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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寒山寺里爱情的祭奠(1-2)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5-03-23 13:12:22  浏览次数:3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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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哟!沈老师,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方妍呀,我是方妍!”

随着一阵女性银铃般的轻飘飘的柔亮声,我的手猛地被一双略带凉意的手紧紧握住,旋即,一张女人的面孔突兀地映现于我的眼帘。我懵了!我的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我的意识瞬间成了混沌一片!似乎只有我的躯体还算本能的清醒,它感觉到了女人的身体在紧紧向我靠近,顷刻间似乎就要倒入我怀中来了。

“天啦!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老师,真的是你!我认出你了!老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学生呀!我就是方妍。”

外部的急性刺激加速启动了我幽暗的记忆库。这启动的速度之快,似乎不需要时间,通常所说的持续的、绵延的时间概念,在这里毫无意义!哪怕是一瞬间呀,刹那间呀,霎时呀,立马呀,即刻呀——人类形容时间之短暂的词汇,在这里同样无效。因为我的过去,我已逝的情感经历,似乎通过这声音、这身体的接触、这绵柔的话语,与我的现在,我此刻的存在,奇迹般的、神话般的接通了!接通了!仿佛有一个忠诚的灯塔遽然照亮了我久闭黝黑的记忆库,又宛如佛祖的神谕廓尔降临那般!我很快认出来了:她是方妍!我的学生,我曾经爱过的女人!

“噢!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方妍。见到你真高兴!”人的意识一旦被触发和调动起来,我的手就知道做什么了。我一把反握紧她,整个胳膊神经质地抖动起来。

她斜倚过来,那身体的本然诉求,似乎是要我来一个拥抱。可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本能地、潜意识地觉察到,此番场景,断不能被一个人看到,那就是我妻子。她此刻就在旁边,说不定正在盯着我俩看。因为刚才我和妻子是一同走出会场的,只是我拐了个弯儿,进了厕所,我刚从里面出来,正慢悠悠地走在这略微下斜的、有一道道凸条纹的水泥路上,就发生了刚才的这一幕。

“来!方妍,我让你见一个人。”我不由她分说,就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往大会成员吃午饭的素菜馆方向走。也许是我这一路咋乎式的动作,实在太过唐突,弄得她不知所措。没走几步,果然就碰见了我妻子。她在川流的人群中站立,好像是在看着我俩走过来。“方妍,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夫人,晏琪。她是搞心理咨询的。”我把方妍拉到妻子面前,用发颤的声音介绍着,如释重负似的。方妍赶紧松脱我的手,边与妻子握手,边说晏老师你好!我看见方妍脸上陡地掠过一抹挺不自然的表情,一种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仿佛她怎么也不承料到,在见着我的同时,还会见到这样一个不说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至少是在不该的场合见到了不该的人。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强堆起满脸的笑容,主动地向妻子自我介绍起来。

我们随着人流朝吃饭的地方走。方妍亲热地挽着妻子的手,热烈地攀谈起来。我呢,也忙不迭地跟妻子解释说,方妍曾是我们学院人力资源管理研究生班的学员,是哪一届的我不记得了(方妍接茬说,是2007届的),当时我给他们开《认知心理学》的课程。记得那次我讲了六天的课,都是星期六上课。课程结束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直杳无音讯。屈指一算,她毕业都已经六年了。可巧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方妍她还记得我,还念着这份师生情谊。我记得她那会儿,表现得可优秀啦!学习极其地认真,一次课也没撂下,每次总是早早地就来到教室,还喜欢坐第一排,总在向我提问,好像她有问不完的问题。她是个善于思考的好学生。她那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不,她一叫我,一提醒,我就记起她来了。

读者!不要以为我跟妻子在说假话。我说的这些,大抵上都是真的。至少我们分别六年来,一直没见过面,这是千真万确的!至于其他的,特别是我私下的那些秘密,像单簧管那般演奏的秘密,等会儿我会自动道个明白的。

昨天傍晚,我们夫妻俩随同心理咨询专业的师生们一大溜儿,来到这苏州的寒山寺,参加在这里举行的全国佛学与心理咨询第五届年会。我是专门陪同妻子来的,因为她是上海市心理咨询学会的理事,不能不参加这个年会。而我呢,虽搞心理学,却既对宗教没什么研究,也对心理咨询不感兴趣。所以,这次来,纯粹是为了舍命陪君子,要不是悬想着能在会议期间,偷偷跑出去游游苏州,我才不会到这寺院里来呢。

这会儿,虽然我面上看来,表现得还算沉着、淡定,一幅无所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的模样,仿佛真的不过是像通常那样,见着了过去的一个普通学生。可我这内心里,恁的是又惊又喜!就宛如看似平静的海面却在深处翻腾着无尽的巨澜那般,我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特别是,当我把眼前的方妍看清楚了,往事的记忆便纷至沓来,一股股酸楚的愁绪,搅得我心坎儿隐隐地作痛!方妍,我这曾经爱过的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寺庙里的呢?更让我痛惜的是,区区六年没见,可她容貌举止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太惊人了啊!

大在哪里呢?关切我的读者会问。凭心说实话,要是我在大街上,或在某个场合偶然碰见了她,我真的,我肯定,是认不出她来的!哪怕是际遇的使然,让我有时间仔细地打量她(假设她不作出任何反应的话),我也端的不会认出那个我曾爱过的她。你可能会说,这表明你过去爱她,不是真爱,至少没有刻骨铭心;可我认为,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曾经刻骨铭心过,正因为她过去的美永远定格在了我大脑神经元的脉动上,就使得我的潜意识只接受她过去的美,而无法认可她现在的外貌形象。理所当然地,我的眼睛也就辨识不了她。

当我们来到我和妻子吃过早饭的这处素菜馆时,只见门口人头攒动,里面的饭桌早已坐满。因为上午是大会开幕式,人员陡增,除了正式代表外,可能还有不少临时蹭饭的人。这佛家圣殿,只要有人要吃饭,那就来者不拒。好在大会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在别处另外准备了饭菜,我们就跟着工作人员的领引,到那儿去吃。  

 

我平生第一次走在寺院内部的深巷子里,自然会别有一番不说是心虚、至少是惶然的感觉。平时旅游,就很少看寺庙,觉得它们大同小异;纵然进去了,也只是在“大雄宝殿”之类的标志性地方溜溜,走马观花似的。可此时不同了,我走进了寺院充满神秘感的深处。昨天报到时,妻子准备与其他师生一样住在寺院内,既免费提供住宿,又可以亲身体察僧人的生活,还可以在凌晨参加僧人的“坐禅”,对她来说,真是一个学习、体验的好机会。可我死活不愿意。我有点怕,说真的,怕不习惯夜晚那黑黢黢的沉寂——如果不说阴森可怖的话。结果呢,我和妻子,就我俩,住在了侧门外一个小旅馆里,虽美其名曰“夏日浪漫假日酒店”,但条件差得出奇,还要自己掏腰包。可我愿意这么将就着。

我们经众信烧香的区域走过,只见那硕大的长方形蜡烛架上,支着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红蜡烛。那跳脱曳摇的烛光,映衬在一个个善男信女肃穆虔诚的脸上,无不参透出人类的信仰所具有的无穷的感召力。我听说这里的烛光是昼夜二十四小时长明不灭的。巷子的两边,那清一色的土黄色院墙,更是昭显了佛门圣地的神圣与静谧。当我们走过一个较宽的巷院时,那三棵粗壮健硕的古老香樟树,将天空的光线几乎全都遮蔽了似的,我们仿佛陡然走进了寺院的一个黝暗的殿堂那般;那随意弯曲的穹顶似的粗树枝,将它们的枝梢,柔和地轻触在了两边的院墙檐上那黑色叶形瓦片上,似乎使得外面的阳光更难照射进来了。

找新地方吃饭的人们,走在巷子里,稀稀拉拉的。不久,我看见我的同事,我院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尧光性,我最要好的朋友,和他的几个学生一起跟上来了。我立即把方妍介绍给他。刚才在聊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她对心理咨询非常感兴趣,已经获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书,目前业余时间还搞点个案咨询。我觉得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因为上海市最顶级的专家来了,对她今后的咨询事业发展大为有利。我郑重其事地跟我朋友说,方妍是我过去最得意的学生,她非常聪明,人又长得漂亮,你一定要好好地收下她这个徒弟。我就把她交给你了!我这哥们儿,特喜欢女人的,时常色迷迷地看着女孩子。这不,想必他是觉着方妍长得不错,就满口答应了。

方妍和尧光性,还有晏琪走在了一块儿,我就有意落在后面,好偷偷地看方妍。就像后印象派画家高更喜欢用女人背部的画面——比如《午睡》那样的名画——来呈现他想表达的意境那样,眼下我目睹方妍的背部,更是增强了我所不知的她往日生活的神秘感。她的这身装束,既令我讶异,又让我别扭。讶异的是,这样的服饰或穿法,若在她的六年前,是绝然不可想象的——无论是之于那时的她,还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她上穿一件泛白的纯灰色厚丝绒罩衣,是那种旧时妇人们穿的右侧开胸式,后襟的周边缀有醒目的白色滚边。下着一条青黑色棉布裤,脚蹬一双白色的平底跟、开口呈月牙形的藏青色鞋面的帆布鞋。特别是她的上衣颜色,跟这里的僧人穿的暗灰色长大褂,非常地接近(还有一种黄色的长大褂。全部僧人穿的,总共就这两种颜色)。为了平抑我的讶异感,我先给自己提供了这样一个理由:她也许是为了迎合这寺院的氛围,才着意这样穿的?她毕竟是来这里开会的嘛。(后来,她还说,家里还有好多套类似这样的衣服呢。)

这装束也让我别扭!我觉着看不顺眼。不是这衣服本身难看,而是觉得,这样的带有特定信仰意味的服装,断不该套在她的身上。六年前的她,可不是这样的啊!至少这身装束看起来像是羁束了人的天性和自由那般。

横竖拐了好几道巷子,我们来到一幢像是过去工厂车间式的大平房,里面非常的空旷,只见满屋的一排排长条形的桌子和板凳。这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呀!我正纳闷着,方妍跟我解释说,这里就是举行大型“禅修营”活动的地方,她甚至还来过一次,在这里吃过好几天饭哩。我们听着工作人员的指挥,站成弯弯曲曲的一溜儿长队,依次按顺序,一个个地进入一排排桌内,在一个个木面铁腿的小凳子上坐下。这长条形桌也真够长的,至少有二十来米,桌面较窄,在每人面前放一个大碗,一个小些的碗,分别是装菜和盛饭用的,还有一双筷子。我们坐下来后,还要耐心地等待,因为要等坐在前面的人,一个个依次领取了饭菜后,才轮到我们这里来。我先是和方妍、妻子挨着坐的,后来我和尧光性调换了位子,我想让方妍有更多机会和咨询大师接触。果然,尧光性来了兴致,与她高谈阔论了起来。

领取饭菜时,只有豆制品、土豆、豆角、茄子,还有几种绿色叶子蔬菜可供选择。吃着这样的饭菜,有点像我当小学生时吃的那种“忆苦思甜饭”,但我吃得开心、来劲,因为它自然、生态和有机。除了我觉得能量不高、不怎么耐饿外,其他一切均为健康之佳品。我不时转过脸去偷觑一眼方妍,她几乎忘了吃饭,那虔诚、崇拜的表情,说明她对心理咨询是由衷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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