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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爱情生产队(4)
作者:张有世  发布日期:2011-10-09 02:00:00  浏览次数: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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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的大会战圆满结束,指挥部召开了总结表彰大会,王海清被评为先进个人,披红戴花,并代表先进个人发言。陈王庄被评为先进集体,陈宝武上台受奖,并代表先进集体发言。晚上是文艺表演。陈兰花很高兴,去就近的供销社买了糖和瓜子分给大家吃。她刚分完刘立国来了,趁人不注意把一包糖果塞给陈兰花,陈兰花装作没看见不接,糖果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刘立国刚要拾,有社员早看见抢了起来,大家就抢上去夺,刘立国只好假装不知也上去抢了两块。这时候还没有开始文艺表演,台上还冷清着,演节目的人可能还没吃完饭,但台下受到表彰的人却都列队坐好了,都戴着大红花,坐在最中间那一块。陈兰花把买的糖和瓜子分了两包,大包分了小包还在兜里用手攥着。她在戴红花的队伍里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了王海清,就分开众人向那里去,到海清跟前放下就走了。王海清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回头看,只把头使劲低着。在一边的刘立国全看见了,想,这个陈兰花……这样想着鼻子都气歪了。有社员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又青又黑,问他:刘队长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对……刘立国赶快说:没啥,胃有点疼。几个社员就劝他去看看,他又说:没啥,小毛病,我回去喝点开水压压就好了。说着就走了。刘立国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宝武没向他表示之前,他心里想想很快就能平静下来,这之后他不能平静了,他又想起让王海清去挑尿,心里发恨道:真应该叫这家伙去挑尿!他没干六队队长之前,十几个生产队长,青年当中自己应该排第一了,他一回来自己连排第几都不知道了,全是这家伙给搅和了。又怪陈宝武,一个大队长,说过的话转身就忘……忽然响起二胡试调的声音,刘立国这才发现没走出多远,演出要开始了,他没有心情再看,回头看了看就回住处去了。

其实刘立国不知道,王海清接到糖果的那一刻,已经感到又来了麻烦。他后悔为了和黄洁雅去购化肥和她主动说话。是这样,会战开始的头几天王海清回了队里一趟,是黄洁雅让他回去的。王海清为了赶进度,发现车子不够用,就派人回去取筐挑。黄洁雅就让那人给海清带了张纸条,纸条送到海清手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上面只写着让他回去一趟,有事商量。王海清怕白天耽误工程进度,就在傍晚一个人回去了。黄洁雅还在队部等着他,王海清一见就问:什么事黄会计?黄洁雅两手插在兜里平静地看着他说:我哥来信了王队长,怎么样,请客吧?王海清喜出望外地问:化肥有希望了?黄洁雅说:差不多吧。王海清抓起她的手说:那走吧,去我家,让我娘捍面。黄洁雅忽然不好意思了,王海清意识到什么,快松了手掩饰刚才的举止说:正好,我也没吃饭。黄洁雅说:真请?就跟着去了。其实信会战的前一天就来了,黄洁雅忽然想和海清去一趟,也是有意让她哥见见海清,但知道会战他脱不开身,就没有说。会战的头天下午刘立国来找海清,两个人的谈话她全听到了,知道海清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心里欣慰了好多。王海清走后她想起他“八字还没一撇”的话,心里想,自己虽然爱他,但还没向他明确的表示过,会战说是二十天,搞不好一个月都难说,担心他这些日子里会有改变,就想出这个办法让他回来明确的表示一下。饭后王海清急于回工地,要送黄洁雅回去。当着老人的面黄洁雅没说,跟着出来了,刚走出院子她说:难得庄里这么清静,陪我走走吧。说着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去了东坝。王海清比黄洁雅高出半头,她的秀发老是在他的鼻孔那里晃荡,散发出一种年轻女性特有的气息,王海清嗅着,没走几步就把她抱紧了。初冬的夜微微有些寒意,四周静悄悄的。黄洁雅由他抱紧着,王海清嗅着她的秀发一会儿就去吻她的额头。黄洁雅说:海清,你真的不爱兰花吗?王海清很坦白地说:一点儿也不爱。黄洁雅又说:那她爹那里你怎么交代?王海清想也不想说:有什么交代不交代?大不了他不让我干这个队长。黄洁雅说:那你在乎这个队长吗?王海清说:让我干我就在乎,不让我干我就不在乎。黄洁雅就把他抱紧了。两个人亲热了好大一会儿。黄洁雅说:海清,化肥的事我想和你去趟我哥那里。王海清说:我当时就这么想,只是怕你不同意,没敢说。黄洁雅就笑了,说:现在敢说了?王海清就又吻了她,然后说:等会战结束了我们就去。黄洁雅看着他一会儿问:那大队长能同意我们去吗?王海清想了想说:搞化肥是大事,我想他不会不同意。稍停又有点儿担心地说:我怕陈兰花不同意我们去……黄洁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问过刘队长怎么和他说吗?王海清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黄洁雅说:看什么?我都听到你们说的话了,还秘密呢,八丈远都听得见……王海清就苦笑了一下,然后说:管他呢,怎么说化肥也是大事,我再想办法吧。两个人依偎着又说了些别的,看看时候不早,王海清把她送回去就连夜回工地了。和黄洁雅的关系确定下来,王海清和陈兰花放松了好多,想着化肥的事还主动和她搭讪过几次,但都显得很无意的样子,谁知还是被她误解了。

会战回来陈宝武就直接去了六队。黄洁雅一个人在屋里做账,陈宝武问:小黄海清哩?黄洁雅站起来说:在西场院领着人刨地屋呢。陈宝武说:去叫他过来,我有事找他。黄洁雅就去了。一会儿海清过来,陈宝武一见就说:你下手够早的海清,芦苇还没黄叶呢,等不及了?海清一笑说:那里大队长,我们是笨鸟先飞,再说明年用钱的地方多,也想着多弄几个儿。陈宝武就说好,并夸奖他有头脑。原来陈王庄紧靠着潍河,有大片的芦苇滩,每到冬闲各生产队就刨地屋子编苇席卖,这是陈王庄的传统副业。陈宝武没和他谈苇席的事,卷了支烟抽着说:明年化肥的事想了没?不等王海清回答又说:我想那么着,让八队给你们拨些……王海清说:化肥我们有办法了大队长,我正想找你请示哩。陈宝武有些吃惊,问:你是说你们能搞到化肥?王海清说是,就把黄洁雅的哥哥在油田管采购,已经来了信的事说了。陈宝武一听就埋怨起来:你咋不早说哩海清?搞到化肥这可是大事,公社都重视哩!王海清就说信昨天才来,并把信拿给他看。陈宝武有些字不认得,只看了个大概,但大体意思明白了:化肥能搞到,需要带上酒去一趟。他又让海清去把黄洁雅叫过来仔细问了,仍未表态。又拿过信来看。海清这时说:得去一趟哩大队长?我想明天就去东乡买酒。陈宝武又考虑了半天,才若有所思着说:酒可以去买,怎么个去法等我请示了公社再说。然后又说好,让海清看看还该带些什么好好准备,说完就走了。王海清和黄洁雅对视了一下没说话,但都预感到这事不会太一帆风顺了。

陈宝武拿不定主意,是看到信上有让海清和黄洁雅去的意思,黄洁雅也说的很明白,她哥要队长带上酒和她去一趟。他想,兰花和海清才有了点转变,若是放他两去了就又平添了麻烦,所以他托词“请示了公社再说”。其实他当场就想好了,他要亲自和他们去一趟。化肥是一定要搞,何况这次还是尿素?八队队长那么能耐搞的才是碳氨,县级化肥厂根本生产不出尿素。油田是个大户,他还想好,等这次化肥搞回来就把小黄调到大队部里来,一是为了把油田这个关系户完全由自己控制起来,二也是为了兰花,他现在已经打心眼里喜欢王海清这个青年。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宝武和他二闺女说:兰花,这几天我要和海清还有小黄去趟油田。兰花问:她去做什么?陈宝武知道她指的是小黄,就说:小黄的哥哥在油田管采购,给六队搞了一车化肥,要用酒换,我不放心他们去,所以和他们一块。不等兰花发话又说:你放心,有我和他们一块呢,再说我已经想好了,等化肥搞回来就把小黄调到大队部来,干脆把他们分开。说完拿眼睛看着兰花。兰花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想了想说:不好爹,那样海清会埋怨我……陈宝武打断他说:我的傻闺女,他不埋怨你你就得埋怨他,你不能光想着他好。兰花推了饭碗说:不,我就要海清好。陈宝武一见她这样心里就发毛,只好说:好好,这事以后再说,那化肥是不是要先搞回来?陈兰花说:当然搞,化肥是你开会就讲的事,就是光他两去也得搞。陈宝武说:还是我和他们一块吧。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黄洁雅知道陈宝武要去就想叫她哥哥来,可王海清想去,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个公社,全算是开开眼界,黄洁雅就同意了。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油田的人对酒很满意,再加上黄洁雅这层关系。他们回来不久一车化肥就送过来了,是黄洁雅的哥哥亲自押车来的。冬季白天短,车开到六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卸下化肥装上酒,黄洁雅的哥哥要走,说是还要去龙口装花生油,晚了怕赶不过去。陈宝武和王海清说啥也不让,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饭,都准备下了,耽误不了多长时间。黄洁雅的哥哥推辞不过,就住下了。饭是在陈宝武家招待的,气氛很热烈,有点像过年。陈兰花也很高兴,还和黄洁雅说了不少话。黄洁雅的哥哥喝多了,临上车拉着黄洁雅的手说:洁雅,好好干,哥支持你……又对王海清说:王队长,好样的,有眼力,我醉了,不多说了……然后就走了。

第二天晚上,陈宝武召开了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议,会上底气很足地说:我们陈王庄有尿素了,全公社我们是第一!扫视了一遍开会的人又说:当然这都是小黄的功劳,小黄到我们陈王庄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接受得很好,大队里研究了,下一步要把小黄调到大队部来。他说着瞥了王海清一眼。王海清表面很平静,但心里却像响了炸雷被震了一下。陈宝武接着说:当然,王海清才去六队时间不长,六队的会计不能没有,这个要等找好了会计再调过来。他卷了一支烟抽着,放缓了声音又说:油田是个大户,这次先给六队搞了一车,下一步小黄的哥哥说了,要让咱全庄都用上尿素……王海清插话道:大队长,黄会计的哥哥没这样说。陈宝武不耐烦道:他底下和我说的……王海清还在发楞,陈宝武又说了些打气的话就散会了。整个会上刘立国心里最不是滋味,他神情很沮丧,出了大队门强忍着小声对王海清说:这回兰花可把你捏死了……他的话提醒了海清,他把他拉到一边问:你和我说立国,你上次怎么回的话?刘立国笑笑说:我说你爱兰花爱的都发疯了……王海清捣他一拳道:什么事还开玩笑?刘立国的心里本来有些痛,这会儿真疼了,他捂着胸口说:真打呀?王海清说:再让你胡说八道。刘立国就笑笑说:我那能那么说,不过你的意思我是和大队长说清楚了,可人家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他怕海清坚持不住,没有把兰花的情况说出来。王海清不说话,刘立国看着他一会儿又说:你和黄会计到底怎么样了?要我说你要是真不愿意和兰花,干脆和黄会计结婚不就行了。王海清一听心有些动,但又觉得太仓促了,拿不定主意。刘立国不知道他和黄洁雅底下的事,过了一会儿发急道:你怎么不说话?黄会计要是一调大队,你就难了……王海清仍不说话。刘立国也不知他想什么,看着他一会儿故作轻松说:咱是不管了,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吧。说完走了,黑夜里,他转过身去那表情就不一样了。

王海清考虑了大半夜也没理出个头绪。第二天他安排大部分社员去割芦苇,自己带着几个壮劳力去西场院挖地屋子。九点多钟的时候,他看见陈家德过来就去了黄洁雅那里。屋里有点冷,黄洁雅桌子上摊着帐正在搓手,见他进来向外望了望看没人跟着便说:快给我暖暖手,冻死了。王海清身上还热气腾腾着,就把她拉过来给她暖,暖了一会儿让她坐下说:洁雅,我有话和你说,大队长要把你调到大队部去呢。黄洁雅问:为什么?王海清说:你这次搞化肥有功……黄洁雅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什么有功,还不是为了他闺女兰花方便。王海清不得不佩服女人在这些事上的心思周密,昨天晚上刘立国说他就往那方面划了一下,又联想到兰花近期的表现,心里一下就乱起来。考虑了一会儿他说:我们结婚吧洁雅?黄洁雅奇怪地看了他一下,问:你怕了吗?王海清说:不是怕,麻烦……说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她。黄洁雅绷紧的脸对着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说:真金不怕火炼,王队长,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说着拿眼睛盯住他细看。王海清明显感到,那笑里有一种恨的滋味深深掩藏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软,拉她的手一下说:洁雅,我对你你觉得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黄洁雅迅速抽回自己的手道:难说。说完一笑,又拉过他的手紧攥着。王海清一副浑身乏力的样子说:洁雅,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黄洁雅不再笑,正经了道:我说的也是真的,我们现在就结婚你不觉得急促了点?再说我让哥哥跟家里说,家里还没来信呢,总不能我爸爸妈妈不知道咱们就结婚吧?说着泪就流出来。王海清快给她擦说:不结、不结,我们先不结,你别这样洁雅,我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你一走怕兰花又死缠,想当好这个队长不得清静。黄洁雅有意撇开兰花的事说:有啥好当不好当的,他不让干就算了,怕啥……王海清就说:不怕,还是那句话,让我当就好好干,不让我当随便,由他去吧。黄洁雅捶他一下道:那你还说这些气人……王海清说:我刚才心里有些乱。黄洁雅说不许乱,就上前抱着他不再说话。王海清由她靠着一会儿拍拍她的肩说:陈家德快过来了,那就这样,我过那边去看看。黄洁雅抬起头问:心里不乱了?王海清拍拍胸膛说:不乱了。黄洁雅向外望一下说:去吧。王海清又扶住她两肩说不许再哭,一笑走了。黄洁雅刚才是看不过王海清那一副无能样,那一刻心里真对他有点灰了。现在又想,我就是让她死缠你我看,让你怕……女人的心……

陈兰花问他爹黄洁雅调大队部的事,陈宝武一听就笑了,说:傻闺女,你懂得什么,我那是临时想出来的,她这次搞化肥确实有功,我作为大队长不表示一下说不过去,这是其一;其二,我说好了六队不能没有会计,找上找不上会计在我,所以那句话也等于没说;三一个,也是试一下王海清对你的态度,看看他今后的表现,一旦不好马上把他们调开。陈宝武说着“嘿嘿”笑起来,用指头点一下陈兰花道:你爹我这是一箭三雕哩傻闺女……陈兰花也笑了,说:爹就是高。不过那次会议最后王海清让他很难堪,想起来还有气,就又点了下兰花道:海清这青年呀什么都好,就是驴脾气不好……说着,父女两在自家的炕头上都心满意足得笑了。

这时各队的地屋子都已刨好,芦苇也全部收割上来。粮食进了囤,会战搞完了,陈王庄正式开始了入冬(洞)时期,都集中在地屋子里编席。六队的社员编席心里都装着满满的尿素,装着尿素就等于装着麦子,那席编得就格外好。

地屋子里暖和,黄洁雅不算帐的时候也到地屋子里来,帮着编席的社员递递工具啥的。妇女们的嘴总是闲不住,“气象台”说:黄会计,明年让你哥帮咱队多搞些尿素,早晚搞得俺天天吃白面……妇女们就笑起来,一个说:人家黄会计的哥哥可不稀罕搞你,人家油田上有的是比你好的……妇女们又笑起来。“气象台”赶紧辩驳说:您都听错了,俺不是说搞俺,俺是说让化肥搞得俺天天吃白面,不是……妇女们笑得更起劲了。黄会计不说话,脸微微有点红,她闹中取静,在认真看陈家德编席,还和他小声说着什么,好像在学。妇女们相互看看就都静下来。这时候的生产队除去会计偶尔要弄弄帐,其他人除去编席根本没什么事,陈家德是把编席的好手,便和社员们一起编席。他停了手里的活卷烟,让妇女们嘴上都安个把门的。这时王海清来了,他刚去卖席回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大家要继续好好编,这次去卖席我们队卖了最好的价钱,一队的最差,我们队一车席比他们队多卖了八块三,照这个算法到明年开春我们队就比其它队多卖好几百块钱。陈家德吐出口烟说:都听着了没?咱六队从海清侄子来当队长已经变了样,大家都跟着他好好干,明年咱来他个大变样,让姑娘们嫁不出去,小伙子说媳妇塞破门。妇女们一下又炸开了,一个说:嫁不出去找谁,就那么几个嘴上没毛的青年?另一个说:快占下,占不下咱就把她嫁出去。“气象台”说:黄会计,你也得快占一个,别不好意思,我先把咱队长给你占着……那一个便说:你给人家占着算什么事,不害臊的‘气象台’,要占……陈家德又停了手里的活瞪眼,那个妇女的话当即被腰斩。但气氛还是热烈起来。黄洁雅不说话,一张脸明显得红了。王海清倒没觉出什么,地屋子里很热,他把上衣脱下来在手里拿着。黄洁雅忽然打了个喷嚏,“气象台”隔着她近,关心地说:黄会计,外边冷里边热,你身子单薄,出去进来的可别是感冒了……黄洁雅说没事,站起来极快地瞥了王海清一眼。王海清好像会意,微摇了下头表示没事。黄洁雅很快又打了一个。“气象台”又说:哎呀黄会计,你准是感冒了,快去大队卫生所看看吧。王海清也以为是,他完全关心的口气说:不行就去趟卫生所吧……大家便都附和,黄洁雅不好意思起来,又快说没事,还嗔了王海清一眼。王海清识意,偷偷地向她挤了下眼,然后说是去那边看看,穿上衣服走了。大多数生产队都挖了两个地屋子,编席的时候男社员一个女社员一个。六队也挖了两个,但王海清没有把男女分开,他让岁数大些的社员一个,年轻些的社员一个,说是为了有共同语言。他到另一个地屋子的时候天气快黑了,有两个青年正在准备点汽油灯打夜班编。王海清把多卖了钱的情况向大家通报了一下,然后说:先不要点了吧,点这个东西费劲,等等看不清了就先回家吃饭,吃了饭来再点。大家都说中。一个青年说:队长,你得说说兰花,她编得快有巧门不告诉俺。兰花还在飞快地编着,不停下手里的活说:你大笨蛋我都说几遍了?还要我手把手教你?青年瞥一眼王海清说:那可好……兰花说:想得美,不要脸。王海清笑笑说:我听明白了,不怨人家兰花不教,是你太笨了。那青年不服道:队长,你可不能向着兰花……说着向其他社员吐舌头。有社员便说:队长不向着兰花还向你?又朝着兰花道:是不兰花?兰花神情愉快,瞥一眼王海清向那青年说:去。王海清虽然没看兰花,但还是被兰花那眼神击中了,立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对社员门说:差不多就住吧,吃了饭再来。说完走了。

又装好满满一车席要上路了。准备回家吃晚饭,王海清瞅个空隙跟黄洁雅说: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东乡大集的东西可多。黄洁雅一笑说:不要。王海清又凑近一些说:给你扯身‘的卡’(一种当时流行的布料,质地有点硬。)吧?黄洁雅仿佛受了惊吓,说:不要,板死人了……王海清不再商量她,直接问:那你说买什么?黄洁雅盯着他一会儿说:你看着办。王海清看了看她就说好。黄洁雅又嘱咐说:天气冷,又是走夜路,想着穿暖和点儿。王海清瞧瞧没人注意,极快的刮她鼻子一下说:知道了。赶车的社员常胜已把车捆好,隔着一车席约他回去吃饭,要往家走,陈宝武忽然背着手来了,他把王海清叫过一边说:海清,我来给兰花请个假,是这样,东乡他大姑想她,捎信来好几次了,我一直没批准她去,这回又捎信过来,说再不让兰花去,就不认我这门娘家亲戚了,我想了想就让兰花去趟吧,正好来回搭你们去卖席的车,也算是代表我去看看我姐。陈宝武口气很诚恳,王海清也没想别的,痛快地说:行大队长,你让兰花快吃饭,我们这就准备走了。陈宝武说:好,我这就回家让她快收拾一下。要走又站下说:你路上多照顾她点,这孩子没出过远门,说实话不是和你一块我还不放心哩……说着急急地走了,王海清在后面说:没事大队长,我们一起去八个队的车……话音还清楚地响着,陈宝武的身影已经在夜色里消失了。赶车的常胜又约他,王海清说:你先回去吃吧,我再去其它队看看。常胜就走了。王海清对黄洁雅说:又添了个麻烦。黄洁雅刚才全听到了,双手插在兜里说:还不只是麻烦哩王队长,这次考验你的时候可真到了。黑暗里王海清去拉她的手说:没事,有好多人一块哩。黄洁雅仍不放心,说:好多人一块人家可是和你一辆车走一夜……王海清使劲握她的手一下说:没事,我想好了,头半夜不困我先睡,让她和赶车的做伴说话,下半夜困了我就去赶车,让他们睡,以前是赶车的赶一黑夜,到地头我们去卖席他们睡觉,这次我不让他睡了,反正到了东乡陈兰花就去她姑家,我就让赶车的陪着她。黄洁雅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笑笑说:行啊王队长,想得挺周到吗……牵着他的手走了。

一路平安无事,基本上按王海清说的办了。陈兰花带了件八成新的黄棉军大衣,下半夜的时候她要披上并列和王海清赶车,王海清说太危险,一旦出事没法向大队长交代,坚决拒绝了。到东乡大车店的时候冬季的太阳才升起一杆子来高,王海清帽子和眉毛上全是白霜,晃眼一看好像个没胡子的白眉毛老汉,陈兰花还惺忪着眼一见就笑了。王海清知道怎么回事,怕她献殷勤快摘下帽子来拍打,又擦了眉毛。刘立国走过来说:哎呀海清,你们六队就是厉害,男队长和女队长一块来了。一上路刘立国就知道兰花在车上,一夜没睡好。王海清推他一把说:去,人家兰花是大队长给请了假的,来这里看她姑。刘立国听了心里多少好受些,但还是痛快不起来,他强打精神说:怎么着,今早晨的羊肉老汤你请客还是我请客?王海清刚要说“当然”,兰花这时说:谁也不用,我这就去俺姑家。不等他两说啥转身走了。刘立国看着她走去有点纳闷儿说:不对呀海清,她去看她姑怎么什么都不带?王海清也忽然觉得不对了,心“呼嗵呼嗵”地跳,他不愿生出别的事,望了一会儿解释说:东乡大集上什么没有,还用带?刘立国说:还是王队长聪明。半信半疑地走了。东乡的马车店院子都很大,八车席卸下来只占了院子的很小一块。王海清他们在马车店的老汤锅边吃了早饭,赶车的去睡觉,队长们准备去卖席,还没走刘立国忽然说:那不是兰花……王海清快看,还就是她回来了,心又“呼嗵呼嗵”地跳。陈兰花还没到近前便说:哎呀气死人了,真不巧,我大姑家锁着门,问了问邻居家的人,说是一家子去了烟台,气死我了……但她的神态却分明比她大姑在家还愉快。刘立国吧哒嘴道:这大姑看的,王队长,兰花还没吃饭吧?王海清自看到兰花简直有些懵了,听到叫回头看,见刘立国正向他眨眼,看出那眼里已尽是事儿,赶快说:这样兰花,你先吃饭,等我们去卖席回来……说着又喊赶车的社员,让他来陪兰花吃饭。兰花却说不饿,又说她还没到东乡来过,正好一块去看看。王海清犹豫了一下说:不吃饭怎么行坐了一夜车?你先吃饭,吃了饭让常胜和你一起去看。陈兰花便跺脚,表示坚决不吃了。王海清还在犹豫不决,一队队长说:不吃就走吧,再耽搁今黑夜就回不去了。不等王海清再说,大家一块走了。

卖席很简单,就是到集上去把买席的叫过来验货,然后打价,双方认可就成交,不成交就再去叫一家来,一般两三次就成交了。王海清今天有些怪,他的席已经给到最高的价了,但他还是不卖,又要去叫第五家买席的来。别的队长便不再等他,都赶闲集去了。陈兰花一直跟着他,劝他快卖掉算了,王海清说不行,坚持要再去叫一家来。陈兰花怕太晚赶不成集,犹豫再三就撵着别的人一块去了。王海清也上了集,但和他们走的是两条道,他没有急着去找买席的,心里装着答应黄洁雅的事,直接去了卖女人饰物的市。又怕碰见兰花,也没敢多看,随便买了件就离开了,想,回去再和洁雅解释吧。然后就去找那两个给价最高的买席人,两个买席的都还在,王海清当场就和他们成交了。回到马车店算了帐,两个买席的刚走,刘立国他们就回来了,他手里拿个包,陈兰花手里拿个包,其余的人空着手去又空着手回来了。冬季天短,这时候虽然还不到下午五点,但西边的太阳却眼看着要睡了。大家又去喝羊肉老汤,热气腾腾地吃过擦擦嘴巴子就上路了。

牛车走得很慢,这时候天色还微亮着,几个队长就凑到刘立国车上打扑克。王海清不会,等他们看不清散了对兰花说:我去刘立国车上说说话。就跳下车去了。其实两辆车紧挨着,王海清和刘立国闲扯了几句再没什么话,两个人就那么干坐着。天气很黑了,其它队的队长都已在自己的车上躺下,刘立国也有些累了,但他不愿王海清回去,向一边靠了靠说:回去不方便就在我车上将就点吧。王海清摆了摆手,仍坐在那里摇晃着。忽然听到常胜轻声喊:队长,你过来看看,兰花姐是不是感冒了,说是头痛……王海清心里先是一阵烦,但很快过去了,刘立国紧跟着。王海清疑惑着问:兰花你觉得怎么样?兰花说冷。王海清就把大衣的边给她按了按,刘立国把自己的旧外套脱了给她盖上,陈兰花也没说什么。停了一会儿王海清担心她真感冒了,就用手背去试她的前额,不热,心里稍稍宽松了些。刘立国后悔被他抢了先,紧跟着去试,对王海清说:这么冷怎么还出汗?这时兰花说:是你的手有汗。刘立国快拿开,黑夜里什么表情都看不见,他为自己打掩护说:兰花,这才走了一半,你能不能坚持到家?兰花说:我没事,这会儿好多了,你回你的车吧。刘立国忽然明白了,心里一阵悲哀,要下车说:大衣你先盖着吧兰花。兰花坐起来说:这会儿好了,你拿回去吧。刘立国的脸又黑了好多,稍停拿着回了自己的车。王海清一直坐在车架上,陈兰花让他下来坐着,王海清说不用,她就靠近了点儿说:海清,我给你买了身‘的卡’,灰色的,你穿上一定好看。王海清把头别向一边不说话,呆了会儿说:兰花,我们可是约好的……兰花打断他说:我知道,你不是说可以关心你吗?王海清说:这种关心出格了兰花,我不会要。陈兰花听了就不说话了。呆了会儿又说头痛,王海清便叫刘立国。陈兰花制止他说:你不用叫,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王海清由她躺下,只盼着快点到家。陈兰花躺下后一直很安静,快到家的时候迷迷糊糊说了声冷,王海清也没管她。车进了村,他让常胜先送她到家再去队里卸车,自己就回去了。

第二天王海清一觉睡到很晚,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胡乱吃了点饭就去了队里。地屋子里没见陈兰花,他也没往心里去。和社员们说了会儿话就去找黄洁雅。常胜提了个包在队屋门口等他,见了他说:队长,兰花姐让我给你的。王海清立时来了气,说:我不要,给她送回去。常胜说:队长,人家好心买了你就收下吧……说着推给他跑了,王海清也没叫他,摇摇头提着进屋去了。黄洁雅不在,正纳闷儿陈家德来了,打了个招呼说:大队长让人来把黄会计调走了,说是去大队部干文书?王海清虽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现实,话冲口而出:陈王庄成了他家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陈家德有些奇怪问:大队长事前没给你说?王海清道:只在会上提了下,那也算说!陈家德道:大队长办事,那就等于说了。王海清气的说不出话。停一会儿问:没说派谁来?陈家德道:说了,还是知青队的,叫什么艳?王海清问:徐丽艳?陈家德说是,王海清就不作声了。眼前出现了一张雀子蛋脸,个头不高。心里话,可真想得出来!陈家德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今晌午吃饭大队长碰着我说兰花病了,要在家里歇两天。王海清听了也没说什么,陈家德抽完烟就走了。王海清想起手里的包,气呼呼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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