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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翩然入梦的女人(2)
作者:熊哲宏  发布日期:2012-08-13 02:00:00  浏览次数:2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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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奋,一种莫名的兴奋,以至于常识相回到家,边冲凉,边还哼着刚才唱过的歌曲,脑海里回荡着《千纸鹤》那缠绵悱恻的旋律。躺在床上,尽管空调打的是前几夜同样的温度,可他还是感到发自身心的燥热——这燥热也许随着床那头妻子雷鸣般的鼾声而强化了。他不禁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可怎么也不能入睡。那昏暗光影之下的李冰的意象总是挥之不去。好在他毕竟是心理学家,他试着自我催眠。他的脑海即刻转换成一个想象的世界:一个风和日丽、碧水湛蓝的海滩……沙滩上那五颜六色的贝壳,一个个星罗棋布的小海蟹洞穴……他站在轻轻呵护脚踝的浅水边,凝望着前面大海那汹涌澎湃的万倾波涛,那海浪掀起的高高的蓝色峰峦……可是,那峰峦(那平素自我催眠中所展现的峰峦),却渐渐变成了李冰绽开的笑脸……
       他的思绪非但没有被抑制,反而飞翔得更加遥远……他三十岁才结婚。至少从他二十岁开始,尽管其间有多少个漂亮姑娘向他频频微笑,可他并没有从这些微笑中得到实际的好处。他其貌不扬,个头比只有一米五七的大哲学家康德高不了几个公分。可公正地说,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是在他从不敢主动追女孩子。他在女孩面前腼腆得扎眼,胆怯得唯唯喏喏。在他大二(学的是语言文学专业)的时候,爱上了和他长期同住一室、就睡在他上铺的同班同学的妹妹(是在同学家里与她相识的)。可他既不敢向这女孩表白,甚至也惶然向他同学挑明。他傻乎乎地从歌德、席勒等人的诗中,摘抄了满满当当的两个精致日记本的爱情诗,央求着他同学“转交”给她;他同学虽觉得此举唐突,但无奈之下还是照办了。结局是可想而知的。年轻的常识相遭到了他的情史上致命的第一击。
        从此以后,他对爱情更觉惶惑了。他最大的困厄是,他不知道人家女孩子对他“是怎么想的”。每当需要做出爱情决策的关键时刻,他总是出错。后来,偶然的机会他听了一次心理专家的讲座,此君宣称,学了心理学,你走遍天下,都能在一瞬间入骨地洞察他人的心理,特别是女人那“海底针”般的“心”。他一时心血来潮,决定转专业报考心理学的研究生。算他运气,果真如愿以偿。他考上了据说以“心理学五虎将”而著称的一所大学的心理系,三年后又马不停蹄攻读心理学博士,而后留校任教。此时他已经是二十八九岁的人了。可爱情,并没因心理学博士的头衔而垂青于他。他仍是光杆一条(可他博士论文题目是《论洞察女人的心理机制》嗬)。后来,他的博导师母见他实在没辙,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大他三岁的“海归”。居然缘分到了,连门板也挡不住!他终于结婚了。
       常识相无疑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成功人士。要说呢,简直是太成功了!他正赶上心理学走红的年代,再加之那阵子高校职称评定狂飚似的“破格”风,他竟然在三十四岁时,就从讲师乘直升机登上了教授的宝座。他是多么令人钦羡的年轻教授啊!按说,这会儿,该有什么风流韵事降临到他头上了吧!
        没有,几乎完全没有!可惜呀,爱神丘比特的神箭总是过于吝啬;如果说要射他的话,几乎从没有射到他的心脏上,至多是擦过他的胳膊,飕的转个弯就再也不见了。按高等教育的价值观来衡量,他是个好老师,好教授,好博导——至少在他从不打他女学生的主意这个意义上。时下有流行的好些个专门讽刺大学教授的小说,动不动就跟你弄出个“色狼叫兽”来。可这档子事压根儿就与常识相无关。
       不得与女生有染!倒不是常识相心中蕴藏着像康德作为人之天性的“道德律”,而是他对他身边的女生作“心理研究”的结果。他时常提醒自己,女生,不管她是硕士生还是博士生,都是你碰不得的。他为自己至少提供了三点理由:其一,老师追女生而女生就范,这绝非你这老师的能耐。因为老师或多或少是学生崇拜的对象,她仰慕你,信任你,甚至于依赖你,说不定你轻而易举就能得手。可你老师做这样的不对等的事——爱情上的不对等,岂不是难为情吗?何况,这样子弄到手的女人,绝不是爱情!
        第二点理由是上面所说的另一面。假若女生既非信任你、依赖你,更非崇拜你,她只是想在你那里混个文凭,你不过是她的一个工具,一块她今后飞黄腾达的敲门砖,一付她拿到学位以后便把你一脚蹬开的梯子,一个她毕业以后对她再也没有任何用处的老古董。如果是这样,你要是对她有非份之想的话,那你可就惨了!那些个师生之间的所谓“绯闻”,那些个因学生“状告”而老师遭殃的先例,就是如此这般制造出来的。我常识相才不这样子傻哩。
        要说第三个理由嘛,那就更简单了。常识相虽痴迷于心理学,对自己的专业忠贞不渝,相信学心理学、研究心理学的人,能够提升自己的日常生活质量(要不,当年他也就不会转到这上面来),可他那超出二十年之久的心理学研究,也使他发现了一个令他哭笑不得进而欲哭无泪的事实:搞心理学的人多半有心理病。(他甚至偶尔也惶恐起来:自己是不是因为出了心理问题,才跑到心理学这条道上来的?)说句公道话,当他刚开始悟出这一点的时候(这有多么不易!),不由得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当然,渐渐地,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并学会了把它视之为理所当然。何谓“理所”,又惶论“当然”?呵呵!有心理问题的人,更喜欢——或近乎于狂热——报考心理学专业硕士生和博士生,而凑巧的,往往是这些人更容易被录取。再者呢,有严重心理障碍或人格障碍的人,更喜欢报考心理咨询专业,且正是这些人,成为了异常活跃的“心理咨询师”(啊!多么具有讽刺意义)。还有哪(不过这更隐秘,圈子外的人不可能知晓),那拨儿有致命心理缺陷的人,往往成为“著名心理学家”……哈哈!
        诸君!既然常识相的身边大都是些这样的女生,那他还敢有动她们的心思吗?
        可物极必反。也许正因为常识相长期对他带的女生的有意识压抑,却反而使得像李冰这样的陪唱女郎在不经意间摇曳着他的心旌。唉,他的自我催眠法,这多少年一直让他保持良好睡眠的绝招,竟头一遭儿失效!他的大脑调控不了他自我催眠中的那些个意象。他竭力自我暗示。脑海里刚刚浮现出大海的蓝色峰峦的意象,可立马就被李冰那笑容可掬的意象给硬挤了进来;他越是想排除掉这意象,可它就越是鲜明、生动、栩栩如生……
      常识相的老婆也是远近闻名的学者,一位专攻岩石层次结构的地质学家。也许是她的爱长期都倾注在冰硬的岩石上,当常识相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已然感觉到的不过是一块稍稍热一点的石头罢了。再加上她已四十五岁了,几年前就已绝经,无论常识相在床上再怎么柔情似火,可就是在老婆身上溅不出一丝儿爱的火星。时间一长,他也就习惯了。至少,他那意识层面上夫妻生活的需求,就渐渐地淡出了……
        随着意象世界中李冰的形象愈来愈清晰,常识相竟不由自主地规划起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啊!多好的一个姑娘,她是那么的“出淤泥而不染”!她在那些个媚俗妖艳、轻浮放荡的陪唱女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这样的好女孩我不出面,谁会出面?我不拯救她,谁来拯救?我要是不拯救她,不仅是一棵好端端的歌唱家的苗子给毁了,不仅是这世界上少了一个本不该少的音乐天才,而且(这是最可怕的),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那些个大腹便便的大款“老总”搞走、糟蹋,她就会成为那些个腐败分子的“二奶”,她就会成为随便什么臭男人的情妇,她就会从表面上的陪唱女变成实实在在的“艺妓”,甚至堕落成名副其实的妓女……
       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常识相,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坏人引诱而堕落吗?你忍心让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被人世间的魔王贱踏吗?你能让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从此枯萎淍敝吗?不能,绝对不能!我虽是小小的穷教授一个,可我还是可以帮她的呀。给她找个读书的机会吧……跟她托熟人找个工作怎么样……让她考一个心理咨询师资格证,我出钱让她参加系里举办的培训班……让她参加我校音乐学院的“青年歌手培训班”……让她……
       常识相的大脑中整夜都充溢着这些挥之不去的意象和念头,宛如海潮的深处那翻转扭滚的海藻,浮上来,又沉下去,直到卧室的窗帘边渗进了一道道亮光,他才眯眯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在那大兴土木的城市道路上,匆匆行走,不停地穿梭。既没有安全感,又非常厌烦。他远远望见有山,便向那方向走去……他置身于山清水秀的自然状态之中。来到像是科研机构的野外研究场所的地方。遇见一个技术员似的年轻女人(他不知道她是谁;好像也没在意长相如何)。他主动跟她搭话。他弄清了她和他都是同一所大学的。她来此地像是搞野外实地研究般的,要搞两个月来着(好像是搞植物或是化学什么的;但不能肯定)。他们一见如故。他甚至想留下来。她也愿意。
        然后,他依稀觉得,她要带着他到她住的地方去。他们从山上往下飞奔。一路上,他的脚踩踏在风格各异的山野上,菜地啦,田畦啦,草坪啦,总之,都是自然美景。然后,到了一个像是她的住宅的地方(比他俩站立的地方要高一些),像是一个个毗连的集体宿舍,形状像是北方那种种菜的长形暖棚似的。她带他走进去,里面也像是有草坪似的自然状态,也有家具之类的东西。他们往里走。他搂着她,脸挨得很近,只差亲吻了。当走到尽头要往上拐时,才发现一个岩洞似的门被堵住了。这时她才说,那里面不只她一个人住,她是和四五个女同事一起住。他俩只是侧着脸,嘴角对着嘴角似的吻了一下。一股暖流旋即涌遍全身,他醒了过来……
 
 
         星期天九点,常识相跟人力资源研究生班上课,讲他研究了近二十年的心血结晶——《两性欺骗心理学》。他一大早起来,还特地修饰了一下容貌。不是为了班上那些个狂妄倨傲的白领靓女,因为他自忖她们没把他当回事,如果不说看不起他的话。这也不是因为他的课讲得不好,甚至不是他这个人的其貌不扬,而是在这些外资企业的高级人事主管看来,教授太穷!而像常识相这类没当
       上官的教授(他没捞上院长、系主任或所长哟),那就穷得……怎么说才恰当呢,噢,可以用他记得的儿时俚语来形容——“穷得两颗蛋子打凳儿响”(意思是穷得就像穿着破了屁股的裤子坐在板凳上那般)。咋不是这样的呢!他常识相每月的工资才五千元打个零头,可人家白领女一月少说也有两万。既然这就是真相,还有哪个女人会把那专注于金钱的秋波,往他身子上掼呢!
他是为了李冰。按他连续一天两夜的揣测,但断定李冰会来听他的课。难道一个堂堂的大教授的邀请,还会被一个下层陪唱打工女给拒绝吗?至少她应该给自己一次发现新生活的机会嘛。她会来的。肯定会来。这不,常识相悠着步子走进教室门的当儿,他还在这样想。
      可是,他失望了!李冰没来。他满心以为李冰会天仙般地出现在教室里。一开始他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哩!他先是屏声静气、后又是带一丝焦躁地把教室仔细搜索了一遍,弄得学员们丈二摸不着和尚,我们的教授今儿个是咋的啦!可……还是没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感,几乎咯咯地涌动着,直塞住了他的喉管。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使自己进入上课的正常状态。
他一边像和尚念经似地讲着他倒背如流的内容,一边开启他并行加工的思维能力,先是自嘲一番,然后是自我安慰。怎么样,你失算了吧,谁叫你自作多情来着?你这糊涂颟顸的楞头青哟!别人花季少女一个,看得上你这么个小老头吗?她凭什么要你帮她的忙呀?你又有什么能耐值得她垂青于你嘞,说不定她早就被大款给“包”了……算了吧,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卖唱女,你还指望她会来学习,听你的课?笑话!把她忘了吧,让她到一边去吧……
      对初涉、但还没完全坠入爱河的人而言,生活中出现奇迹,就宛如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那么自然。这奇迹竟然降临到常识相头上了。就在他下午四点临下课还有约一刻钟的时候,一个妙龄漂亮女子,赫然出现在靠后门的最后一排的坐位上。
就在常识相的目光与李冰相遇的那一刹那,他顿觉脚下的讲台仿佛变成了超音速的宇宙飞船,就那么“唿哨”一声,载他飞升上了他无数次梦中所构筑的瑰丽天堂。他立时变得语无伦次,好像嘴里讲出的话语并不听从大脑思维的控制,确准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好在他毕竟是成熟老道之人。这突发其来的紊乱只持续了两分钟。再说哪,课堂已近尾声,听众们迫不及待想离开,正在窸窸窣窣地收东西,没人注意到老师的失态。
       常识相一宣布下课,李冰就大大方方地走向讲台,那镇定自若的神态宛若她原本就是他的学生似的,全然没一丁点儿陌生感。她一迭连声地向他赔着不是。“常教授,真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本来应该一早就赶过来的,来听您的课。可是……”。常识相假装没注意她,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擦着黑板。“……我昨晚上班……上得很晚,上到转钟两点。我犯困得要死,今早一直睡到十一点才醒来……本来我想赶过来上课,可又觉得太晚了,怕不好意思。所以……所以就只好现在来了。”他边和善地点着头,边机械地擦着那已经擦干净了的黑板,想着该怎么应对她。既要对她没按时来听课表示不满,又要对她的来到热情欢迎。“……唉,真可惜,少听了您一天的课……下次,下次我一定准时来。您下周这个时间还有课吧……”。见她那诚惶诚恐,真情地表达歉意的模样儿,常识相才一改他那教授的矜持大派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没事儿……没关系……不要紧……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末了,他叫李冰跟他上楼去他工作室。
         在上行的电梯里,就他们俩。常识相猛觉一阵阵他从未闻过、也不知啥名儿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啊!这清凉幽微的气息,令他就像这缓缓上升的电梯一样陡然飘浮起来。一时间他的眼前竟然也变得迷迷糊糊的了。尽管李冰紧挨着他是如此之近,甚至能听见她那均匀的、但偶尔又那么间隙一下的呼吸声,可是,除了他凭他的整个躯体觉——至于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躯体觉”,心理学上还没有定论——体察到她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这多少给了他安慰和自信)之外,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就这么懵里懵懂地从二楼上到了十二楼。
       长年为人师表的职业生涯,铸就了常识相表面上朴实安静,骨子里却激情似火。这会儿,他这种心理学上所说的人格特征,在身旁美艳女郎的注目下,就纤毫毕现地表露出来了。他的右手直打颤!居然一时半会儿那钥匙总是插不进他工作室门的锁孔。好在他左手上拿着讲义夹,便赶紧遮档一下,这窘况才勉强掩饰过去。
       一进屋,常识相就忙乎起来,又是请坐,又是倒矿泉水,又是在书柜里找出一盒“费列罗”巧克力,还给她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要是在平时,在他的学生面前,他才不是这样子的呢。他在工作室接待学生,从不过问他们要不要喝水,往往是一坐下来,就直接进入谈话或是辅导的主题。有什么事情一交待完毕,就说“好了吧?好……就这样,就这样……。”然后是学生知趣地自动离开。
       就在常识相一个劲儿忙个不停的时候,李冰倒是有机会静静地打量着他。昨晚光线不好,这位大教授她没怎么看清楚,只是觉得他与一般客人——至少与他那两个同伙——不一样,看来颇有教养,守规矩,不动手动脚,也觉得这男人长得不算丑。可这会儿看来,他那五官的搭配怎么看都不顺眼。硕大的脑袋亮光光的,几乎已经开顶到后脑勺边缘,只剩周边一圈儿黑发还算浓密。小眼睛,还外加个单眼皮,要不是配个宽边玳瑁框眼镜加以修饰和衬托,那就很难说他脸上长得有眼睛了。鼻梁低而短,肉厚厚的鼻翼加上滚圆的鼻头,使之成为整个脸部最抢眼的中心。嘴巴因上下同样肉嘟嘟厚实的嘴唇叠合在一起而突显其大,特别是当他张大嘴讲话时,那上唇向上耸起宛如腾空而起的岩壁。脖子可能是因承受重负的大头而越发短矬粗壮。不过,平心而论,到底他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服饰,他那学者式的气质和风范,多少掩饰了他长相的不足。
        当常识相忙乎完毕,与李冰面对面地坐下时,他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可以朝圣般地欣赏和参拜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女神了。
她可真美!靓丽夺目,魅力四射。令常识相惊讶和迷醉的是,她今天的着装,与前天晚上的形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浑身上下都弥漫和散发着浸人心脾的性感!而这种性感,是他平生在他的女生面前从来没有被刺激、被感知过的。她穿一件上红下黑的丝光棉吊带连衣裙,其丝光棉的质地之细薄依稀透出白皙粉嫩的肌肤。在又细又长的红吊带下面,吊着缀有直条状褶裥的深玫瑰红裙胸,这裙胸刚好紧绷在乳房上面,不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乳房的外缘和乳沟,而且将她那少女向前上方耸起的乳房衬托成曼妙的圆锥形,无尽地漫射出光彩照人的性魅力。这被深玫瑰红色的裙胸所强化的少女胸部啊,宛如天神般的利箭直刺常识相那原本麻木板滞的每一根神经,他那专司情感的大脑边缘系统皮层被无可救药地激活了,几乎是史无前例地启动了他那久违的爱情之渴望……
       常识相痴迷的眼睛又盯在了这少女的裙胸之下。全是清一色的黑色,她端坐在那里,宛如一只昂首挺胸、收腹绷腿的黑天鹅。她的腰部和臀部交接处的曲线是如此分明、柔和、纤美,而这连衣裙之短出乎常识相的意料,除了两腿分叉处由超短裙的荷花叶饰边遮档外,几乎整个大腿都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她那形态俊秀、粉白娇嫩的大腿和丰腴细溜、健硕柔韧的小腿,构成了常识相眼前挥之不去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要说她的容貌,常识相可能是他一生中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她脸上几乎未加任何整饰,也许除了嘴唇上抹了点淡淡的口红。她那呈现标准的中国古典美女的瓜子脸上,那双水灵灵乌亮亮的大眼睛,有着修长的、略微上翘的外眼角,黄褐色虹膜的外周呈乌灰色,那瞳孔中闪烁的荧光宛如一轮明月在泼洒着清辉,看上去使得她的整个眼眸透露出既纯情又神秘的光芒。加之那亮着光泽的细长睫毛和极富表情的深色眉毛的衬托,特别是当她眨眼和蹙眉的时候,她那双眼睛给常识相的感觉就是活脱脱地在说着话儿!
       至于她那毕直、柔挺、高傲而又乖巧的鼻子,那就更用不着说的啦。而此刻最令常识相情欲勃发的,是她那熟樱桃般的嘴唇。当她不说话而自然地撮成一道褶儿的时候,那上唇的模样儿就宛如一只正面向你振翅飞来的海燕,而下嘴唇那肉嘟嘟的娇艳有如一枚玫瑰花骨朵儿,令你想起爱神之弓,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而当她轻启红唇连声说话时,那就像是向你抛来的爱之绣球,让你想凑上去轻轻地衔起来,或发疯地猛咬一口。
      甚至连李冰此刻的坐姿,也让常识相为之倾倒。她端正而庄重地坐着,两眼平视她的对话者,赤裸的右腿自然舒坦地架在左腿之上(民间的说法叫摆着“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地置于膝盖之上,两个拇指相碰对成“人”字型,当她忘情地说话时,两个拇指的舞动就像苍蝇洗脚那般,以此加快着她说话的节奏。当常识相垂目谛视她那双美腿时,那就像是专门撩拨他的情欲的一对拨火棍儿……
      常识相肯定是调动了他平生最强有力的理智平衡器,才使自己在这个王后般的女孩面前,不至于失态。他先是要给她送书。他怀想她肯定是喜欢看书的。他一股脑儿从书柜里找出好几本他写的心理学畅销书,比如《几分钟锁定女人心》啦,《识别女人骗局的艺术》啦,《如何洞察女人的性感操纵策略》啦,甚至他还拿出了新出的一本纯学术著作《两性欺骗心理学》,也没考虑她是不是能看懂,就大笔一挥,潇洒地写上他的题辞——“读书的女人最美丽 / 李冰小姐惠存”,并签下他的大名。李冰不经意地翻了一下其中的一本,书页像直升机的螺旋浆般的飞驰而过,就把它们放在旁边的写字桌上了。不过,这一幕,得意中的常识相并没有看到。
       接着,他就滔滔不绝、海阔天空地神侃起来,仿佛因李冰的在场而大脑超常地被激活,有如他在课堂的讲台上有美女凝视着他那般;他对自己所讲的东西是如此的惬意,以致令他不禁想起了文化名女莎乐美——富于创造性的男人们在与她邂逅不久,就能为这个世界产下一个精神的新生儿,像里尔克,又如尼采。啊!说不准,他常识相的“莎乐美”就要降生了。
       可是,假若有上帝作为旁观者就会发现,常识相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因为李冰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两眼紧盯着他,不时地频频点头,或适当地抛个媚眼,既得体,又大方。可正是这一点,却勾起了常识相无限的遐想和欲望。他边说着话,边暗暗提醒自己:多么难得的一个好女孩。这拯救她的使命,舍我其谁!
       他说了一大通。也许是因为过于兴奋和激动,他的话大都语速过快,后一句紧赶前一句,有时前言不达后语,有时又节节巴巴,不知所云。李冰颇费了些神,才听明白常识相的意思。主题如下:你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在那样的地方,迟早会把你给毁的!你现在可以边“工作”边读书,一切费用由我负责。你既可以参加我们系举办的“心理咨询师培训班”,又可以参加音乐学院的“流行歌手培训班”,二者可同步。只要你喜欢读书,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为你提供,你的什么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末了,李冰冷不丁蹦出一句:“可我……没有大专文凭,不能报咨询师班呀……”。
        真的!常识相这才拍了一下自己的秃瓢儿:讲了半天,我居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呃,得想想,得想办法……哟,已经五点了,该吃饭了。我请你吃个饭吧?你可要赏光哟……
       李冰当然乐不可支。由大教授请她吃饭,这还是头一遭儿!
       她走出门,却忘了拿教授送给她的那一摞子书。还是常识相帮她拿的哩。
 
原载《鸭绿江》文学月刊2012年第1期下半月版,第24—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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