来。这动作的神态让我觉得,她是以孩子般的虔诚,好让我将她的左前额看个清楚。“看到了吗?这里还有呢。”不过,这一展示给我的时间极短,随即头发就复原了。我不能确定我看清楚了没有,反正我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也许我的潜意识在支配着我,她已经够美的了,谁会在意她的那点瑕疵呢。

她还说她手上、胳膊上也有,甚至大腿上也有。当她说“大腿上也有”时,还做了个像是要脱衣服让我看的象征性动作,或虚拟的动作。我问她你这是怎么弄的?她说是小时候,在爸爸的木工坊里摔了跤弄的。爸爸做木工活时,她就在旁边玩,在那些遍布坊间的加工碎料——比如木刨页呀,碎木屑呀,碎木渣呀——中玩耍。一不留神,就会在这些加工碎料中,伤着自己。她儿时相当的顽皮,比哥哥还顽皮,也很勇敢,富于探险精神。

我说有探险精神的人,总是要留下点光辉的痕迹的嘛。随后,我又开始向她表达爱情了:

凌凌啊,你应该看得出的,我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的人。或者说,我想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纤毫毕现地展示给你。我不想隐瞒什么,更不能欺骗你。这是我成熟的表现。我觉得,在爱情上,男人要到五十岁往上走,才算真正的成熟。所谓五十“知天命”,这个天命,在我看来,就是爱情的天命。

“照你这么说,男人要到五十岁才能这样,那是不是也太晚了?”

一点也不晚!我是从爱情的意义上说的。男人真正懂得爱情的意义,恐怕非得到这个年龄。比如说,我此刻就很清楚,我爱你,爱的是什么。

“是什么呢?我倒想听听。”

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吃呀,别光顾听我说话了。我俩的这份比萨,还没动呢。我给你来一点吧。

“你别打岔呀。快说吧。”

我相信,艺术的一半是爱情。

“你是不是在套用波德莱尔的话?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哲理的。”

这是我刚刚脑子里灵光一现的。如果我这句话还有点哲理的话,那也是爱情激活的产物。我对你的爱,激活了我的创造性。所以,就像我昨天跟你讨论过的,尽管爱情有多种意义,甚至无限的意义,但爱情最顶级的意义,就是激发人的创造性。

“这我同意。但你还是没说你爱我什么。”

这很简单。我问你,你这次为什么要来看我?

“我顺便呀。我哥哥和姑妈在上海,我爸妈也在哥哥家临时住。顺便看了你,再我们一大家子,回老家过年呀。”

你这是借口。你本用不着,完全用不着,来看我的。因为严格说来,我对你没什么用,完全没用,你知道吗?我不懂艺术,压根儿就不懂!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对你有用的东西。当然喽,如果我是画家,再假设一下我是大师,那么你向我走近,那还情由可原。你也可以得到你所需要的东西,就像卡米耶和罗丹那样。可惜呀,我不是大师。

“可你是心理学家呀,我可以向你学习这方面知识嘛。”她倒是说了句实话。一般比较关注自己的精神生活的人,自我意识比较强烈的人,容易对心理学感兴趣。

我在信上跟你说过,真正的艺术家,都有天赋的心理学知识,他们是天生的心理学家。像毕加索,就特别擅长洞察他人的心理。他把周围的人搞得团团转,几乎都围绕着他转。这就是天生的常识心理学。这是学不来的。按毕加索的话讲,就是“单凭经验、外表和脑袋瓜,学不来的”。我提醒过你,如果你的常识心理学不发达,你是成不了大师的。所以,你也就用不着向我学心理学了。

“那也不能这样说。我很欣赏你呀,甚至崇拜你!你也算艺术家嘛。你写小说,小说家也是艺术家嘛。”

算你说对了。我写小说,就是把它当艺术来搞的。我平时注意绘画和音乐方面的素养,就是为了提高小说的艺术水平。

“真的。见了你的面,我发觉你有相当的艺术气质。”

这话我听得高兴!这样,我俩就一体化了,就高度融合了。因为对艺术的偏爱,让我们走到了一起。你难道看不出这是天意吗?天意!你必须顺应这个天意。

“怎么顺应?”

你爱我呀!

“嘁!你觉得我们合适吗?你和我爸爸一样大,顶多也就小我爸一岁。你就不怕,我把你当爸爸一样尊敬吗?”

这你就不懂爱情了!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这是爱情与婚姻的一个本质区别。你何时见到,毕加索的情人们在意他的年龄了?弗朗索瓦丝做毕加索的情人时,才25岁,小他41岁。比我俩的差距大多了。我俩相隔30岁,这是最佳的爱情年龄,而不是婚姻年龄。

“你把爱情年龄与婚姻年龄区分开,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可大得去啦!这就意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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