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外婆作为新媳妇儿，过门才三天就得拜灶下厨。

妈妈的幺妹，我的小孃李书华女士前两天发微信点拨，我才记起漏掉了一个重要情节，那就是过门三天还要拜见新家庭的近亲。至于外婆下厨烹制的第一顿晚餐是不是这些客人也要品尝分享，不得而知，果真这样的话，压力可真不小……新媳妇儿这一天要逐一见过夫家的亲戚，这一点是肯定的。

那一天堂屋里宾客满座，好比大庙里的泥塑罗汉，一人一个姿态，一人一个特点。你看那边头戴瓜皮帽，身着对襟马褂的那位，短身短脖、短手短脚，坐在把太师椅上，双脚吊甩甩地离地高悬，手里握着根长烟杆儿吧嗒吧嗒吸着叶子烟，还不时地咳出几口浓痰吐掉，那人起身还礼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的，矮得出奇，有人介绍说：“这位是大姐夫陶姑爷”；另一边那一位“顶天立地”的男人高得就像“显道神”，外婆连抬了两次头才看见这人的脸，有人引介道：“这位是二姐夫杨姑爷”……

把大嫂请出来妯娌互见互拜，大嫂刚跪下一半竟咕咚歪倒在地上了，猝不及防，外婆拉她一把也不是，不拉她也不是，后来才知道大嫂一条腿不得劲儿，在室内需要要扶着桌椅走动，在天井里甚至要随手带个凳子拄着。

这闹剧般的真实序幕，让新媳妇儿外婆心都凉透了半截，这是下嫁到了什么样的人家啰。

后来慢慢相处，人都还不错。尤其大嫂，待人和顺温良，推心置腹，虽说来自乡下，却妇德教养一样不少，显然不是出自贫寒粗俗人家。之后多年妯娌俩分担家务，竟没有拌过一次嘴，没有红过一次脸。当然女人之间小小的嫉妒和小小的优越不在此列，比如外婆的洋花布围腰帕，盆子里几把水就搓干净了；而大嫂的围腰帕，是铜钱那么厚的土布做的，死沉沉、硬僵僵的，用捶衣棒洗，翻都翻不动。（此一时彼一时，当今这优越感得倒个个儿，依我看要是谁有一方铜钱那么厚的，死沉沉、硬僵僵的手工土布做成的围腰帕，不立马拍成720°多角照放到朋友圈一直晒到褪色才怪呢）。

我母亲李茂华出生在外公外婆成婚的第二年初夏。因为外公的哥嫂当时已有一女，我母亲虽是外公外婆的长女，大排行却算老二，我的姨姨舅舅们称我妈二姐。

外婆总共生育两男五女（长成两男三女）。母亲自幼生得白净大方，性情安稳随和，不光是做母亲的成天爱不够、疼不够，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抱一抱、逗一逗。我外公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爱女抱在怀里，屋里屋外地走，再也不放手，做奶奶的等久了往往要找个借口把儿子支开，再满心欢喜地把孙女接到自己怀里，就连一心盼望抱孙子的爷爷都常常接过孙女来合不拢嘴、移不开眼，称赞道：“先开花后结果，这会儿有这么好的花，二天肯定有一样好的果。”

我外婆总是乘她老人婆抱孩子的机会去帮大嫂多做点针线活。人家的大女儿没有在爷爷奶奶跟前受这般宠爱，要知足更要降温，帮嫂子多做些事情有利于融洽妯娌关系，再说嫂子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添置小衣小袄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外婆真心希望大嫂能为李家先添孙子，一来那是长房；二来大哥又当家又挣钱，养着老老小小一大家子，这个“上水”该由大嫂来踩。外婆是个低调的人，不贪夸奖，只图踏实。她从小上进要强是为了尝试自己的能耐有几斤几两、哪里是潜力的极限，丝毫不为炫耀装门面，说到底也是她喜欢心里踏实的另一种表现，以至于外婆嫁到李家几年都没有人知道这个媳妇儿识文断字。

外公的大嫂，我妈的伯母怀的第二个孩子是我三姨李雪华。接着外婆怀孕，生的是四姨李少华，我三姨灵清文静、四姨聪慧秀美，各具天姿，但两房儿媳妇接二连三生到老四都是孙女，对爷爷奶奶来说“花”已经开得太多，虽说亲孙女他们都疼爱，与我母亲当时那般受宠相比，就略显不及。

稍后我外婆生了李家的长孙----我五舅舅李荣敷。五舅舅的出生给全家人带来又一次兴奋，我祖爷爷声称要开个新店铺 “给老五搭栈栈”。次年正月，又预定了耍龙班子来家里舞龙，还特意定了双龙，一半为脸面排场，一半为“老五”祈福。观赏人乐极之时还可以点燃细香棍儿去触耍龙人的腿脚，称做“烧龙”，耍龙人因为要跳避被烧，两条龙院里院外就会舞得更狂。烧龙过后是要给“龙爪”“龙鳞”（舞龙人）额外封赏钱答谢的。

后来外婆又生了三个女儿，李 X华、李书华、李青华；大嫂又育一子八舅舅李荣蒿。外婆妯娌俩相互照顾坐月子，一起照看孩子，不分彼此，直到大嫂染疾谢世，大哥续弦再娶，情形才有所不同。再后来外婆又生育了我幺舅舅李荣荪，续弦嫂子谭丽辉又怀上我小表舅李荣艾，最后成了外公哥哥的遗腹子，以后慢慢讲述。

（图中挑绣着明末清初人物图案的土布果袋儿为我外婆娘家的奶奶严付氏留下的遗物。不是家常肚兜，年节喜庆日子偶尔穿一下，以便孩子多得糖果。这果袋儿至少外婆那一辈在儿时就用过，没准儿祖爷严璋儿时也用过。外婆带到夫家，我母亲及各位姨姨舅舅应该都穿带过，我和妹妹儿时也穿带过，至今记得小时候妹妹尹朝晖在邻居凡叔叔、金阿姨结婚时穿这个果袋去，带回来不少糖果。如今收在我澳洲家中，打算防腐处理后装框做壁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