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国感觉怎么样?”阿强到新西兰都七年了,言语之间还是不把新西兰当个家。
“感觉中国经济很好,”移民新西兰久了,阿楚开口说起“中国”这个词也很自然,“八年了,中国变化挺大的。 商品很丰富,物价用新西兰元算也不算太高。就是房价高得吓人。”
“是啊,我们来这里七八年了,新西兰似乎一点变化都没有。”老袁喝了一口阿楚刚带来的新茶。
“这次你在国内呆了快一个月,整天干什么呢?”
“母亲两年前去世了,我这次回去主要看看父亲。”阿楚提起来,似乎看到年老的父亲沉默地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依旧是那么孤独。这孤独如同药引,发酵起来,难于消除,一直弥漫着阿楚的整个旅程。虽然妻子陪在身边,但阿楚仍然感到那种从父亲身上衍生出来的孤独。当妻子临时决定不与阿楚同机返回新西兰时,阿楚的孤独更是明显,这种无聊的敏感让妻子有些好笑。但阿楚似乎觉得自己某一天也会与父亲一样。是啊,这人是个怪东西,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成长、学习、生活,某一天娶妻生子,吵架扯皮,这忽然离开,竟然觉得孤独起来。当然,这种孤独在将来某一天也是必然存在的。
阿楚的这种孤独感有点冷场。阿强却并未太察觉出来,继续呵呵地笑着,问,“整天在家陪伴你父亲?听说国内现在还是很好玩的,名堂也多。”
“那你整天干什么呢?” 老袁问。
“整天看电视。”阿楚这次回国主要是陪父亲,但与父亲谈话也谈不上几句。在新西兰多年积蓄的对父亲的思念在父亲的沉默面前土崩瓦解。父亲反复说着,他很好,不要管他。到新西兰去看什么?“我活了一辈子了,哪里不都一样?再说了,这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我坐不得,这不比汽车,坐得难受时,可以停车下来。你们不要管我。人总是要死的。你妈妈两年前一死,我也快差不多了。”于是阿楚无话可说,但与父亲在一起,却找不出几句话,父亲枯坐如同老僧入定,阿楚无所适从,只好与妻子一起看电视,一部电视剧接着一部,一个频道接着一个频道。
“这电视有什么看头?”老袁说,“出国后,就基本上不看电视了。”
“什么道理?”
“如果从中国电视里看中 社会,我发觉这是一个吵架内斗的时代。不管什么电视,家庭剧、古装剧,家里家外,不是哭,就是吵。女人砸东西,男人操家伙。母亲絮叨个不停,父亲屁都不敢放一个。男人不象男人,女人不象女人。再就是战争片,也全是内战,全是中国人内部斗智斗勇,你死我活。所以说,咱们中国人都喜欢内斗。就象毛泽东所说的,与人斗,其乐无穷啊。”阿楚想想自己与妻子结婚十六年来,大吵小闹,忽然觉得自己这层感悟有点意思,这回国一趟,还是有点收获的。
“你说的真对,老楚!”阿强眼睛一亮,“你说我与我老婆扯皮,明明是她踢我,我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不相信我,却相信我老婆,硬是把我关到监狱里,你说这点小事在中国算什么,在这里他妈的算什么回事?”
“你上次不也被关进去过吗?”老袁问了一句。
“上次是我动手打她,她报警,警察说我家庭暴力。可这次明明是她动的手,可警察还是相信她。你说,这边的警察怎么不动动脑子?你说,我动手,我还发神经去报警。你们俩说说,你们相信不相信我没动手?”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老袁与阿楚都笑着背起了台词。阿强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夫妻吵不吵?打不打?”阿强还是一脸的无辜,“移民来这小屁国家,简直就掉到坑里了,工作找不到,生意不好做,你说窝火不窝火?老婆还整天问你是不是个男人?我来了给人家搬东西、做清洁,怎么不象个男人了?在国内咱谁干过这些?女人就可以整天坐在家里,屁都不做?”
“离了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孩子怎么办?”
“就是因为孩子我们都相离。”
“为什么?人家都说为了孩子才不离的。再说,你们不是为了孩子才移民的吗?”
“你知道上次我们夫妻打完架,我儿子说什么?他说他要自杀!你想想他才五岁呀!”阿强说着,眼泪都出来了。“而且,社区的人也劝我们离婚。”
“什么?这里的人劝你们离婚?”老袁说。
“你怎么了?”阿强看见我用纸巾擦眼角,“对不起,我影响你的心情了。”
“没有,我眼泪出来了。”我告诉他们,“你知道,我这个眼睛动过手术的。”
“怎么样?上次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吗?”
“是,医生告诉我,我右眼泪道管堵塞了,他们成功地帮我移植了人工泪道管。每次检查都说手术做得很成功。”
“我们要相信这里的人,特别是医生。新西兰别的不怎么样,医学还是很发达的,医生水平也不错,而且很诚实。”
“是,据说,人工泪管更好,技术很成熟了。但是,天气一变化,或是情绪受点影响,伤风感冒,鼻子一堵,眼泪就有些下不去。特别是不能撸鼻子,一撸,鼻子里的水就倒流到眼睛里。而左边的泪道管怎么撸都没事。我们以前读鲁迅先生的文章里说,蟋蟀要找原配的,我还不相信,现在我回国一趟,真的是感觉很多东西还是原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