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陈王庄的生产队都在村外一字儿排列着，六队和十二队只隔着几个门。王海清去找刘立国进了十二队就喊：刘立国……刘立国从屋里跑出来，一见是他说：咋呼什么？我寻思谁哩……看他提着包又道：哟，还给我带礼物来了？说着笑嘻嘻地拍了拍那个包，王海清顺手推给他，径直进屋去了。其实刘立国一眼就认出那个包了，他对兰花用的东西上心，还在东乡集上就记住了，当时他就怀疑是给海清买的。他也给兰花买了块布料，但怕她又不要多了个心眼，回来送给妹妹了。他急着打开包看，果然是那块布料，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这时假装不知道说：这么好的布料不是给我吧？王海清往炕上一躺，叹口气说：给你我就省心了，麻烦你瞅空送给兰花吧。刘立国进一步假装说：兰花给你买的？你也真是的，有人送东西还愁成这样，要是我管他呢……说着抖出布来在身上比试。王海清坐起来说：不说这些了，你给她就是。看他比试的像那么回事，又加重语气道：一定给她，这可不比一块披布。刘立国一机灵，以为披布的事他知道了，转念一想不可能，就假装生气把布料往炕上一扔道：不放心自己给她算了……王海清便解释：不是不放心，一块披布扔了就扔了，这个回不去兰花误会就大了。刘立国又进一步假装道：怕误会别找我，自己去。王海清看看他说：还真生气了？我怕你事多忘了就不能强调一下？看把你能的……刘立国便笑了，说：这样说还差不多。又把布料收起来放进包里了。王海清在炕上盘腿坐着，看着他把包收起来，然后说：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你说气人不？换会计也不和我说说，就只在会上提了提说换就换了，那有这样办事的？刘立国想，你王海清可真够牛的，不是兰花护着，按陈宝武的脾气你这个队长也早换了。他知道兰花还不死心，故意差开话题开玩笑说：怎么，把美女换了不愿意了？不是又给你派了一位美女吗？走了一个洁雅换了一个丽艳，你王大队长可真是艳福不浅……说着笑起来。刘立国的笑很短促，有好多痛在里面。王海清听不出，把头别向一边说：别没个正形，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刘立国便正经了道：正经的也和你说过，让你和黄会计趁早结婚，你不听呢……王海清打断他说：不是不听，她嫌太急促了……刘立国关切地说：什么急促了？你只问她是不是真喜欢你？真喜欢就不该再让你受这份折磨。这话说到王海清心坎上了，他想，是该找洁雅好好商量一下了，现在她去了大队部有很多事不便，不能再老这么拖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春天了。陈宝武把黄洁雅调大队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实现了把她和王海清分开，化肥的事被黄洁雅委婉的推托了。她和陈宝武说她哥哥已经不管采购，去采油大队了。陈宝武听了表示遗憾，但为了兰花也没觉得可惜。他也怀疑过黄洁雅是有意的，一生气想把她调回知青队去，但那样做于面上显得太卑鄙，就放弃了。黄洁雅在大队部里基本上没什么事，她最快乐的时候是陈宝武召开会议。她明显的觉得王海清变了，对陈宝武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原故，但她很喜欢，她就是要他们看看，你们怎么分也不能阻碍我和王海清好下去。的确，分开后他们白天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但是晚上的见面他们从没断过。她已经和王海清商量好了，等秋天种上麦子就结婚，她现在已经完全委身于王海清了。是这样，黄洁雅调大队部的第一天晚上就去王海清家里了。天天守着王海清，陈兰花再怎么缠她心里没觉得，一旦分开那感觉就不一样了，仿佛王海清已经失去了。她知道这完全是陈兰花的主意，她搭海清的车去她就怀疑她另有目的，今天还未见海清的面又突然把她调到大队部，她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黄洁雅已经吃过晚饭，两个人直接去了王海清的屋里。黄洁雅说：海清，结婚的事我想好了，你定日子吧，别再让你犯难了。王海清说：你这样说就好了洁雅，我正要找你商量哩。就把今天去队里听说她调走，生了一肚子气，兰花给她买布料等一些事都说了。黄洁雅提起兰花来就有气，说：我就知道她不是去看她姑，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王海清说：你不知道，回来的路上让她折腾死了，一会儿头痛，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冷，幸亏我掌握了一个秘密，我一喊刘立国她就老实了。黄洁雅想，什么秘密，那个秘密女人都会。但她没说，只抱着他说以后不再让他受折磨，然后就哭了，说：海清，我不能没有你……王海清拍拍她的背说：洁雅，我也不能没有你……说着两个人就抱紧了，亲吻了一会儿王海清说：洁雅，我今天特别想要……黄洁雅说不给，但随后就主动吻了他……
刘立国是到陈宝武家里把布料还给兰花的，陈兰花表示得很淡然，说：你扔了吧，经过了你的手我不会再要。刘立国的心被深深刺痛了，看着陈宝武不知说什么好。陈宝武在兰花后面示意他先走，就走了。刘立国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会让兰花这么讨厌。思来想去还是要怪王海清，全是这家伙把兰花鬼迷了心窍。但他毫无办法。他已经掌握了王海清和黄洁雅的密切关系，但他不敢向兰花汇报，也不敢向陈宝武汇报，他害怕兰花会和他没完没了。只盼着他们快快结婚，让陈兰花对王海清彻底死了心。他已经催过王海清几次，但这家伙也不像以前了，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说快了。他看他高兴就恨不得立即让他去挑尿。
陈宝武为了断开兰花对王海清的心念，把王海清和黄洁雅去登记的条子给开了。兰花知道后也没说什么，还淡淡得笑了笑。陈宝武看见她笑心里疼得像给针扎了，叹息一声想，这孩子对王海清已经麻木了，她只是不管不顾的要对他好。他再想不出办法把兰花的心从王海清身上移开。每次见王海清有说有笑，对兰花不理不睬的样子，心里就生出刀子来。这青年彻底把他的心伤透了，态度对自己越来越不冷静，他觉得再也不能这样维持下去，再这样下去受害的只能是兰花。他下决心要拯救自己的闺女，让她快快醒过来。心里话，我好好一个闺女不能让你给白白毁了。他想起刘立国说的“挑尿”，心里话，等这次秋收过去老子就要你去挑尿！还有黄洁雅，你给我去挖茅房！谁愿说什么就说吧，老子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陈王庄，陈宝武说让谁去干什么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秋收还未扫尾，王海清和黄洁雅就一个去挖茅房一个去挑尿了。
陈兰花知道和陈宝武大闹了一场。
吃了饭上坡，陈兰花看见王海清挑着一担尿，她扔了锨就找她爹去了。陈宝武还在大队部里，陈兰花一腚坐下就闹起来，嘴里直喊“不让海清去挑尿”。陈宝武知道她要闹，但没想到会闹到大队部来，陪着一万份小心说：好闺女起来，你听爹说，是王海清自己要去挑尿……陈兰花哭着喊：我不信，我就是不让海清去挑尿……陈宝武彻底垮了，想赶快结束这一切，答应道：好好，咱起来兰花，爹不让他去挑尿……兰花爬起来走了。陈宝武喊不住，仰天长叹，他想说“老天爷啊，你还让人活不活……”但那是谜信，他没敢。
王海清挑着一担空尿桶往回走，半道里碰上了刘立国，他是知道他挑尿后故意来找他的，想看看他挑尿的模样。刘立国很会装，把锨从肩上拿下来拄着，一副同情的样子说：我说兄弟，你这是何苦呢？王海清毫不在乎地说：闪开、闪开，革命无贵贱之分，挑尿也是革命工作，你少来这一套。刘立国想，这家伙比我还会装，就假装生气说：海清，你有点正形，我看你真是变了，你为什么不和黄洁雅快结婚呢？你结了婚不就没这些事了……王海清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事？这挑尿革命工作很好。刘立国想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可是看不到，急得转个圈连连叹气。这时陈兰花风风火火地来了，她去抢海清肩上的担子说：海清，我爹说了，咱不挑尿了，走，咱还当队长……王海清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话，全是你搞成这样的，还没完，他挑着尿桶猛地甩开她说：陈兰花你听明白了，回去和你爹说：我早就想挑尿了！还不解气，又道：你记着陈兰花，我就是眼看要断气了，也不要你来管！说完气呼呼地走了。陈兰花一腚坐下哭起来，刘立国要上前劝不敢，一会儿陈宝武来了。地里干活的社员都向这边看，有不少人围过来劝，兰花谁的也不听，只是哭，嘴里喊着“我不要海清去挑尿”越哭越厉害。陈宝武在一边蹲着，呆了会儿对刘立国有气无力地说：立国，把兰花弄家去吧。刘立国试探着还是不敢，陈宝武有点不耐烦道：刘立国你怎么了？刘立国便豁出去了，和几个社员小声说了些什么，那几个人忽然一齐用力，把兰花抬到了他的背上，刘立国立即就跑，任兰花脚蹬拳打咬着牙就是跑……
刘立国想看王海清哭着挑尿没看成，脖子上还被兰花咬了几口，有一口咬得有点厉害，他去卫生所包扎，卫生所的人干脆给他把整个脖子都包上了。再见到王海清他心里很不是味道，埋怨说：你惹下的事，让我给你打扫屎地盘……王海清精神很好，挑着一担尿站下说：你也可以不打扫，但你得贴护大队长当好这个小队长……说着迈起有节奏的步子轻快地走了。刘立国看着他走去，想，当初还担心呢，早知如此找个地狱把他打下去该多好……
十
陈王庄传出消息，王海清和黄洁雅结婚了。陈宝武很后悔当初给他们开了条子。陈兰花知道的时候是在家里，她什么也没说，眼睛看着前面一会儿才自语道：海清结婚了……随后那泪就无声的从眼里下来了。陈宝武在一边痛地跺脚说：我的好闺女，他都结婚了你这是做什么……陈兰花任着眼泪流了一会儿就不哭了。陈宝武还在叹气，兰花忽然说：爹，我也要结婚，我和刘立国结婚，你养了我一回不容易，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刘立国可想和我好了……陈宝武简直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他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很疼，惊喜地问：兰花你说的是真的？兰花仍旧看着前面说：真的爹，你的闺女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宝武便说：好好兰花，你和刘立国结婚，爹给你放鞭，给你摆酒席……兰花仿佛自语说：摆吧爹，都过去了……陈宝武说：对对我的好闺女，都过去了，你早该这样了兰花……
陈兰花和刘立国的婚礼很隆重。婚前摆了三天酒席，都是陈宝武一手操办的。结婚那天放了好多鞭炮，刘立国的脖子虽然还没完全好，但他硬把绷带揭掉了，脖子上尽是陈兰花的牙印，他一点也不觉得，见了谁都是笑，弄得那些牙印一个个也仿佛在笑。看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拿那些牙印和他开玩笑，一个说：刘队长，今晚上还让兰花咬不？刘立国兴高采烈地说：咬。另一个说：那我得数数，赶明天看看是不是多了。大家便都要数。“气象台”也来了，这时说：您都快别开玩笑了，咬得可真不轻哩，刘队长，你夜里弄些兰花的毛烧烧包上就好了……看的人“轰”的一声笑了。“气象台”便快解释，说：您些狗日的寻思哪儿去了，俺是说铰兰花些头发包上……都说“知道”，但还是笑，气氛异常热闹。所有的人就一个人不笑，那就是陈兰花，她一直很安静。晚上只剩下她俩的时候，刘立国紧紧地抱着她说：兰花，我要死了，我不是做梦吧？忽又松开道：我给你找样东西你看。他在柜子里找出一个布包，打开摊在兰花面前说：还记得这块披布吧？我一直收藏着。兰花看了看，披布上已经没有泥了，被他洗得干干净净，她极快地拨了下说：还要它做什么……刘立国说：要，这是我喜欢你的见证。陈兰花就去摸他的脖子，平静地问：还疼不？刘立国摇头道：早不疼了。稍停又道：兰花，我今黑夜什么都不做，我要抱着你呆一黑夜。他说到做到，真抱着她躺下了。兰花以为他只是说说，就由他抱着，住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侧脸看了看，他还真睡了。
陈王庄恢复了平静，王海清继续挑尿。日子虽穷，但一家三口总是有说有笑。黄洁雅讲卫生，找了些旧衣服改做了两件工作服，两个人出门就换上，回家就脱下来，不让臭味进屋。最让一家人高兴的是黄洁雅的肚子越来越大了。黄洁雅一有空就让王海清听，说：你快来，他又踢我了……王海清就贴上去听，听一会儿说：听到了，你先记着，等他长大了我给你踢回来。黄洁雅就打他一下说：去，又胡说八道……陈宝武听刘立国的话，又给他们加了一样扫街的活，两个人的处境在庄里和四类分子差不多，但小两口总是乐趣丛生，对苦日子浑然不觉。
有一次两个人正扫街，刘立国和陈兰花扛着锨上坡——陈兰花已经是十二队的社员——碰上了，陈兰花极快地绕着走过去，刘立国却住下了，把锨从肩上拿下来拄着，欣赏了一会儿说：海清老弟，我才发现文化高的人扫街就是不一样，扫的格外干净不说，扫起来还怪带劲的哩，我看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工作，革文化命的工作。说着“嘿嗨”得笑起来。他婚后身体发福了不少，穿了一身簇新的“的卡”中山服，就是兰花给海清那块布料做的。又抖了抖身上的衣服道：看见没有？这才叫有情之人不用慌，无情之人瞎慌张，扫街的怎么能穿上这么好的布料？他对王海清早已是踩在脚下的态度。王海清也不答话，忽然围绕了他用力扫起来，不一会儿刘立国就被浓浓的尘埃裹住，好容易冲出来，弄得灰头土脸，他拼命拍打着说：干什么，不好好扫街？王海清和黄洁雅都笑起来，王海清说：刘队长，我这不是正在扫吗……刘立国说：好好扫！拍打着身上走了。黄洁雅腆着个大肚子，笑得腰都向后弯了……还有一次碰上差一点儿没过去。王海清推着屎尿车子上坡，屎尿车子是王海清发明创造的。黄洁雅怀孕后他把挖茅房的活一块干了，在屎车子上横绑了一条担杖，尿桶挂在两头，再往坡里送就连屎加尿一块了。黄洁雅给他拉着，那拉其实就是提着绳子在前面走，叫和他做伴还差不多。陈兰花崴了脚，刘立国扶着她回村卫生所，在一条比较窄的生产路段碰上了。本来可以过去，但车子上横着一担尿把路塞满了。刘立国老远就捂着鼻子喊起来：闪开，快闪开。王海清没地方躲闪，四个人碰了个对头僵住了。陈兰花推开刘立国一瘸一拐的要往回走，刘立国拉住不让，说：我今天非叫他闪开！陈兰花说：你眼睛不看事儿，让他往哪里闪开？说着又要往回走。刘立国听她替他说话，气的鼻子只有出气的份儿，拉住不让说：叫他倒回去！王海清见兰花崴了脚，就把车子斜了斜闪开一点空，那空只能将就着过一个人。刘立国看了看两人过不去，仍坚持让他倒回去。王海清也不说话，放下车子，过去推开他，把兰花背过去了，放下兰花说：刘队长，这是过不去？你当初背着兰花跑的劲头哪儿去了？人都疼成这样了你还搞些没用的……刘立国鼻子都气歪了，磨蹭着过去重新扶住兰花，把王海清使劲儿摔开说：不用你管！又扶着走了。黄洁雅看不过说：你不给他让，看他横，有本事他飞过去。王海清笑笑说：不看兰花崴脚了我让他……黄洁雅说：就是看她崴脚了……两个人说着话，很快气就消了。
文化大革命的列车开进陈王庄来了，庄里一下乱了套，生产再没人管，都忙着贴大字报。庄里分成了两大派：东方红和卫东彪。刘立国属东方红一派，并成立了司令部自任司令，连陈宝武都得听他的。他随时关心着王海清的动向，但这家伙总是呆在家里不出来。他知道王海清的厉害，大字报猖獗的时期他总担心他为别人所用，就去做他的工作，做过几次王海清总是不为所动。他一直放心不下，瞅了个空子就又去找他。正是做午饭的时候，黄洁雅在锅灶口那里烧火，烟筒不大顺畅，屋里有些淡淡的生烟。这时候王海清的母亲已经没了，他们有了孩子，王海清在里屋抱着。刘立国进去说：海清，现在是非常时期，在大事大非面前你一定要不计前嫌，和我们一块投入战斗才是！孩子正哭，王海清不和他答话，墙上有张毛主席像，他回过身去哄孩子说：看孩看孩……他第一次这样说刘立国没觉出什么，还是做他的工作，第二次说刘立国就觉出来了，立时勃然大怒说：王海清，那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你让你的孩子看孩？你这是公开污蔑伟大领袖！你等着！说完走了。很快带了些人来把王海清抓去了。紧接着就是开会批斗，戴大纸帽子游街，然后派人把他严加看管起来，这才放心了。
刘立国一派仗着人多势众，很快把卫东彪一派打败了。陈王庄成立了革委会，刘立国任主任，陈王庄正式进入刘立国时代。他早拿陈兰花不当回事了，经常不回家吃饭，也经常不回家睡觉。陈兰花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但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全由着他。刘立国回家吃饭、睡觉，吃完、睡完就只说一句话：妈那个巴子，跟个死人差不多……有一次陈宝武来，兰花正一个人守着饭流泪，兰花一见她爹再也把持不住，就放出声来，哭着说：爹，这日子没法过了……陈宝武心里一阵跟猫抓似的，他安慰她说：兰花，咱不哭，都是爹对不住你，爹瞎了眼，我这就找他去……陈宝武说着就出去了。刘立国在村里相好的太多，当天没找到。第二天陈宝武起来又找，吃午饭的时候在一个年轻媳妇家把他找到了，陈宝武抄起一根棍就打，但刘立国跑得快没打到，陈宝武气不过，一棍把那家的水缸打破了。刘立国回到大队部里越想越气，他气陈宝武，也气陈兰花，想起当初对自己的冷淡对她耿耿于怀，又想起结婚了她还替王海清说情，恨不得一脚把她蹬开。他觉得陈宝武也不是好货色，说话不算话，直等到王海清结婚了才把闺女嫁给他，现在竟敢打他。他咬着牙说，我叫你打，老不死的！庄里本来贴陈宝武的大字报很多，他又安排人连夜贴了好多，第二天就把陈宝武拉出去游街，游完街就让他扫街去了。
村里到处是大字报，贴了撕，撕了贴，风一吹刮得满大街都是。陈宝武去扫街，碰到王海清抬不起头来。王海清一看就明白了，他把他扶到一边说：大叔你歇着吧。说完就用力扫起来。陈宝武强忍着没让泪流出来，他上前和他一块扫街说：海清侄子，你别记恨大叔，你大叔遭了报应，我该扫街……王海清又把他扶到一边说：都过去的事了大叔还提它做什么，你歇着吧，昨天游街我真替你捏着一把汗，都什么岁数了，亏他做得出来……陈宝武再也控制不住，两行老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陈兰花知道她爹被游了街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她跑到大队部去大闹了一场，还把刘立国的脸给抓破了。刘立国干脆把陈兰花也抓起来游街，游完街陈兰花就喝农药死了。刘立国也没当回事，心里话，死了算了，睡觉直挺挺的，本来就和个死人差不多，又想起她心里一直装着王海清，想，早该死了。他找了几个人随便把她埋了，自己也没到坟上去看看。
王海清和黄洁雅扫街，一天没见陈宝武的面，天气黑了后他们决定去兰花的坟上看看。陈宝武已经在那里哭得死去活来，王海清和黄洁雅就上前去劝他，王海清说：大叔，别哭了，兰花已经这样，你再哭她也不能复活……陈宝武捂着胸口说：海清你别来劝我，我这里痛啊……是我害了兰花，我的好闺女她没把人看差，她不愿意啊……黄洁雅劝他说：大叔，都过去的事了您别老想着了，快回家吧……陈宝武仍不起来，哭着说：小黄啊，您都别管我了，我这是遭了报应，我没脸见人了，快让我和兰花一块死了算了……陈宝武羞愤交加，越哭越厉害竟哭挺了。王海清赶快掐他的人中，陈宝武又苏醒过来，王海清就背起他回了家。
刘立国把他的老婆都整死了，陈王庄的人谁见了都害怕，有谁家的孩子哭，那家人就说“别哭了，再哭刘立国来了”，孩子就快不哭了。他在街上咳嗽一声，空气里都有一股瘆人的味道。他的革委会主人当得很稳，庄里好看一点的大闺女小媳妇他一个也没放过。有一次在街上走，黄洁雅正在扫街，他看见了，觉得那小模样确实不错，就觉得太便宜王海清那小子了。找了个机会把王海清拉出去游街，他悄悄地去了，一见黄洁雅说：想不到这反动婆娘还越来越漂亮了……说着就嘻皮笑脸的伸手去摸，给黄洁雅一手打开了。他原形毕露，和黄洁雅动起手来。正好给陈宝武碰上，陈宝武自王海清把他背回家，一直感激他两，他刚打扫了一筐大字报纸来送给他们烧火，还没进门就听见黄洁雅喊，他急走两步一看，两眼立即往外喷火，抄起一根棍就打，刘立国四处乱躲，但头上，身上还有腿上都没少挨了。头上很快起了个大包，他躲开个空捂着说：你等着老不死的，你等着……陈宝武又要打，吓得赶紧一瘸一拐地跑了。陈宝武对黄洁雅说：他没把你怎么着吧闺女？刘立国只是把她衣服上的两个扣子撕掉了，她略整理一下说：没事大叔，多亏你了……陈宝武把棍子一扔说：人心真是看不透啊，我当初瞎了眼，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畜牲……黄洁雅说：大叔，快别老想着以前了，怪伤心的……陈宝武说：我不想了闺女，你放心，他不敢把你怎么着，他再来我把他的狗腿打断！又四下看看小声说：闺女，夜里你少做点饭，我家里还有点粗面，你大婶包饱子，我给你们送些来。黄洁雅说：不用了大叔，你和大婶也艰难……陈宝武打断她说：别争了闺女，孩子还小，老饿得哭，我都知道，我和你大婶都这把岁数了，好过……说着走了。
王海清回来要和刘立国去拼命，黄洁雅硬是把他压住了。晚上，两个人吃着陈宝武送来的饱子，王海清想起陈兰花，心里很不是味道。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刘立国被六队赶车的社员常胜用刀捅死了。常胜已携妻出逃。民兵发现刘立国是在第二天中午，他裸体躺在常胜家的炕上，身上被扎了十几刀，血流了一炕，旁边一张白纸上写着一行血字：为伟大领袖毛主席除害！庄里人知道后都奔走相告，但秩序很好，没有乱。上面组织人抓捕常胜，抓了一期没抓着，后来就听不到抓捕的消息了。
十一
陈王庄渐渐恢复了正常生产，陈宝武重新出来主持工作。他采纳了王海清当初的建议，但没有把生产队合并成六个，而是合并了八个。王海清还干六队的队长，黄洁雅干了大队部会计。
文化大革命一场火，把陈王庄烧了个煳焦，陈王庄终于从奄奄一息中有点苏醒了。
2011-3-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