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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你赢了,你第一件事干什么
作者:赵伟华  发布日期:2012-04-13 02:00:00  浏览次数:2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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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康镇最大的新闻代理店打工。
       那里其实就是经营报刊杂志香烟文具糖果贺卡礼品彩票的商店。
       我像主人翁一样在这里为老板卖杂志卖报纸卖贺卡卖文具卖彩票卖店里能卖的东西。我们的商店很忙,天天顾客盈门。我们每天轮值的全体员工,通常是一大——岁数的大(如我),一小——年龄的小(在校高中生或大学生),再加上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做因而时时离开柜台忙碌的经理,拢共二至三人倾情尽力为顾客服务,嘴里甜甜地招呼着,手头利索地动弹着,几乎不停歇。我们这么干,当然首先是为了我们那份生活的工钱,其次是我们有这个工作可干,其三我们还能带些八卦乐趣以供回家在灶台餐桌上与家人共享,其四就是为了老板。
       老板是谁?老板就是经常不在,在的时候抢着干活然后埋头给商品打价钱的那位——那位正近古来稀年华,学者式的小负资本家,人称小生意经营者。为了给自己在中国工厂的产品找销路,为了给独生儿子留下生蛋的财产,让年青人早早步入出头的行列,他和太太数年前融资近百万买下这家名牌店。他们期望人们因为情感上一些小而紧要的需求进店,顺带捎买自家工厂独特又并不昂贵的礼品类货物,在挣钱的同时,也让自己精神层面上的些许追求得到认可。东西是卖了不少,货币翻着花儿滚滚而来,却又为抵挡各类接踵而至的账单徐徐遁去,他们兴业传业的劲头就大打折扣。账单中最大的债主是威风八面的房东大爷,扬名国际的西田购物中心。老板与其说是在它的地盘上、它的庇护下发财,不如就是掏出店里所有的利润供着这土地爷。如此这般,当我们当家作主拼命卖掉老板定好的各类货品时,老板、老板娘作为资本的奴才则哀叹着为银行的高利率和西田霸道的租金而劳作不息,以至于我们见了老板夫妇也不得不收起热情待客的笑脸,陪着叹息几声。
        这样的传承犹如赌博,淌进了,方知是浑水。老板算是赌输了,愿意认赌服输。原先对生意并不感冒并已在某大公司任会计师的老板儿子加入了经营行列,他们一家发挥出所有的智慧和能耐力保商店生意兴隆,让毛利清洗了所有的花销能剩下一些甜头。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随着投资移民锐减,数十万的无形资产,商店的价值仿佛一夜间就去了一半,还被人忠告:如此,也请赶快卖掉脱手。我们兴旺的商店,老板为之心酸的负资产。
谁听了,都会黯然神伤。
        老板的商店每天都会卖掉大量的彩票。有多少年满十八周岁以上、社区各类居民投奔此处虔诚地选好各自的号码,豪爽地掏出钱币一碰输赢高低。切不说佝偻着腰、伸不直腿尚能独立行走的退休人士,那些坐着轮椅、杵着拐,推着助步车、或由旁人陪伴的老人家简直就是准时上班来了。每星期总有那么固定一天中的一个时辰,一些枯瘦颤抖的手会递上一笔固定的钱数,再捏着换回的彩票,小心翼翼塞进钱包的最深处。伴随着这一系列神圣的举动,老人们浑浊的眼神里透出坚定的赢的信念。一位老翁还低声告诉我,他买彩票是为了能捐出巨款给慈善组织。他们的争强好胜并未因年龄而退缩,更多了壮丽的神话色彩。这支七十以上岁数的博彩生力军正是我们老板商店不可或缺的主力消费者,我们对他们的服务隆重而殷勤。
       有时我们得知我们经手的某张彩票中了大奖,荣耀的奖牌便钉在了店面醒目处以激励赌博斗士,再唤醒更多平民百姓投身赌博。但是,三块牌子挂出去了,赢家却从未现过身。员工们曾多次被求赢心切的顾客许愿:赢了大奖要请售票员喝香槟赴派对去旅游拿奖金,最慷慨的允诺是要将一半的千万元赠与这幸运之手,令售票员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红光。一位时常出手阔绰的白发老者,总是宣称掏尽了半个月所有的养老津贴来试这一回,又总是指定我来伺候。当他握着价格数百上千元的彩票,嚷嚷着在实现梦想后,要带我及我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丈夫去中国旅游,我真为他捏一把汗:我的手气不灵!就算出了意外,他的票赢了大奖,他兑现诺言,我这合情合理合法的两儿一夫,就得跟着去中国,——他那意思我还有不止一个丈夫——那些莫须有的丈夫就会让我家难受不忍。麻烦还是防范于火星乍现时的为好。他的愿许过了,双重注定他赢不了大奖,只是他浑然不觉,兴高采烈一掷千金。
       千金掷下,需要耐心等待。一些不想等的,就买刮刮乐,即刮即中大条。老板商店的售奖台旁,专门设一平台,那是彩票爱好者的办公桌,除了用于斟酌、填写心仪号码,就是供人们按着卡纸急切地刮蹭。刮完之后,台面上留下了一大片小细碎。有人看清了是空票,习以为常,一扔了事;有人则统统递上要求机器检验。往往赢了,也几乎是不关痛痒的小钱数或免费的一张刮刮乐。
        所以,我们老板一家从不买彩票,从不刮彩票。近水楼台不近月。
        有一次,在一个彩票销售火爆的时辰,老板也冲入了售卖行列,我们在紧张工作的空隙中斗胆游说老板:任何生意都有赌的性质,不赌彩票就不叫本行老板。老板笑笑,只将更多的彩票往顾客的手中塞,自己就是不给自己留一张,不为光明的钱彩所动。
        一个上午,一位文质彬彬的时髦太婆突然撕碎了输掉的彩票,彩票的面值是两元钱,她发狠道,再也不浪费钱了。在常和人们分享大多数的输和极少数的赢时,我看到我们生活中物化的耕耘和收获并不是一分对一分,悬殊大了去了。耕耘大于收获是正常,耕耘等于收获是上苍关照,耕耘小于收获时,那可就是幸运中的极乐境界,极有可能往事物的反方向发展,不一定幸福收场。钱有时就是拿来浪费的,在浪费中,您会快活,这可是实情。记不清有多少输家听见我们报告说此票不走运,都会回应:自然的。请再来一张!我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微笑着点几下屏幕,让这些生活的弄潮儿揣着新的彩票胜利而别。我眼前这位败走麦城的时髦老夫人,说不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愿她皈依新的追求。
  我当然是要买彩票的。这也是本人乐意在这里工作的第五个理由。我对老板夫妇表示过:指望跟您们这儿发大财。
       我们成年员工都是这样有所图。
  可是,这店除了让老板一家遭罪,我们参赌的员工真还没有谁如愿以偿哪怕赢个万把块。我小不溜的投得起劲儿,将多少本可到小餐馆打牙祭的钱化为了乌有,不用打工时不得不待在家里发展厨艺。面对同样无功而返的同僚,大家一致同意这里是旺人气不旺财气的地方。所以,大伙还是面对损失,让付出习以为常吧!
  马克,一位不到二十五岁的小伙子,我们的同事之一,我们的赌途曾因为有他而大放异彩。
  马克在店里的资历略长于大伙,可应对形形色色挑剔又刁难的顾客,那架子也就拿得高过我们每个人,有时,将老板也包括进去。他有一张瘦尖的苍白的脸,与之匹配的身子架经常是有气无力地靠在柜台后的小桌子边,多少有些削弱了他总是信心百倍的强势形象。有一回,忙中偷闲,他讲起了长他两岁的哥哥,一位正在悉尼大学读国际关系学的硕士生。哥哥希望进入外交部工作,而弟弟马克连大学也不想入。“我够聪明,我的思维活跃,具创造性,不适合进大学。”他见我那么在乎年青人的学历,淡淡地解释着。每周在店里工作三天的他,会花不少功夫玩个人乐队或又称之为音乐调试,英文叫DJ。有时晚上他会去新城某家俱乐部玩玩,有钱挣。
  马克不在老板店里的另外几个白天,就在某处设计T恤图样。有段时间设计工作颇有起色,几乎就有了他自己的一滩儿生意,让我们大家都认定这天赋小子成功了。可是,经理却及时报告老板,马克又要求加工时了——他急着等钱付房租。马克是时常缺钱,不吃早饭是他省钱的方法之一。这也是导致他萎靡不振的主要原因。那段日子,经理时常会在早上八点半开店门时接到马克的紧急告假电话,电话中马克微弱地嗫嚅:头痛。于是,经理就为马克的头痛而头痛,焦虑地到处电询不当班的员工能否替马克上一天班。
  马克经常性头痛导致他不确定的旷工,老板非但没有开掉马克,似乎连生他气的意识都不曾有过。经理总有办法弥补马克不在的缺憾,我们员工好像也人人喜欢马克,有马克在,你就永远是那位让老板放心的勤快员工。顾客来了,我们会抢着迎接,马克不会,马克多半正在帮助经理处理什么事。一天约莫晌午时光,一位女客翩然而至,问起一本杂志,也不是什么刁钻问题,马克一反常态立马向前,殷勤抢答,全然不顾正好立在女孩跟前的我,要回答她是多么的直接方便。马克还走出柜台,取到了女孩要的杂志,女孩接手翻开了有美丽婚纱的一页,告诉我们披着婚纱的美丽女孩正是她本人。我方抬起眼打量她,果真婀娜有如画片中的新娘。“我是模特”她说。我顺便瞟了一眼马克,他可真能耐的,已整个凝固在那里。可怜小伙微张着嘴,两只嵌着咖啡色眼珠的圆眼睛瞪得大大的,炯炯有神,直视女孩。我们的模特贵宾微笑着从容不迫付了钱,拿上马克仔细装好的杂志款款而去。在我接待了两位可爱的老太太嘉宾以后,马克还定在那里。
  “马克,你看那位女孩咋样?”店外恰好路过一位出众的女孩,我借此唤醒马克。马克答一句:“对啦……,”还是神情游离的样子。马克是那样的垂头丧气,在出类拔萃的俏丽女孩面前,马克的强势荡然无存。
  后来再有年轻女孩来买东西,马克一马当先,热情周到,将他的强势推向属于他那一圈儿的年轻人中。强势要有源源不断的底气支撑,这底气则有赖于马克的才和财。
  对于我们老板的商店,马克在音乐和绘画设计上的才甚至是有碍经营的。正常当班中,他戴着耳机摇头晃脑,连我也会忍不住搁下手头的活儿,要听个究竟:有那么动人吗?——怠慢顾客就难免了。    马克呢,会摘下耳麦给我,这时经理就会干涉——如果经理在的话。还未等那食指尖大的玩意儿塞稳我的耳朵眼,一阵尖杂混钝的金属撞击声直捣我的耳膜,实在是捕捉不到像回事儿的旋律,我赶紧拔出耳塞,马克一脸得意:“最前卫的!连我妈都听不了;那也是我搬出父母家的原因。” “关键是这些声音表现什么呢?”我问。“不知道”马克憨笑。很明显,本性追求安全明了爱情的女孩们,是不大会接受马克的;十个女孩就有七个女孩这么要求,这还与她们的长像无关;马克的才华离她们太遥远!剩下的三个,马克又看不上。马克的哥哥刚刚定了婚,马克却与之隔了十万八千里。每当谈到这些,马克的眼神里透出了黑咖啡般的忧郁。
  可是马克依旧打动大家,那就是他具有同钱财直接挂钩的赌才。
  马克也常常买彩票。在豪爽的目标和自己财力以及耐性之间,他投钱的平衡点就锁定在面值三元的刮刮乐,这种刮彩的头奖是七万五千元。马克拿到彩票后,三下五除二刮下去,最多赢过五十元。此外,马克也积极参与彩票幸运号码的筛选工作。每当六合彩有大奖,我们大伙都会写上自认的幸运号,每十个号一组,每组分成十份股,这样开出一组又一组的十选六、俗称大包围卖出去,卖完所有的十股,就再开一组,如此,总有十几二十组以上的大包围卖出。等到开过大奖的第二天一早,就会有顾客拿着份子股彩票来兑奖。我们大包围中中奖最多最大的往往来自马克选定的那些组。
  你是怎么选中的呢?人们对马克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循环累积,再有大奖时,经理就总让马克先选。马克有时会干脆拒绝:没有情绪。等马克来劲儿了,写下一组,大家就赶紧买。有一次,在不该我当班时,经理也恰巧外出,马克的灵感到了,他一下写出了两组十选六,当班的成年同事老海及时买了。等过了几天开出了奖,喜讯传来,老海手中马克撰写的两份大包围小股共得近三千大元。想想至少还有九位近三千大元的得主,大伙赶紧跟马克道喜,马克差一点没掉下泪:他当时缺钱,十三元二毛五,他一股也没买!
  那一回两组共合奖金近三万元,均给十数人,小几千元只激发了小赢家们继续投注永不言败的精神,被上苍关照过的老海从此比我们投入了更多的本钱玩彩票。
  马克和他今生赢来的最大笔款子擦肩而过,他伤感地跟每一位熟客诉说。恃才不成,财也躲开了。不久他辞职而去,转入一家大型连锁商行继续他的打工生涯。  
  如今,我们依然怀念他的好手气,时不时追问其现状:马克能再来奉献幸运号码吗?
  经理私下透露:老板早就希望他闯大世面去。
  白人小子马克走了,我身边的空缺由澳亚混血姑娘丽安顶上。
  丽安姑娘算不得上佳美女,可是也具备了美人们不少的看点:椭圆的脸蛋衬着乌黑的大眼睛,嘴唇线条分明,一笑露出整洁如玉的牙。她个儿高挑,身体曲线恰到好处;穿着打扮既时髦又收敛,整个人显得既端庄又不失活泼。或许是毕业于私校的缘故,她的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并且从不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感。眼下,正读着大学二年级,专业是财会管理。
  这样的女孩子不招惹男青年那真是说不过去。所以常有精神小伙儿等着共进午餐,人称丽安午餐。
  某天接近午时,丽安突然十分激动地对我们说,她的男朋友要来了,然后一块儿去吃午饭。大家的目光下意识地碰了一下:以各色帅小伙儿参与为特色的丽安午餐,竟没有一个标明为男友,今天,终可确定一位了。尚有两分钟到点,丽安已拎着本年度最时兴的名牌手袋蝴蝶般飞走了。我们其余人忙着招呼各路客人,很快忘记了丽安的喜悦。忽儿,丽安飘了进来,笑眯眯介绍男朋友,方知丽安一小时的午餐时间已过。我们瞪着期待的眼珠,从丽安身后众多的随从中去扒拉出那一位,因为那时刚好有一大拨男女老少涌进了店里,除了熟人丽安,就没有打眼的。我们真的没看出谁是男朋友?
  嗨,这里,我的男朋友!丽安挽住了一位个头和她一般高的黑黑的壮实的亚裔青年的胳膊,将这地盘工人式的人物推到我们跟前,小伙子着实腼腆,一如所见冲我们无奈地微笑;我们也笑,我们脸上的笑是招呼,心里的笑是疑惑,丽安的男友?嗬嗬!
        我的男朋友不喜欢读书,在高中,他就顾了打篮球。他的学校老和我哥的学校比赛篮球,我哥是主力,有哥哥比赛,就有我在旁观战,我是我哥的啦啦队,我们是在篮球场认识的。
  下午顾客稀少,断断续续的;丽安男友的故事也就断断续续的,一点儿、一丝儿从丽安的口中匀出:——他没有考大学,直接去工作,是专门为摩天高楼安装玻璃的技工。你不知道老板有多么在乎他,没有他,市中心银行大厦的窗玻璃活儿就没有他们公司的份儿!他正在进修,如果考试过关,我们就有经营执照,我们就有自己的公司。我为什么去麦觉里大学学财会?是要管理他的公司。
  “我真喜欢海边这座大房子,还有这座大花园,我要自己打理花园!”丽安眼睛眯缝起来,弯得像天边刚生起的新月,月下左右的两个嘴角拼命向上面左右的两只眼角靠拢,露出了牙,笑得灿烂。我被感染:“等你拥有了这处房子,”丽安弯弓眼前摊着一幅气派诱人的房产广告图片,“我们一定去参加你的暖房派对。”
  ——我来买张刮刮乐。
  ——拿这张吧,丽安。嗨,还是你自己挑吧。
  那是最便宜的那种,头奖二万元。她乐不滋滋掏出一元一毛钱向我买了一张——我们买任何彩票都得经过同事的手。嚓嚓嚓,拨开粉末,废纸片一张!
  好温馨的失败。在丽安的脑海里那座海岸豪宅照样矗立。
  一年一度的墨尔本杯赛马日到了。每年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二,墨尔本市,全世界几乎所有的良驹骏马都到此打堆聚集激烈比试,真正是一个千马竞逐、万民欢呼,举国沸腾,天下关注的日子。这一天,连一本正经的国家级政客都会在下午三点停下案头工作,甚至在与政敌唇枪舌剑时,将争吵的话题转入马经,一笑泯恩仇数分钟。我们这类小工作者更是将心思早早飞到了镇跑马投注站,宁可憋着尿也要背着上司买马去。我这样执着的习惯形成于我移民初年在一座小工厂里做包装工时,同样一个人马鼎沸的日子。那天,我们全体工友在机修工新西兰大个儿兰德的带领下,每人掏出了一元,老板又加了数元,然后抓阄,定下各自的赛马。下午三点一到,早在五分钟前就关机停产的全体职工紧盯老板特地放在办公室门口的小电视机,努力将视线连在狂奔的马匹和骑手后背的号码上。然而,在群马混乱的你追我赶、播音员起哄般的讲解以及现场广大观众的喧嚣嘈杂中,我们同我们的赛马失去了联络,分不清是谁的马先到,就见马儿们不再跑了,解散了。兰德宣布我抓的那张阄赢了——我的阄号代表的马跑了第一名!我得了十元钱。然后兰德说他也赢了,三十元。他的马又没有跑第一名,咋就得了比我多,兰德说他买的是第三名,更难,赌注就更大。我脑袋里的糊涂更胜过我英文的糊涂,好在有十元在先,于七嘴八舌的工友群中干脆不说话,并从此对这个杯特别地好感,数年来冲着第一名多次下手,也多此得手,收获个十元二十元不等。
  安听我说完往事,从柜台口一闪而出,飘向待售的报垛拈起一份每日电讯报,里面有一整页印着参赛的二十四匹种马的头像,她立即展开那一页,认真研读关于每匹马和骑士的简介,抄下赢像九足的马名——剩下的决定性的第十足自有运气罩着——专等她的午饭的召唤,焦躁中又和男友通气,得知男友的铁杆儿小兄弟已抛出两万元押在某匹‘马骏’身上;饭时一到,丽安轻车熟马飘忽而去。
       丽安的着急,也是因为我的午餐时间在她的之前,我如稳操胜券般大秀我的马票。中午一点钟,我在早先选中的八匹马中敲定了六匹,兜着它们的大名,嚼着自制三明治一头扎进康镇赛马投注站。
  康镇投注站虽说是在康镇CBD,可是地处偏僻,平时鲜有外行旁人打搅,而如今门外空地上蘑菇般冒出了一簇簇、一丛丛扎堆的人群,他们在闲聊在讨论,中心就是赛马和赌马。更多的散民则来来往往,绕着蘑菇堆在门里门外穿行出入,将墨尔本赛场通过电波发来的马臊化为浓烈的人气汗味在空气中散开。跨到门里,我不得不为那景那情而亢奋:十几平方米的售票厅几乎全被各阶层身着单色素衣的人们占领,因为花花绿绿的女士实在不多,售票柜台的铁栏杆前素色一片,密密层层水泄不通,和我的祖国春节前火车售票的场面颇有一拼。我花了有生以来最多一次的赌资 ——六十大元。我心疯狂,我要耐着性子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赢的时刻!
  丽安在差点儿三点才买到她想要的决定输赢的马票。
  现在,我俩开始平心静气等待着马儿的东风在三点正准时刮来。我们面前的博彩售票机依然嚓嚓、嚓嚓切下一张又一张的彩票——几乎都是女同胞们在稳妥地投注六合彩。那边厢,激烈的奔马博弈;这边厢,静谧的六合彩票不紧不慢。各自的输赢,各自的精彩,各自的期待!
  老板商店的电子显示器没有和墨尔本杯联网。但是,约三点六分时有懂事的熟客带来赛马的结果。正如往年,我的一匹马跑了第一名,但是,我却一副平板脸;另外寄以厚望的五匹种子马实在是烂,根本与前三名无缘! 一枝独秀咋能支起一片春天?!那硕果仅存的冠军马,孤军奋战,刚把弟兄们的亏欠补齐——我的六十大元换回来六十二点五小元!
  二点五元让我闷笑、苦笑、无奈地笑。我冲着丽安皮笑肉不笑:“你的马呢?”
  丽安唧唧咕咕:“嘎唏!我为什么不买头名,就买了个前三?蠢呀我,嘎唏。”
  丽安投了三十元,收获三十二元。
  你说,我俩图啥呀,吃饱了撑的。
  什么意思,和食品有啥关系?
  丽安的手机及时响起,男友报告,他赢了八十多元,今晚可享受大餐。
  嘎唏!丽安高兴了,当然更是比铁杆兄弟打了水漂的两万元强了好多倍,“可是,我真该买头名… …”
  从清晨上班开始,我俩严肃而认真的忙忙叨叨,于紧张中对赛马的努力关怀只换来了令人沮丧的胜利,我们向老海和马克致敬。我总结说,明年绝不买六匹马,三匹足矣。
  彩票和赛马为我们一干普通平庸的芸芸众生提供了发大财的梦想真实——梦实,它是那样的神奇和美好,我们也许根本不指望这笔钱改善生活,我们却希望体验暴富后的随心所欲,以达到另一种与众不同的自由。
  但是,现在还是让我们规规矩矩跟着实打实的老板干活儿吧。
  老板,曾经的一位资深桥梁专家,毅然下海后,却开起了儿童玩具厂。他勤勤恳恳,不畏琐碎,将设计桥梁的仔细都倾注在这些单纯可爱、天真烂漫的产品中,东西都运到了澳洲,卖掉了一批又一批。渐渐的,市场上到处都能看见颇具老板色彩的玩具。对老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天大的麻烦,因为他的产品版权随着玩具被成批仿造并热销而逐渐丧失。老板奋起反击打起了官司,赢是赢了,却根本追不回损失。总之,红火的玩具生意几乎就只拥有了两年旺盛的青春期,眨眼就同老板一起步入中老年,于是,老板想到了儿子。
  这么大一家零售商店盘了下来,玩具的流传多了一条门路,老板的生活更是多姿多彩,愈发地老当益壮大干起来。因此我们尽可能多地卖掉他家工厂的产品那是理所当然、义不容辞的。只是,就这一家店怎么卖,每天到顶儿百八十件的出货,比起老板坐落在悉尼城中上千平米库房里的庞大库存还是九牛一毛。老板必须要疏通其他的渠道,玩具们必须要有更多的商店愿意接受和买卖,老板的资本运作才算流通了。每年,澳洲几个有些名气的展销会少不了老板两口儿微驼茫然的身影,直到有商家找来,直到有人愿意采购这些玩具。而这些商家,无不列外清一色的小本经营者,三五个星期来个订单,走个一两百的数,库房那一摊儿的同事们忙活一阵,闲闷一阵,库房里还是满满的。
  不管怎样,老板的生意在运转,老板的事业在进行,老板的雇员们在做工,我们做输赌赢的故事也在继续着。
       今年二月,达令港悉尼工艺品展销会又开幕了,为期两周。丽安作为老板公司的台柱子,被派去搞接待,愿她好运,愿老板好运,愿他们得到更多的客户!
  十八岁的高中应届毕业生本临时填补丽安的缺。
  星期二真是一个美妙的日子。首先,我们从不谋面的国家银行在习惯加息的某时也会降那么丁点儿利率,让一干寅吃卯粮的房屋打拼族民心大振,激起强烈的人生一搏之心——请将我们的小赌也视为这一伟大行为之一吧!这也是国家赋予了我们这个权利。 星期二在和风细雨的春季会是活力奔放的墨尔本杯跑马日;星期二在明丽红火的夏季会变成情意绵绵的情人节。星期二这天,人们总是大有作为。
  我当值的日子恰巧也是星期二。
  在今年情人节的星期二,本就和我一起当班。小子长得高大,气势成熟——大约是要应付顾客的缘故,客人们绝不能容忍慌慌张张、丢三落四的业余服务,即便是全凭自愿买卖彩票的赌博,他们也愿意听见坚定而中肯的建议,就是说自信和专业也永远是零售店员工必备的品质。本的面孔白里透红,两边脸颊像包子般鼓着,总像是与本的严肃表情唱对台戏,这反倒更吸引大伙儿来买东西。本眼高手长将商品迅速递给伸手付钱的顾客。
  这天特别忙。先不说有情人为对方准备礼物的别出心裁,彩票和刮刮乐似乎就是情人们的选择之一,老板的彩票机器前常常被一群又一群野心勃勃的老少情人们包围住。
  多年夫妇的情,路人皆知,贺卡公司为他们出品的卡,最为精致、丰富,反而小青年们来买的不多。小青年们买刮刮乐,真应了爱情或婚姻就是赌博的说法,并且还证明了婚恋最好也速战速决、立见成效。
  本成了彩票销售专家,他那个忙哟。我这边则是卖情人贺卡的专柜。我时而去帮帮本,目睹着幸福的情人或准情人们揣着温柔甜蜜而去。
  在黑麻麻的人群中,一个穿戴朴素,长相普通的女青年从等候的队列中蹭到刮刮乐的陈列柜前。本顾不上她,我抓住空隙问她的要求,她要买五元的刮刮乐,那绝对是给男友准备的。我连同礼品纸封递给她了一张猜字游戏的刮彩,她却光拿了彩票,并持硬币当即开刮,那么多人围着,看着,她豪不在乎,刮开一张,略看一下,输;再来一张,还是输;一张又一张,根本不管已付了几张五元的钞票,真是赌气冲天。
转眼,我去忙其他的顾客。
  啊,啊!尖利的女高音破空而起,我心里一哆嗦,循声转回身,就见本呆呆站着,本面前的彩票售卖显示屏幕上,明明白白现着字幕:100,000元。
  那是五元面值彩票的最高奖金。
  我冲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去数零,是五个。我问本,是五个零吗?是。本不动声色,冷得反常。我看女青年,她左手将手机紧贴着左耳,妈姆长、妈姆短。我赢……啊!哈,赢了!……十万……!她的左边站着两个漂亮的少女,两双美丽的眼睛和周围所有人的双眼一样都怔怔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姑娘,表情及其复杂。而大赢家已经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机械地对着手机里的妈妈说个不停。没有比这十万元钱更甜蜜更令人热血沸腾的了,胜过所有的礼物,它来自于极度幸运之手。二零一二年的情人节,我们老板的商店是何等的流光溢彩,何等的振奋人心,终于冒起了财气。我们亲眼所见!经理悄声问,是谁卖的这张票?我看着本,本看着我,我们面面相觑:天啊,可能是我卖的!当然,本也完全可能!忙碌中真记不大清楚。经理把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提醒我,你该买下来的。我的心立刻梆梆猛跳:若是我赢我会做什么?
  女青年终于平静下来,取了特别表格,跟本简单道了声谢,转身随即消失在人丛中。
  我们全都静了下来,而且,博彩机器和刮彩陈列柜前霎的不见了所有的顾客,周围静寂得诡异,尽管店堂外行人道上人流依旧。
  有传闻说一位六和彩大奖得主,他得知自己临时决定花几元钱购买的彩票中了两百万,他选择了沉默。他平心静气,藏好了彩票,要独自守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富贵逼人的惊天秘密,看看在铁定属于自己巨富的面前他能坚持多久已拥有的平淡生活。他及其普通,日子过得有些拮据。结果在自我管束的大半年,守着那张神奇的感光纸,他想了又想,琢磨了又琢磨,从最理智的和最本能的角度来剖析钱财的意义。他吃不好睡不香,见了亲人羞愧,见了朋友负疚;一位小人物能做到的因物质条件的巨变而导致的思想蜕变,种种后果,他能思维再现的,都做过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思想家。最后,他说,他实在抗拒不了巨富的诱惑,像一个有良心的罪犯不得不去自首,他去兑了奖,也说出了他的故事。
啊,我多么希望也能赢上一回。
  我问本,如果你赢了,你第一件事做什么?
  本不吭声。良久,他缓慢地,一字一顿,他说:我,也,会,像……那个……女孩,一样,先,告,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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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2014-11-20发表
因为喜欢文字,读完了。赌马那段确实精彩。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还希望多提意见,助我提高!
赵伟华2014-11-20发表
还希望多提意见,助我提高!
田地2014-11-20发表
因为喜欢文字,读完了。赌马那段确实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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