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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潇洒关东人(1)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6-08 23:28:28  浏览次数:4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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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探宝

长白山的天特别蓝,像是透明的水晶一般,蓝得那么纯,那么美。连空气也是甜的,尽情地呼吸,会感到无限的清凉、甘美。在新鲜空气中的包围中,每个汗毛孔都舒畅到了极点。陪同我们的向导是长白山里的山里通,山里人不称他的名字,都管他叫张大胆儿,满肚子装的都是长白山的故事。

在长白山的南坡,我们找到了长白侧柏。它是趴在地面上向前长,最大能长到10—20米。据说,世界上哪儿也没有这样的侧柏。因为山高,气候更寒冷,风雪更大,生长条件也就更恶劣,那些大个子树在这里是无法生存的。而长白侧柏却能顶着风雪,冒着严寒,顽强地扎下根来,组成茂密的灌木林,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长白山的最高处,零星地分布着东北赤场。它的须根上寄生着一种珍贵的药材—草苁蓉。它裸露在地面上的那部分很奇特,好像一棵细的红色圆柱,成熟时变为黄色,最高的有五十厘米,最矮的也有十厘米。这种圆柱般的草苁蓉被当地人称为“不老草”,说是吃了它可以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当然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不老草”真的具有补肾益精、强筋壮骨的功效,尤其治疗妇女不孕症效果更好。还有一种叫做“长白瑞香”的小灌木,开着美丽的小花。它的种子比高粱粒小,可热量却大得惊人。我试着尝了两粒,顿觉浑身发热,满口发辣,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向异告诉我,这是一种效力很高的防寒药物,据说它对治疗冠心病也有一定疗效呢。林间还有一种开着紫花的小草,书上叫做白藓,当地人叫它“八股牛”。有句口头语赞誉它说:“有了八股牛,不怕断了头”。意思是断了头,有了它就能接上。这当然是句夸张的话。然而用白藓制成的药粉,确实是一种上等的止血药。我亲眼见从鹿角上把茸割下来时,刀伤处流血不止。把白藓药粉糊上,血立时就止住了,让人不得不叹服药性的神奇。向导介绍说,这 都不算稀奇,长白山的人参才是草中之王呢。据说,清朝的创始人清太祖在没有登上皇帝宝座之前,就曾经在长白山挖过人参。要是能挖到一条几两重的,那就不得了啦,有句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那就得赶紧下山。严密收藏。真的,卖它十万八万不在话下呢。超过百年的人参,形状也多种多样,名称也不同了:像小孩的,叫娃娃参;像青蛙的,叫蛤蟆参;像长虫的叫蛇参……,我小时候就听说,在长白山下的溪流里,常常可以看到穿红兜兜的小孩子。最初,人们很奇怪,这小孩泡在水里,怎么淹不死呢?后来才知道,那是山上人参娃娃的影子映在溪水里了。那娃娃参肯定是长了几百年、上千年才成了娃娃的模儿样,是无价宝哇!

  我们连续五个早上跟小鸟儿一块起床,去寻找鸳鸯生儿育女的地方。我们的向导会爬树,硬是爬了几百多株大树,真的把鸳鸯繁殖后代的地方找到了。原来,鸳鸯生儿育女是在大杨树的树洞里。我们清早五点钟就赶到了小鸳鸯将要出窝的大青杨树附近,拿着摄相机耐心地等待,渴望能拍到小鸳鸯向外飞的一瞬。六点刚过,树洞里有了响动,先是慢慢地从树洞里伸出一个头,那是抚育子女的鸳鸯妈妈。它谨慎地、警觉地向四周张望了一阵,见没有什么危险,便低叫着从洞中飞去,落到林间小溪中游来游去,不停地朝着洞口低声地鸣叫。叫了一会儿,小鸳鸯一个个从巢里爬到洞口,探出毛茸茸的头,机灵的小眼珠轱辘轱辘地转个不停,它们的妈妈,一声紧似一声地唤起来。于是有一只黄茸茸的小鸳鸯张开两翅,从空中降到水面,欢快地围着妈妈游着,接着,第二只、第三只……都在妈妈的亲切呼唤中飞落下来,有只小鸳鸯没有落到水里,摔在地面上,可能是摔痛了,挺了好半天,才一扭一扭地走到小溪边,下水游到妈妈身去了。

  鸳鸯妈妈警惕性很高,当它发现附近有人时,便落到旁边的树上鸣叫,给宝宝们发出危险的信号;或者进入没有巢的树洞中,给人造成错觉。有好几次,我们跟着鸳鸯的踪迹去寻找它们的巢,结果都上了当。向导介绍说,生儿育女是雌鸳鸯的事,它把蛋整整齐齐地排列好,然后卧在上面,四周用绒羽围起来;离巢外出,也要用绒羽把蛋严密盖好。孵蛋后期,小生命就要诞生的时候,雌鸳鸯怎么也不肯离开它将要出世的儿女。你在树下鸣枪放炮,它照样伏卧在蛋上;你三番五次地爬上树把它掏出来再放飞,它立即回窝继续孵蛋。有一次,北京来人拍摄鸳鸯的科教片,曾上树把孵蛋的雌鸳鸯抓出来,让它在水中游泳。怕它飞走,又在它腿上系了石块。结果它在水中挣扎,硬是挣脱绳索逃回巢内,继续孵化它的小宝宝。

  我们一面慢慢地向前走,一面用敏锐的双眼四处搜寻,用机警的双耳仔细地听。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类似大鸟的东西像箭一样从天空中扎下来,钉在那里不动了。我们加快了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究竟。啊,那只大黑鸟在啄食野猪的尸体呢。细瞧,大鸟披着一件黑褐色的羽毛,头顶的后部光秃秃的,前部有几根稀稀拉拉的黑羽毛。向导说它叫秃鹫,凶悍残忍,专吃善良的动物,像活蹦乱跳的小鹿、小羊和小兔等,它都吃,就连呲嘴獠牙的大野猪也常被它吃掉。秃鹫为啥这样厉害?主要是它有一副尖钩似的“铁嘴”和一双锋利的爪。嘴爪并用地先啄野猪的眼睛,待把野猪啄瞎后再跃入它的后腚,双爪在野猪的肛门处狠力一抓,便把野猪的肠子拉出来了,再凶残的野猪,也难逃这一劫啊!

  对面的山崖上,突然蹿出两只东北虎崽蹦蹦跳跳地玩耍。不一会儿,一只老虎也来了,它可能是虎崽的妈妈?两只虎崽围绕它玩了好半天。因隔着峡谷,它并不能伤着我们,却把我们吓得不敢动弹了。过了一个多钟头,两只虎崽进了洞,虎妈妈趴在洞口向外望。我们几个弓着腰向后退,生怕惊动了这山中之王。向导告诉我们,虎虽是山中之王,但野猪并不怕它,野猪成群活动的时候,大猪在周围,小崽在中间,防备着虎豹的袭击。发现老虎的时候,野猪常和老虎拼命厮杀。虎要和野猪斗,野猪便先在地上拱出个大坑,坐在坑上和老虎斗。因为它要保住自己腚,那是它怕老虎掏它的肛门。它要是坐在坑里,嘴巴吐着沫子,老虎便吓得远远地躲着,生怕野猪的沫子甩到自己的身上。真要是甩到老虎身上的哪个部位,那地方就得烂,所以老虎对它也不敢下嘴。于是,老虎只能在野猪群的后面耐心地跟着,待野猪遇到比较多的食物,开始分散吃东西了,老虎的机会来啦,随机捕食孤野猪烟。向导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让吸到嘴里的烟足足在肚子里憋了一分钟,才慢慢地从鼻子里喷出来。缓了一口气,他接着往下讲: 我曾亲眼见老虎逮狍子。一次,我跟踪两只狍子来到一条沟塘里。我伏在树丛里观察着,狍子抬头看,我就趴下不动;狍子低头吃草,我就往前挪,我还没来得及下手捕捉,只听嗖地一声一只老虎从林中跳出来,把一只狍子压在肚子下面,另一只跑掉了。细瞧,蹿出来的不是老虎,而是只小虎。这时,压在小虎肚子下面的那只狍子不知哪来的一股机灵劲儿,竟从小虎肚子下面钻出来了,头也不回地逃掉。我伏在树丛中没有动,想看看小虎捉不动狍子怎么办。只见小虎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向四处看了看,又跑回原来起跳处朝着狍子吃草地方又扑了一下,它大概是总结刚才失败的经验吧?说到这里,向导兴奋了:还有更玄的呢,你们信不信?有一次,我和俺村的炮手想深夜藏在野猪窝里捉野猪,便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楱柴棵子里的野猪窝。不好,野猪窝里早有了什么东西,是什么没看清。只模糊地瞧见一团黄乎乎的东西。我俩想再凑跟前看仔细,只见那团黄东西站了起来,啊,是一只老虎!我俩的腿当时就吓软了,还没来得及跑,老虎却慢腾腾地从我俩眼前走过去。这时,我俩把尿都吓出来了,尿湿了裤子都不晓得。原来,老虎也是来等野猪的,它早已看见我俩,因我俩没有伤害它的举动,所以虎也没有伤害我俩的想法。打那以后,我俩就在村子里出名了,方圆百十里的人们,没有不知道我张大胆的。

向导讲得神乎其神,我们也听得入了迷。巴嗒巴嗒嘴,觉得长白山更可爱了。因为最美最珍贵的东西在这里保存下来了。现在世界上最原始的东西也是最宝贵的东西,越是发达的国家对大自然的破坏也越厉害。所以没有受到破坏的、保持原始状态的地方就非常珍贵,这给我们子孙后代作了一件大好事。我这样想着,真的不想离开长白山了。

鄂伦春人捕鳇鱼

鳇鱼是黑龙江的名特产,有数百斤重,乃至超千斤。据说,鄂伦春人曾捕过一千五六百斤重的。前些日子,见报上载一刘姓老汉在江边放牛,牛饮江水时,突然被江里蹿出的大鱼把牛头衔住,且欲往江里拖。牛也不服输,蹬开四蹄往后坐,二物如同拔河一般,竟看得刘老汉目瞪口呆。较量的结果,一条八百多斤重的鳇鱼被黄牛拽上岸来,一时轰动了整个北大荒。因此,鳇鱼有“淡水鱼王”的美称。早在金代,鳇鱼就是黑龙江流域向中原王朝进贡的珍贵礼品了。到了清代,鳇鱼更是每年向清皇宫必进的贡品。因此,乾隆皇帝在他的《咏鳇鱼》诗中写道:“有目鳏而小,无鳞巨且修。鼻如矜翕戟,头似戴兜鍪。一雀安能啮。半豚底用投。伯牙鼓琴处,出听集澄流。”廖廖八句诗,鳇鱼的形态便跃然纸上。

鳇鱼的经济价值很高,肉厚指肥,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据科学家分析,鳇鱼含蛋白蛋16.8%,鱼籽呈黄绿色,晶莹闪烁,制成后的鱼籽酱,食用可健脑强身。鳇鱼皮似猪皮,肋似牛肋,骨为软骨,熟食脆香适口。据《竹叶亭杂记》载:“黑龙江一带,一鱼头,大者需以车载,嘉庆十年间,此物甚贱,自京中以此骨美味,鱼头遂不肯售,竟相晾晒,发卖而价亦特贵。”鳇鱼全身皆宝,就连鱼肚也是名药,可熬成刮鳔。《黑龙江外记》载:“粘字,补字,刀刮用之,胜浆糊,远骑臀无肤者,摊布贴之胜膏药。”鄂伦春人善于驾驶桦皮船捕鳇鱼,称桦皮般为“木罗贝”。是地地道道地桦树皮和松脂加工而成的,船体细长秀气,极为轻便,佑大一条船,一个人可以扛走。鄂伦春人捕鳇鱼,场面极为壮观,捕捞之法:“长绳系叉,叉鱼背纵去,徐挽绳以从数里处,鱼倦少休,敲其鼻,骨至脆,破则一身为竭”。鄂伦春人还有一种守株待兔的捕鳇鱼方法,即在水中支一木制三角架,一个守候在台架上,一个在桦皮船上持叉待命。当台架上的人发现水起波纹时,便指着有鱼的地方高喊:“激达夹卡勒!”即叉鱼呀!船上的人便立即前往,猛然间,见江中激流处翻起一巨大浪花,瞬间即逝,稍候,又翻起浪花,且露出墨绿的盆口大小的头来,即而肥大的躯背也露出水面,又宽又长的尾巴搅得得江水直翻大浪。这时,只见鄂伦春人的桦皮船飘飘悠悠,直奔鳇鱼划来,船头早已站立一人,手持鱼叉,臂挽叉绳,二目圆睁,大有虎视眈眈之势。当鳇鱼再一次露出水面时,只听嗖地一声,鱼叉早已甩出手,“啪!”不偏不倚地扎在鳇鱼背上,顿时,鳇鱼被激怒了,一会儿翻入江底,一会儿浮出水面,拼命地翻腾滚跃,想挣脱背上的鱼叉,鱼叉没有挣脱,却把江水搅得沸腾了,一时翻了江,倒了海。一叶小舟,被鳇鱼拉得似离弦的箭,捕鳇人只觉得耳边生风,脚下生云,但却顾不得了,只顾眼前的庞然大物别在手中溜掉。信马由缰吧,叉鱼人双手紧握鱼绳,任凭鳇鱼驰骋。划船人也不敢怠慢,拼命地划桨,竭尽全力地保持桦皮船的平衡,免得被鳇拉翻了船。实在话,捕鳇鱼如同上山打虎,生死掺半。没有超人的胆量,没有“浪里白条”的水上功夫,十有八九会被鳇鱼拖进水里,葬身江底的。这是胆略的较量,这是毅力的较量,这是水上功夫的较量,正如俗语所说:“没有弯弯肚儿,就甭想吞进镰刀头!”渐渐地,翻腾的江水平稳了,捕鳇人手中的叉绳也绷得不那般紧了,叉鳇人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抖擞手中的叉绳,把鳇鱼往浅滩上拖,但此时,鳇鱼筋疲力尽了,只能任凭鄂伦春人摆布了,扭腰晃腚地被拖到浅水处。盆口似的绿头露出水面了,肥硕的身躯放扁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划桨人猛地操起木浆,劈头盖脸地砸在鳇鱼的鼻骨上。三下五下,鳇鱼的鼻骨砸塌了,肥硕的身躯扭动了几下,尾巴雨点似的拍打着水面。少顷,便翻白了,放挺了,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瞪得溜圆,一动不动了。

一进寒冬腊月,鄂伦春人的冬捕也开始了,冬捕讲究搭伙儿,配对儿,鄂伦春人手持鱼叉,一左一右,围着冰窟窿转。雪亮的汽灯下,冰窟窿里的江水被照得湛蓝湛蓝的,显得幽深,神秘。突然,冰窟窿里露出小碟般的鱼头,直奔汽灯游去,继尔,墨绿色的背露出水面了。几乎是同时,两把鱼叉同时进水里,往怀里猛地一拽,一条百八十斤重的鳇鱼被拖出冰窟窿,任凭它在冰面上蹦高,打滚儿,只一袋烟工夫,就变成一个僵硬的冰雕了。这是一般的鳇鱼,两人能拖得上来。若碰到大鳇鱼,只能望鱼兴叹了。记得六十年代,有两个初来江边的知识青年下江冬捕,觉得新鲜,好玩儿,越叉越上瘾。突然,冰窟窿里露出一个大盆般的鱼头,眼珠子也有拳头大。碰上大鳇鱼了?可把他俩乐傻了。两把鱼叉同时伸进冰窟窿里,还未来得及用力,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脆响,一个鱼叉被冰窟窿卡断,叉把却还紧紧地握着;另一个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他重重地推倒在水面上,好险哪,若不是鄂伦春人及时赶到,他俩准会被鱼拖到冰窟窿里!

最惊险,最精彩的要算是抛鱼叉了。黑龙江水深江阔,水流急的地方一冬也不封冻。鄂伦春人称不封江的地方为清水沟。清水沟是鳇鱼的集散地,也是鄂伦春人冬捕最理想的地方。清水沟附近的薄冰层踏上去吱儿吱儿地响,好像立刻要冰崩塌陷似的,吓得人心惊胆颤,其实也不必过份紧张,鄂伦春人都有经验,宁走封江一寸薄,不爬开江三尺厚。封江的冰是横茬儿,有浮力,有拉力。看鄂伦春人在薄冰上叉鳇鱼,就像看巧走钢丝的演员一样,总为他们捏把汗。担心是多余的,鄂伦春人不但有走薄冰的经验,还有走薄冰的高招儿。你看,他们俯卧在薄冰之上,像一群捕食的青蛙,在清水沟排了一长溜儿。名副其实的爬冰卧雪了。没有点儿耐寒的功夫,没有点儿临危不惧的胆量,就不配做鄂伦春人!看见清水沟里涌动出鳇鱼了,一个个轻轻地抬前胸,又轻轻地扬起右臂,随着嗖地一声唿哨音,手中的鱼叉带着绳儿早已飞向露出水面的鳇鱼。那漂亮的抛叉动作,就像战场上抛手榴弹似的,没有过硬的功夫甭想抛叉!手中的绳儿绷紧了,鄂伦春人知道手中的猎物大小。绷得不太紧的,是小鳇鱼,管它愿意不愿意,生拉硬扯,转眼间就拽到身旁;绷得紧的,是大鳇鱼,不能生拉硬扯,得允它的空儿,让它折腾一个时辰,再慢慢收拢手中的绳儿,再轻轻地往岸边爬。薄冰吱儿吱儿地响,鄂伦春人不理会,理会的,是他们身后一蹦多高的和他们进行拔河比赛的对手……

看到这里,谁不能激动?谁不兴奋?搓着双手想上前拉鄂伦春人一把。可是刚迈半步,你又踌躇了,不动了,只能望着眼前的大鳇鱼赞叹:鄂伦春人捕鳇鱼,神了!绝了!

 深山里的木刻楞

北大荒的深山密林里,到处可见完全是用木头盖的房屋,北大荒人称它为木刻楞。木刻楞古朴粗犷,富有浓郁的大森林情趣,是北大荒山林中的一大独特景观。

木刻楞的建造方法是将笔直的原木横卧在地上,一根挨一根码成一个四框,越码越高,形成一座高高的木墙,不用一根柱脚(也就是不用立柱)。建造木刻楞是挺讲究的。大森林里树木多得很,要啥样的,就选啥样的。关键是把握好木头与木头间的咬缝,没有点儿本事就对不工整。高手咬的缝就象天生长到一起似的那般严实,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达不到这种程度,哪能抵卸北大荒的严寒啊!够高度了,除了北面外,其它三面都要留窗口的。南面除留窗口外,还要留门的。北大荒的山里人是爱美的。他们在窗口和门上都镶有光滑漂亮的木板条,木板条上雕些奇花异草,粗犷与精美结合在一起,显得古朴典雅,美观大方。屋内的间壁墙,也是用笔直的木杆相扣而堆起,粗细匀称。既结实美观,又减少占地面积,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木瓦。所谓木瓦,就是用斧子把木头劈成厚度一样的薄片,把这些薄片排列组合在一起,就起到防雨的作用了。制木瓦樟子松最好,木质软,木纹直而清晰,易劈开。制木瓦不能用锯。斧子劈的有木纹的深沟,便于雨水流淌,而锯出的木瓦没有凹凸,起不到顺水的作用。做木瓦的高手,能根据房屋的大小,一片瓦可以从屋脊顶直通屋檐,咔嚓一斧子下去,木瓦的厚薄,保证匀称。二五眼木匠则不敢露这手了,先把木料锯成三节或五节,再一节一节劈成木片,再一片一片地拿到房上排列组合。北大荒人有句口头语:“行家看门道,利巴看热闹”。是不是造木刻楞的行家,老远看木瓦便一目了然。

相传,北大荒建造木刻楞已有二百三四十年的历史了。早在一六六五年,沙俄入侵我国。康熙皇帝命副都统朗淡来到北大荒的黑龙江视察后,于一六八三年(即康熙二十二年)令镇守宁古塔(今黑龙江省宁安县)将军巴海副都统、萨布素率兵来到黑龙江边。这时已是冬季,晴天飘雪花儿,起风就是大烟炮儿(即暴风雪)。若抵卸外敌,巩固边防,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 ,然眉之急是得有御寒的房屋。这可愁坏了巴海将军,冰天雪地,何以造屋?他的目光停留在莽莽的松林上、。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连声说:“有了!有了!”从那天起,没出半个月,黑龙江边奇迹般地出现个木刻楞兵营。当年的巴海、萨布素和他的将士们就是靠木刻楞过冬的。在边疆各民族的支援下,一举收复失地。这就是北大荒最早的木刻楞。打那时起,北大荒人学会了造木刻楞,一直延续至今。

小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赵二虎木刻楞造得最好,窗户眼儿吹喇叭——鸣(名)声在外。赵二虎更能吹牛,逢人就说,他祖太爷跟巴海将军造过木刻楞,他的手艺是祖辈儿传的。此话是真是假不知道,人们只知道赵二虎是光棍儿一条(北大荒称没成家的人),全靠给人造木刻楞谋生。赵二虎的全部家当除了锛、刨、斧、锯,还有一个破行李卷儿。用他的话说,人吃饱了,连狗都喂了,走到哪里都是家。赵二虎不光活计好,人缘也好,给谁家造木刻楞,从不讲价,只要管饱饭,钱给多少都行。村子里有个叫牛老板子的。(北大荒人称赶车的把式为“老板子”)也不知哪一年,落下了腰腿疼的病。可能是腰腿疼的缘故,他都半辈子了,连个儿女都没有。为这个,牛嫂好伤心,背地里说不上哭多少场了。村里人暗地里都议论:牛老板子不中用了,不能那个了。哎,劳苦了半辈 子,连个接香火的都没有……第二天,牛嫂把赵二虎请到家,牛老板子兄弟长,兄弟短地叫个欢,叫得赵二虎心软了,一拍胸脯:“牛大哥,你家的难处就是我赵二虎的难处。钱,好说。”赵二虎张罗着帮牛老板造木刻楞了,牛老板子特意把东间腾出来,让赵二虎住。

造木刻楞,得去深山里拉木料,那里的木料好。牛老板子又力不从心,选木料也得赵二虎帮忙。进山拉木头,两三个人抬不动,得几家搭伙儿,一起装车,再分别往山下放车。赵二虎和牛嫂在众乡亲的帮助下,好歹算把车装完了。往回走时,赵二虎借故车闸不好使,让搭伙儿的车先走,他修好了车闸再走。大家信以为真,纷纷把车放下山走了。大顺子心眼儿好使,哪能让赵二虎一人放车呢?我得去看看。他把马拴到山下的树上,爬上山来一看,吓了一跳,赵二虎和牛嫂已经抱到了一起了!大顺子屁没敢放,又悄悄地回到山下。大伙儿问他,他只是笑。啥也不说。人们从笑声里猜出了八九,也一笑了之。转过年春天,牛老板子又破天荒地抱起了胖儿子。这时他正张罗着造木刻楞,又喜添贵子,真可谓双喜临门。村里人当面不说,背后窃语:还不是赵二虎的种?掐指一算,从上山拉木头那天起到孩子生下来整好碰上天数!牛老板子可美出鼻涕泡儿了,他一辈子爱车,就给孩子起个“车生”的名字。真是歪打正着,车生真真正正是车上怀的呢。赵二虎和牛嫂打心眼里往外乐,村里人都暗地里叫赵二虎“拉帮套”的(意思是帮人养家糊口的人),也有人当面逗他,赵二虎只是傻呵呵地乐,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赵二虎帮牛老板子造木刻楞真够卖力气的了,人瘦了一圈儿,木刻楞倒提前造完了。造得别出新彩,全村第一。别说是全村,方圆百里也是上数的。牛老板子讲交情:“二虎弟,这二年你够辛苦了,你是我的亲兄弟一样,在我家住吧,你嫂子给你洗洗涮涮也方便。”此话正打赵二虎心上来,也没推辞,名正言顺地拉起“帮套”来。一来二去,牛嫂又生一男一女,都生得虎头虎脑,好像从二虎的脸上扒下来一样。可能是牛老板子想开了,待赵二虎像亲兄弟一样,逢人便讲,“孩子真是我的,都管我叫爹。”秃脑袋的虱子,明摆着哪,窗户纸一捅就破。但谁也不愿把真相揭开,怕刺伤牛老板子的心。也有嘴尖舌快的人,提醒赵二虎“有相当的找一个算了。招拐子,养崽子,崽子长大打拐子。你这样下去啥时是头?”赵二虎只是啥也不说,照样帮牛老板子忙这忙那。

车生十六岁那年,牛老板子死了,车生开始支撑门户了。第一件事,他把赵二虎撵出家门。车生大了,他从村里人的风言风语里,从赵二虎和他娘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赵二虎啥也没说,卷起铺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又要走东家串西家,帮人造木刻楞了。牛嫂哭了,哭了很伤心。真的应了古语“招拐子,养崽子,崽子长大打拐子”了。

一晃,车生长大成人了,该张罗婚事了。结婚那天,赵二虎特意赶回来参加婚礼。这些年,赵二虎造木刻楞赚到钱了,口口声声说:“大侄结婚,当叔的该表示一点心意。”说着,掏出五千元交给牛嫂。牛嫂刚要接,却被车生一把夺过去,啪!摔给赵二虎:“俺家不缺你的钱,识相点,快走开,别说我不客气了!”二虎闹个大伤风,拾起钱灰溜溜地走了。据说,牛嫂躲在屋里哭了大半天。车生结婚是大喜事。当娘的不该哭。可牛嫂能不哭吗?她太伤心了。

树大分枝。这几年,牛嫂的两个儿子都出去了,况且都盖起了砖瓦房。两个儿子都要接牛嫂享清福去,牛嫂说什么也不肯,还住她的木刻楞子。她告诉两个儿子:“你们用八台大轿也休想抬走我!”

前些年,赵二虎死了,连同他一身造木刻楞的好手艺都带走了。临死前,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俺祖太爷跟巴海将军造过木刻楞,俺的手艺是祖辈传的。”说这话时,他的眼里现出异样的光彩。他又当牛嫂说:“没能给车生哥俩造个木刻楞,想来挺难受。”说着,从枕边拿出一万元存折,交给牛嫂。牛嫂又哭了,她拉车生哥俩认父。车生哥俩说什么也不肯,只承认赵二虎是叔。车生哥俩安葬了赵二虎,都是赵二虎自己的钱,车生哥俩是看娘的面子才这样做的。

这几年,牛嫂明显地衰老了,走路也蹒跚了。但她还那么固执,仍住她的木刻楞。当谁都说:“ 我死了,这就是坟莹地。”不知车生哥俩对他家的木刻楞有何感想,对他父亲话有何感想。哎,牛嫂对木刻楞的深厚感情孩子们是理解不透的,他们也真就理解不透牛嫂的心啊!

乌苏里船歌

太阳伸展开了翅膀,桔红色的亮晶晶的朝霞带着特有的绚丽光辉,带着滴滴的露珠和清新的空气,亲吻着乌苏里江,亲吻着江上的渔船,也亲吻着赵大伯和我的脸。赵大伯告诉我,他小时候就在乌苏里江上捕鱼,是被江水泡大的。漂泊惯了,到了这一大把年纪,也没想过到岸上安稳地去生活。

我问他:“钱啥叫多,差不多就行了,也该抱孙子享福了。”

“嘿嘿,哪有家哟?光棍一条!”他嘿嘿地笑着,告诉我:“先前,他也有个相好的,是对岸的俄罗斯姑娘。她常到江边玩儿,日子长了,就跟我有了那层意思。那姑娘可是个好人哪,不但有姿色,还知书达理,讲一口流利的汉话。我这个打鱼的能找到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也算知足了。后来,我们好上了。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都支持她这样做,说找个中国人做伴也好,中国人有人情味儿,知冷知热,喝醉酒也不打老婆……”

“后来呢?”

“后来两国关系紧张,再也没见到她。”他缓缓地吸了口气,“唉,老天爷没有把人间的事摆平啊!”赵不伯收起网纲,把网里的鱼扔进舱里,忙掏出怀表让我看:“是金壳的呢,走得可准了!”赵大伯边说边轻轻地抚摸着怀表。我一看那怀表,便知道不是中国货,莫非是那位俄罗斯姑娘送给他的?如果是,恐怕有四十年的历史了。“好女人不多呀,尤其是象她这样好的俄罗斯女人……”赵大伯喃喃地说。他那被江风吹得满是核桃纹的脸说这话时仿佛都舒展开来,浑浊的眼睛也顿时亮了起来。“她喜欢穿白裙子,嘿嘿,就像一朵飘动的白云。我一看到她从对岸走来,心就飘起来了,飘进白色的梦里了。我俩在云彩里飞呀,飞呀,也不知道飞到哪里是头……”赵大伯孩子般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向往,带着满足。

我还想听他说下去,可赵大伯却闭上了嘴巴。小船儿顺江水拐了一个大弯儿。江湾处,对岸城市的轮廓依稀掩映在绿丛中。赵大伯坐在船头,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睁得大大的,连眨也不眨,一直看着前方。看着,看着,突然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但又没有什么声音,只能听见江风的呜呜声。过了好一会儿,赵大伯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失望了,他慢腾腾地起来,不紧不慢地收拾鱼网,不紧不慢地撒进江里。我看见,赵大伯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

乌苏里江的鱼挺多,网网都有收获。赵大伯嘟囔着:“打鱼人不贪财,不图大富大贵,图的是快活!”说着,将湿裤衩一脱,往水里一钻,鱼儿一般,好半天,才露出头笑着对我说:“小子哎,下来快活快活。哈哈,真舒服哇!”

船靠岸后,便有鱼贩子涌上来买鱼。卖鱼的时候,我称秤,赵大伯收钱。常来买鱼的,有一位模样俊俏的姑娘。我见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秤杆儿挑得高高的。赵大伯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回到船上,他逗我:“小子哎,生意象你这样做就不中哩,见到姑娘犯傻了吧?哈哈……”那天晚上,赵大伯突然劝起酒来:“小子哎,干!”“干。”我俩碰了一下杯。干完,赵大伯放下杯子看了我好半天才说:“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呀,人这一辈子,身边没个说话的哪行?”

我望着赵大伯好半天,也说出了心里话:“你也该办个老伴了,好有个做饭洗衣的人侍候你……”

赵大伯又满满地斟上一杯酒,自己一口喝干。“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孤孤寂寂,糊里糊涂地过来了。四十年了,头发都等白了,可我还想等她。她大概早已儿孙满堂了吧?不知她身体咋样了。我老瞎寻思,这辈子能见她一面就知足了。说不准哪天,能见到她……”

我知道,赵大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可他说话还是一点儿没走板儿,似乎并没有喝多。他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兴奋地劝我:“喝酒,喝酒,不说这些了!”说着,一仰脖儿,自己先喝进去了。小船儿漂漂悠悠,顺江而下,又漂到大拐弯儿的地方。赵大伯突然放下酒杯,又象往常一样走到船头,双手抱着膝盖而坐,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看着江对岸。

“大伯,睡觉吧。“

“睡不着,看看。”

江湾的夜里迷人的,远远近近亮着一点点的渔火。江对岸的灯火一颗一颗地亮起来了,越亮越多,越密,跟渔火连在一起,好像那灯火也是被渔火点燃的。于是,满江遍地都是灯火渔火,分不清哪儿是渔火,哪儿是灯火。

“你看得懂渔火吗?“赵大伯忽然问我。

我看了看渔火,又看了看赵大伯,摇摇头,又点点头。渔火一眨一眨,在江风的吹拂下轻快地跳动。有时被风吹得弯下身子,但又很快挺直了腰杆儿。透过渔火,我又看到了江对岸的灯火。仿佛看到一个风烛残年的俄罗斯女人也在往乌苏里江望着,也在数着江上的渔火,任江中的渔火在心底里点燃,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燃烧着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故事。

“乌苏里江长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下千张网,幸福生活万年长……”《乌苏里船歌》从天外传来。细听,是发自我心底的声音,是我唱给赵大伯和他心上的人听的。

 爸爸的宝贝

关东山,三件宝

人参,貂皮、靰鞡草

——录自民谣

    不知为什么,一写这个题目,儿提时代的生活又在记忆中复活了。它总是带有一种诗的光辉,感情的色彩和奇异的激动人心的力量纷至而来,清晰如画,震颤着我的心灵。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实在是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大明白的事情。

三十多年前,完达山一带的老汉、小伙子们一到冬天都穿靰鞡头,就连我们这些刚缝上活裤裆的淘气们也都穿小靰鞡,很少见穿棉胶鞋的。不是没有,大都是穷人家,买不起。

靰鞡是用牛皮或猪皮缝制的,挺精巧,面上提起个高鼻子,抽了许多均匀的小褶,高高的翘起;左右两边各有三个耳子,样子有点象小船。靰鞡里絮的都是完达山一带的特产—靰鞡草。絮好后,先把脚伸进靰鞡里,踩均匀、实称,再把耳子穿上两根小绳,缠到靰鞡子上,最后再缠上有裹腿。穿上它,走起来蓬松松、暖和和的,就象踩到棉花包上,轻飘飘的,

一场大雪过后,跑到大街上看街上行人,嘿,都向出征的古代将士似的头盔,青一色的狗皮帽子,手戴白茬的皮手闷子,脚穿靰鞡头子,整个装束,威武极了!再听那靰鞡碾压积雪声,“吱吜”“吱吜”地,此起彼伏,声音是那么悠扬悦耳,那么细腻柔和,如小儿学语,似百灵鸟在树上啼鸣。

 每到初秋,我都跟爸爸到完达山割靰鞡草。这时的靰鞡草没经霜点,翠绿翠绿的,柔和少女腰姿,秀如少女舒臂,一阵风吹来,她们顿时活跃起来,拥挤着,欢笑着,用她们那柔软的手不时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好像也拂进我的心房,弄得我的心也痒痒的。我索性躺在草丛里,好像一个被巨大绿色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孩。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仰望叶片缝隙里露出的一块块天空。天空深燧,也更蓝了。草被风吹动,那一块块天空也跟着颤动。

爸爸没有我这份童心,他在不停地挥动着镰刀搂割着靰鞡草。一缕一缕地捆好,转眼就割一大片。草塘里塔头满地,一不小心就会绊一跤。可爸爸不管这些,照样跺着稳重短短的步子,浑身因为用力的缘故不停地抖动着。我常觉得他一定会由于劳累而跌倒,可他还是靠顽强的耐力坚持着,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推动他。

 每回割靰鞡草都满满地装上一牛车。装完后,我就爬到高高的车上。坐靰鞡草车真过瘾,走起来不颠不晃,比骑牛还稳当。这时甭提我多高兴了:举目四周,三五成群的割草人在绿海中忙碌着,有的穿着上衣,有的只穿衬衫,有的干脆光着膀子,用各自不同的姿势挥动着镰刀,飞来荡去的燕子仿佛在和他们捉迷:抬头看天,天象一块块刚刚用泉水洗过的玻璃蓝的透明,蓝的醉人:低头看地,草绿的晶莹,绿的活泼,朵朵发亮的绿浪在眼前跳跃,连我和爸爸的身上都泼上了层淡淡的绿光。坐累了,就干脆躺在车上,就像在腾云驾雾似的。闭上眼睛,身子晃晃悠悠,象伏天仰在水面上顺水飘荡的滋味。不过比“飘仰”过瘾多了,甭费劲,也甭担心水呛了鼻子,还能听到音乐—牛车轮不紧不慢转动着,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就象演奏一支曲子,又哪家的小姑娘躲在草丛里尖着嗓子唱歌……这时我睁眼偷看爸爸,他也象喝醉了酒似的,眯缝起双眼,咧开长满胡子的嘴巴,无声地笑呢!

 初冬的晚上,月亮从村东的山口爬出来,高高地挂在房东的树梢上时,爸爸就开始坐在小院中,锤靰鞡了他右手擎着一个手榴弹状的木榔头,有节奏地起落着。柔滑修长的靰鞡草在他的左手不停的、地翻动着、跳跃着。“咣咣”地锤草声,就像擂鼓似的,在夜里传得很远,震的茅草屋都在颤抖。听到爸爸那有节奏的锤草声,我就像欣赏美妙的音乐。不是吗?就连那圆圆的月儿也动了情,不大一会儿,就游到房子上头,分明是来听爸爸奏出的乐曲的。在看那一缕缕靰鞡草,眨眼间就被锤得焦黄焦黄的了,月光一晃,仿佛都是从金子里抽出来的金丝线……爸爸又把它重新捆好,够一车了,再拉到镇上卖。

一次,我跟爸爸到镇上卖靰鞡草,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上街头。眼睛也不好使了,耳朵也不够用了,脚也不知往哪迈了,只见马路上的人像流水一样的淌来淌去,忽然在人流中,我发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脚上穿着一双“小白鞋”,厚厚的鞋口还绣着云卷。一打听爸爸,才知道叫“毡疙瘩”。我拉着爸爸的手不放,说啥也要买“毡疙瘩”。爸爸那张被尘土腌透了的、树皮一样粗糙的脸上淌着热汗,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却慢慢从兜里掏出一个冻得象石头蛋子似的粘豆包给我:“林子,听话!爸钱不够用,好好跟爸爸干活,下次来保准给你买……

从此,我就总跟爸爸一道去甸子里割靰鞡草,到屋前的空场上锤靰鞡,到镇上去卖靰鞡草。我跟他老人家学会了捆靰鞡草,学会了锤草,学会了絮靰鞡。总之,爸爸是我生活的指导者,我和爸爸在一起生活有一种清新愉快的感受。

三十多年的岁月象流水一样淌走了,而今,我已步入壮年。爸爸更是满脸皱纹,须鬓皆白了。可他身板儿倒挺结实,还干这干那地闲不住。小妹总看不惯爸爸,爸爸还没进屋,她就急忙拿着扫帚跑出来给他掸去身上的泥土,才允许他老人家进来。爸爸伸手端饭碗,小妹也跑过来说:”这不是您的碗,我来替您拿!”爸爸脱靰鞡,抖落的靰鞡草落了半屋地 ,小妹总要唠叨几句:“爸,您又摆货摊了,皮鞋、胶鞋您不要,偏爱穿这靰鞡头,弄得满地都是草!”每听这话,爸爸总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你们这一辈子得好了,托共产党的福,冻不着,饿不着。可我就怕你们惯坏了!爸爸那时候……”说着,他那苍老的眼神,不知漂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小妹可听不进去,总数叨爸爸:“你们是啥时候?现在是啥时候?老黄历看不得了!”说完,就扭头中跑到她的房间去了。

爸爸的寂寞,却像铅一样压在我的心头,一个偌大的问号钩子般地扯着我的思绪,我品味着他老人家空话语的滋味。这话里含着什么呢?含着爱吧?含着希望和力量吧?也许只含着他老人家的追忆吧?爸爸讲过:”关东人从祖先开始就靠靰鞡草裹脚取暖了,到俺这一辈说不清多少年、多少代了……”想到这里,我才大悟,爸爸总爱穿靰鞡,何止是一种嗜好呢?小妹的嗜好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衣柜里挂满了她各式各样的新潮服装。可她还是比这个,比那个,就是不满足。前几天,破天荒求我来了,告诉我:“电大老师布置个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咱爸土里土气的有啥可写的呢?若不然你给我写吧!”

我不答应她,她把嘴撅得老高,使劲用眼睛瞪我。看她那可怜相,顽皮相,我无可奈何。告诉她:“好妹妹,别着急,我想出来了。你看爸爸那双宝贝靰鞡,还有那靰鞡草都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无声而深情,它该给你多少宝贵的启示、值得你深思啊!你就以它为题材写爸爸,哪些地方不懂,就去问爸爸,还愁写不出来好文章?”

捕蛇王赵老大

大多数的人都怕它。尤其是怕被毒蛇咬一口,因此见了蛇都退避三舍。可并非人人如此,赵老大就不怕蛇,他一生有两大乐趣:一是抽烟,二是玩蛇。抽烟我就不说了,就说他玩蛇吧。

赵老大祖上三代都以捕蛇为生。小时候,他就跟着父亲布蛇夹,下蛇药,闲着没事儿,他经常从蛇笼里挑出一条蛇自己玩耍着。也怪,他捉蛇,蛇不咬他,反而像中了邪似的在他的面前俯首帖耳,像狗见了主人一样顺从听话。那时,正赶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吃了上顿愁下顿,经常揭不开锅。赵老大没饿着,他家有蛇吃。那年月,真够有口福的了。只要他饿了,就从笼子里挑出一条蛇,生吞活剥,像吃甘蔗一样香甜地吃下去。无毒的蛇他吃,有毒的蛇他也吃,照样平安无事。真可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烤蛇吃是赵老大的拿手好戏。特别是挨饿的年月,能品尝到他的烤蛇肉,不仅是美味佳肴,也是一种热烈欢快、颇具情调的恩赐了,深受伙伴们的欢迎。

他烤蛇肉的方法很奇特:先拢一堆火,再把打死的蛇用野苏叶子包一层,再用黄泥包裹好,包裹成一个西瓜大的黄泥团子,仍到火堆里烧。那时,我们眼巴巴地瞧着火堆,时不时地问赵老大何时烤熟。当赵老大从火堆里把已经烧得龟裂状的黄泥团子拔出来时,伙伴们都围拢观看。当他把泥巴敲掉,欲露出蛇肉时,伙伴儿们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特别是当他把蛇肉剥出来时,散出缕缕诱人的香味儿,伙伴们不禁馋涎欲滴,食欲大振。接着,赵老大把油汪汪的蛇肉掰成许多小块儿,逐一分给眼巴巴地瞧着的伙伴们时,大家真的感恩戴德了。

雨后的一天,我和几个伙伴儿去山里采木耳,发现了一个异常的情况:只见不远处的草丛摇摇晃晃,好像被一阵风吹得一边斜着。可确实没有风啊?更何况别处的草纹丝未动?怪事!出于好奇,谁也不采木耳了,叽叽喳喳地猜测着。

这时,听到一种咯咯咯的叫声,好像母鸡生蛋时的叫声。是野鸡的叫声!我们几个顿时来了精神,肯定有野鸡窝,还采什么木耳?捡野鸡蛋吧!扔下手中的木耳筐,兵分三路,蹑手蹑脚地朝叫声处包抄过来。尽管我们的动作很轻,但是隐藏的野鸡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草丛动得更厉害了,像是被人拔起似的左右摇摆。我说:“不对吧?野鸡哪有这么大的阵势?观察观察再说吧。”我们几个停止了前进,趴在草丛中往前窥看。可了不得啦,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野鸡,而是一条巨大毒蛇在草丛里爬行呢。它高抬着三角形的扁脑袋,吐着红红的长舌头,周身足有碗口粗,乌黑乌黑的闪着磷光,我估摸着,至少也有两丈长,光尾巴梢子就有胳膊粗。它爬过的地方草木东倒西歪,形成了一条波浪形的线路。天哪,碰到蛇精了!伙伴们也吓呆了,谁的腿脚都不好使了,像被什么魔法钉住似的。毒蛇边爬边咯咯地叫着,啊,叫声是它弄出来的!等我们几个醒过神儿,毒蛇早已一阵风似地爬走了。

回到村里,我把发现毒蛇的事告诉了赵老大。“能有这事?”他半信半疑。“不信我领你看看。”“别忙,我准备一下再说。”第二天早上,赵老大夹着个空麻袋叫我来了。我领他来到昨出事的地方,赵老大笑了:“这哪是蛇呆的地方?他是借道走走。”经常跟蛇打交道,赵老大对各种蛇的生活规律了如指掌。他告诉我:“捕蛇其实就是找蛇,暴日的阳光下你别找,得到阴暗潮湿的背阴处去寻蛇洞。”

眼前是片低洼地,灌木丛中积着厚厚的落叶。赵老大高兴了,“这里有蛇,你瞧好吧!”果然,在眼前五六步远的地方有堆新土。“你看,这土是新的,蛇还在里面。它是借野兔的洞住呢,吃了野兔还有地方睡觉,想得多美!”我服了,赵老大真是神眼。他又带我走了十多步远,眼前又是一个洞口。赵老大从麻袋里取出十几把尖刀,分成两行插在洞口的两侧。“这尖刀怎么都上锈了?”“不是锈,那是抹的毒药。”插完尖刀,我俩又回到第一个洞口。他让我捡些干树枝,又拢树叶子,满满地堆积在洞口旁。他又掳些绿草,准备压在树枝上用。一切安排停当,赵老大让我先爬上树等着看热闹,便点燃了那堆干柴。顿时熊熊的大火燃起来。他又加了一大抱绿草,火焰压住了,冒起滚滚的浓烟。赵老大把草帽摘下,对着洞口扇起来,浓烟呛得他眼泪汪汪,不停地咳嗽。此时,他啥都豁出去了,索性跪在地上扇。我要爬下树帮他的忙,他示意我不要动,又指了指前方的洞口。我知道,他让我看着那个洞口的动静。一刻钟的功夫,烟从另一个洞口冒出来了。他把火堆用木棍全拔到洞口处,洞口被封住了。他也飞快地爬上大树,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洞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哗啦啦一阵响动,一条大蛇从前方的洞口窜出来,锋利的刀尖刮破了它的肚皮。大蛇剧烈地抖动着,尾巴不停地扫动,把附近的杂草都扫倒了。它痛的难忍,死死地缠着洞口附近的一棵大树,越缠越紧,树底下淌了一滩鲜血,越淌越多。过了一个来钟头,大蛇的身子慢慢地松开了,翻白了。“好了,快拿麻袋!”赵老大跳下树先用石头把蛇头砸烂,才提起血淋淋的蛇尾往麻袋里装。“你猜有多重?”“有五六十斤吧?”“五六十斤给你?最少有八十斤哩,它的砣摆着呢!”赵老大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挂在脸上。看得出,他笑得很得意,很满足。

赵老大知道我怕蛇,便说:“经历一回胆儿就大了。”一天,我去他家玩耍。他从笼子里取出一条蛇,摆开面条似地让我看。一扬手,竟把那条蛇搭在我的脖子上。我当时吓得就筛糠了,浑身毛孔都炸开了,语无伦次地嚷:“别……别闹!别……别闹!”嚷也没用了,仿佛脖子上按了一把刀,冷嗖嗖地一直凉到心里。赵老大笑着说:“谁跟你闹了?跟我交朋友的人得先跟它交朋友。不吓不识交,吓过一回就好了!”“我的天,还有这么交朋友的?我宁可不交你,也不和它打交道。快把它拿下来!”我把眼睛往下瞟瞟,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儿了。可那条蛇却爱我没商量,亲昵地卧在我的脖子上,正抬头要亲我的脸呢。

“想拿下来自己动手吧。”赵老大笑着不动坑,我一时不敢动了,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生怕触犯了它对我下口。“这一回把我交给你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我告饶了。

好歹恶作剧的时间不长,赵老大笑着把蛇缠到自己的脖子上。“怎么样?下回你就敢碰它了。今天别走了我请你吃蛇肉。”

“不了,不了,改日的吧!”我一溜烟似地跑出屋。出了屋门,悬着心才回到肚子里。

赵老大告诉我,他冒死干一回捕蛇的悬事,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后怕。挨饿那年,赵老大发现一个盆口粗的蛇洞,他估摸出蛇有多大了。怎么逮住它呢?他琢磨了好几天。那天,他把自己周身都抹上野兔油,浑身上下透着野兔肉的香味儿,然后摸到蛇洞口,甩掉衣服,头朝外,脚朝里,一丝不挂地躺在洞口装死,右手压在后背底下,却紧握着一匕首。不一会儿,他听见洞里传出沙沙的响声,随之他闻到一种腥臭味儿。他心里想,蛇出洞,是死是活就在眼前了。有点后悔,也有点儿怕。后悔也来不及了,他觉得双脚已被叼住,一阵剧烈的疼痛差点儿让他昏过去。他咬紧牙关,任凭蛇吞他,一动不动。吞一口,他就好像死一回。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凭天由命了!总算挨到吞进腰部的时候,赵老大强忍剧痛,一只手猛地掀起蛇的上腭,另一只手全力把匕首刺进蛇的上腭,使出周身的力气划了个半圆,蛇上半个腭被他削下来了!蛇猛然间受到强烈的刺激,把已吞下的下半身呕出来。赵老大强忍剧痛,就地十八滚,滚出十几步远的地方。这时蛇已窜出洞口,可惜它已失去了上腭和双眼,想咬咬不成,想缠看不见,只垂死挣扎了。它那强有力的尾巴打有洞岩上叭叭地响,如同甩鞭子一般。赵老大说,若是我稍有不慎,蛇上腭没削下来,蛇的眼睛能看到我,会扑上来把我缠住的,不缠死它不会罢休的。那次,赵老大家把蛇肉用盐卤上了,全家省吃俭用地吃了两个月,度过了青黄不接的苦春头子。没办法呀,为了吃口饭,不要脸了,也不要命了,赵老大笑着说。

赵老大提取蛇毒的功夫到了家。他用长竿将一条毒蛇从蛇笼里挑出来,放在地上。那毒蛇一挨地面就想溜走。赵老大用竿子把它拨回原处。他连防毒手套都不戴,那么从容自信。毒蛇被他激怒了,竖起前半身,吐着红红的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赵老大不慌不忙地一只手引逗着毒蛇,另一只手伺机准备捕捉它。突然,赵老大右手猛地掐住蛇头,毒蛇拼命地扭动挣扎,企图挣脱他那有力的大手。说时迟,那时快,赵老大早已准备好了一只玻璃瓶子,把盖着橡皮盖的瓶嘴快速的塞进毒蛇的嘴里。毒蛇正愁咬不到他呢,以为是赵老大的手,叼住就不放松,用尖利的毒牙狠狠地咬住,恨不得把橡皮嘴儿咬烂撕碎才肯罢休。这时,毒蛇的尖牙已穿透了橡皮嘴儿,我清楚地看到,一滴滴粘粘的毒液蜂密似的那么稠,慢慢地流进玻璃瓶里。赵老大说,“这蛇毒几分钟就能让人丧命,贵着呢,一克就能卖50美元,几乎和黄金同价呀!”我打趣道:“这不是和捡金子一样?得来全不费功夫?”“可别逗了,我这是玩命呢,舍命不舍财呀!”赵老大咧咧嘴,苦笑着说。

前几年,赵老大不捕蛇倒养起蛇来了。养殖场是用砖墙围成的,建在一处荒山坡上,场内树木郁郁葱葱。我去参观那天,几十条大蛇正盘在阳坡晒太阳。小蛇大部分休息在树上,或盘卧树枝上,或顺枝条俯卧着,还有的像面条似的挂在树上。赵老大如数家珍,逐一介绍各式各样的蛇。最大的有一丈多长,最小的才有几寸长。真是蛇的世界,让人家看了眼花缭乱,又有些提心吊胆。赵老大能让蛇跳舞。他口哨一吹,不论是大蛇还是小蛇都昂起头聆听,随着音乐的节奏,便摇头摆尾的舞动着,还不停地吐着舌头,乌黑的眼睛时而注视着主人,时而注视游人,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没看出来,赵老大还是挺胜任的音乐指挥呢。最精彩的要算是看黄鼠狼斗蛇的节目了。赵老大挑一条蛇放入特制的玻璃缸里,又放入一只黄鼠狼。几经挑逗,那条蛇被激怒了,嗖地一声窜到黄鼠狼跟前,伸出红舌头频频进攻。一阵腥风毒雨,一阵云雾翻腾,逼得黄鼠狼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击之力。可黄鼠狼也不示弱,以静待动,腾挪闪躲。毒蛇数次进攻,总是击不中它。毒蛇有些累了,进攻的频率放慢了,黄鼠狼瞅准机会瞬间出击,一口咬住蛇头。任凭蛇毒挣扎翻腾,死不松口。于是,一场难得的黄鼠狼大战毒蛇的精彩表演结束了。这时,赵老大将黄鼠狼轰走,把死蛇挑得高高的,他要表演杀蛇取血和杀蛇取胆。一刀刺进蛇颈,血流出来了,一滴滴地滴进杯子里。赵老大一刀划开蛇腹,把蛇胆挤进另一个杯子里,分别倒进白酒浸泡起来。这时,赵老大吩咐服务员把蛇血、蛇胆酒端进餐厅,让参观者饱餐鲜美的蛇肉的同时,再饮二杯蛇血、蛇胆酒。赵老大说,蛇血、蛇胆酒具有清心明目的功效,治眼病有特效。谁知是真是假?这家伙真会做生意。

酒后的节目是“人蛇合影留念”,赵老大脖子上盘着蛇,左手握着蛇头,右手掐住蛇尾,整条蛇如同他身上的装饰品,任游人拍照。胆大的参观者还可以和赵老大合影,真有人和他合影。一个上去了,随后跟上来一大群,都愿跟赵老大合影,仿佛他是电影明星,众星捧月一般,让我羡慕的直痒痒。

捉狼

北大荒的冬天有独特的风光,也有迷人的野趣,那捉狼的乐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像山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的,让人吃不够,尝不尽,回味无穷。

每当大雪封山,河水结冰,北大荒的冬天就来临了。这里的雪是够大的,棉絮般的雪花飘起来就没完没了,几天几夜也不停,直到把山盖满了,把地铺严了,把路封死了,家家户户的房门扒不开了,才肯罢休。大雪过后,这家窗户“吱”地揭开了,那家窗口“嗖”地跳出个人来,先开窗户的人家第一件事就是挖门边的积雪。自家的挖完了,再挖右邻右舍的。就像关内抗日战争时期挖地道似的,家家户户都挖通了雪的甬道,通向柴垛的,通向水井的,通向牲口棚的,通向大街小巷的。甬道连接通道,把各家各户联结起来,构成了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网”。看到这番景象,使人不禁想起电影《地道战》中的壮观场面。

也真就发生过《地道战》中的“战斗”呢!雪后的几天里,接连发生了几桩怪事:这家冻在仓房里的白条鸡不翼而飞了,那家圈在架里大鹅没了踪影了;这家的猪圈有被什么扒过的痕迹了,那家羊栏子里的羊还在,门却被撞开了……一天夜里,张老汉去给马添夜草,听到猪圈里有响动。他以为是猪冻冷了呢,没有在意,添完喂马草料,随手拽两捆干草,准备给猪垫猪窝。刚走近猪圈,还未来得及垫草,猛地发现猪圈里有两对绿莹莹的绿光在闪动。不对,圈门挡的好好的,啥东西跑进猪圈里了呢?定晴观瞧,两只毛茸茸的大灰狼一个叼猪耳朵,一个用尾巴正抽打着他家的大肥猪呢!这是他家准备过年杀的大肥猪,有三百来斤。可能是天冷,也可能是猪肥自懒,任凭两只狼折腾它,只是一个劲地哼哼,就是躺在窝里一动不动。可把张老汉吓坏了,以前光听说闹狼,亲眼见到狼还是第一次。他只觉得头根发炸,两腿发软,嘴也不好使了,掉头就往屋里钻,语无伦次地喊着:“狼……猪圈……有狼!”还未等张老汉钻进屋,两个黑乎乎的家伙早已蹿出猪圈,拖着长尾巴,一溜烟似地逃跑了。张老汉夜遇大灰狼的事揭开了桩桩怪事的谜。全村人都动起来了,哪家都准备几个一米来长的木棒子,不论老小,能跑能颠的,都人手一个,年轻力壮的,都调配开了:把村口的,打突击的,设埋伏的,一切都安排就绪,一场捉狼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北大荒的冬天黑得早,晚上四点钟就伸手不见五指了。天刚眼前黑,大柱子坐在灯下和家里人闲聊。忽听猪圈里有响动。“谁啊?”大柱子媳妇问了一声,没听到回音。大柱子推开房门一看,啊,五只大灰狼正大模大样地往出驱赶他家的老母猪呢!一只狼叼猪的左耳朵,一只狼叼猪的右耳朵,一只狼用尾巴在左边抽打猪,一只狼用尾巴在右边抽打猪,还有只狼在猪的腚后,紧紧地叼着猪尾巴……有这五个家伙“保驾”,大柱子家的母猪哪有不走之理?无奈,一步一哼哼地被驱赶到院子里。大柱子这个急呀,这个气呀,扯开大嗓门喊起来:“快来人哪,狼进村了!”他这一喊不要紧,把狼全给震住了,愣了一会儿,才醒过腔来。正当大柱子进屋摸木棒的当儿,五只狼像跳低栏的运动员一样,嗖,嗖,嗖,一米多高的栅栏,一蹿便过去了,顺着雪的甬道就往村口蹿。大柱子边追边喊:“快堵住呀,往西跑了!”声音在夜里传得很远,把全村震得都直打颤!小小的山村立刻沸腾了,灯笼火把遍布村口。狼刚跑到村西口,一阵棍棒,一阵呐喊,就给堵回来了,急调转头,又往村东跑,正好和大柱撞个满怀。大柱子顾不了许多,轮起棒子,对准跑在最前边的狼的腿猛击,就这一棒子把狼的前腿打断了,立即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它身后的四只一愣神,可没等大柱子轮第二棒子,它们就嗖,嗖,嗖……从他头顶一跃而过,径直朝东跑去。大柱子捉狼心切,抡起棒子就往打倒的狼头上砸。就在木棒接近狼头的一刹那,瘸狼嗷地一声竟站立起来,吱着牙,张开血口往大柱子身上扑。这一招儿真够厉害的,大柱子一点提防也没有,没想到断了腿的狼还要咬人!可能是大柱子吓破了胆儿,也可能是扑得猛些,把大柱子吓得直咧嘴,噔,噔,噔,倒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这时堵村西口的一伙人上来了。还是上岁数的人有经验,脱掉身上的老羊皮袄,往狼头上一捂,再凶的狼也无能为力了,先蹬腿,后嗥叫,就是动弹不得。七手八脚,挣扎着狼被捆好了嘴巴和四肢。

剩下的四只狼还没跑几步,又被东村口的人给堵回来了。这时全村的村笼火把都集拢到这来了,包围圈越缩越小,四只狼惊惶失措,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可是四周是厚厚的积雪,甬道上堵满了人,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只能在十字路口团团转。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四只狼突然纵身一跳,想夺路逃命,可惜跳进路旁的积雪里,四条腿已深深地陷入积雪中,再也动弹不得了,只能束手就擒了。这时人们别提多高兴了,举着灯笼火把像看大戏似的,看着四只狼在雪中挣扎。说笑着,谈论着,是那样地开心,那样地得意。大柱子笑得更开心,一边笑着,一边骂着:“这回看你还能不能咬人?”他和六七个小伙子分别拿着绳索,卧在雪上往狼陷落的地方滚,一阵风似地滚到狼跟前。拎个套儿往狼头上一甩,狼头被套住了,随手把绳头甩到人群中。众人一阵呐喊,像拔河似地把四只狼拽出雪窝,捆绑结实,喜气洋洋地抬着,像凯旋归来的将士似的。大柱子性急,主张把五只狼勒死,尝尝狼肉是啥滋味儿。还是到岁数的人看得远:“你没听说狼也是国家保护动物吗?咱把它送进动物园,既除了咱的害,又保了它的命,岂不两全其美?”大柱子听了,连连点头:“算它们运气好,若隔头几年,早就让它五马分尸了!”

北大荒的捕鱼人

黑龙江、乌苏里江是祖国边陲的两条江。独特的地域环境,滋养着丰富的野生鱼类资源。据专家考证,达四十八种之多。常见的鱼类且不说,光那些珍贵鱼种,就连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北大荒人,有好多鱼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没来过北大荒的人,甭说见到,就是听一听这里的捕鱼情趣、吃鱼野趣,也能过一把瘾哩。

叉鳇鱼

鳇鱼是黑龙江的特产,鱼头像大象头,嘴长而尖,全身深褐色,无鳞,一般的鳇鱼重几百斤,大的竟有二三千斤重。鳇鱼味鲜美无比,曾和人参、飞龙等被列为献给皇帝的贡品。

关于大鳇鱼名字的来历,民间有个传说。相传在很久以前,北大荒人捕到一条巨大的鱼,长三四米,重几千斤。当地官府作为奇物献给皇帝。皇帝大喜,连声赞曰:“此乃鱼中之皇!”随后便问左右群臣:“此鱼叫什么名字?”群臣为难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回答。一大臣灵机一动,心想,皇帝赞它为鱼中之皇,我们就叫它鳇鱼吧。故回答道:“此鱼名鳇。”就这样,鳇鱼的名字历代相传,延续下来了。

鳇鱼不爱活动,也不主动追捕食物。它总是卧在江底等食,待鱼儿游过嘴旁时就一口吞下,霸道得很。吃饱喝足后,它便用尾巴抽打江底的石头或飘浮物取乐,悠哉悠哉,我行我素,还真有点儿鱼中之皇的气派哩。北大荒人掌握了它的习性,捕捉它时就采用特殊的办法:把成排的大鱼钩沉入江底,鳇鱼看到铁钩上的浮漂,不知何物,感到新鲜,试探着用尾巴去抽打玩耍,三抽两耍,尾巴被钩住了。一旦被钩住,鳇鱼便后悔了,疼痛难忍,气不打一处来。谁敢和我作对?定要它死无葬身之地!它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用尾巴拼命地抽,用双鳍玩命地打,前突后冲,左右翻滚。这可是自讨苦吃,成排的大铁钩可不是吃素的,毫不留情地扎进鳇鱼的躯体里。鳇鱼痛得发疯,滚得更猛了,翻得更欢了,结果身上也就挂满了铁钩。最后被北大荒人捉住,成了他们口中的美味。

早年,北大荒人没有发达的钩、网生产技术和工具,凭借常年漂泊江水之上的丰富经验,练就了高超的捕鳇技术和技巧。驾船跟踪,飞叉捕鳇,堪称北大荒人传统捕鳇技巧之一绝。鱼叉分活柄和固定柄丙种。活柄叉多是三股,中间一股两面有倒须,两边的股叉向里有倒须。叉杆有一丈多长,杆上有“跳绳”。当用活柄飞叉捕鳇时,鳇在水中挣扎,叉杆脱落,跳绳连着鳇鱼身上的叉头和脱落的叉杆漂有水面。北大荒人乘机把船快速划到鳇鱼身边,用木榔头将精疲力竭的鳇鱼敲昏,然后把叉头固定在手柄上,再用固定在手柄上的鱼叉扎在鳇的分水鳍下。几千斤重的大鳇鱼,往往需要数人飞叉合作,才能治服庞大的对手。捕获一般的鳇鱼,都用固定的手柄鱼叉,也得五人以上合作,方敢动手捕捉。人手少了,捉不住鳇鱼,反倒让它拖下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北大荒人凭借常年的经验,细致观察岸边水草的声音,以及江中波纹的形状,就能准确地判断鳇鱼的大小、位置及游向,然后出动数条桦皮船,悄悄地选拔,一个手势下达指令,数根飞叉一齐飞向水中的鳇鱼,准确地扎中要害部位,真是神了!

备高超的叉鳇绝活。在相互比素以捕鳇能手著称的北大荒人,个个都具试本领高低时,以叉中鳇鱼鳍、头、腮、鼻为上,整个鳇鱼皮完整无损最让人信服,真可谓指哪儿叉哪儿的飞叉高手了。据说,一百年前沙俄侵入黑龙江时,北大荒人奋起抗俄,驾桦皮船驰骋在黑龙江上,像一群马蜂似的把沙俄侵略者葬身江底。只是大清朝廷昏庸无能,拱手让出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的国土,北大荒人无奈,才挥泪离开世代相传的江北和江东老家。若不,沙俄侵略者甭想占到便宜。

据北大荒老一辈人讲,当年的女孩选婿时,都要能叉鱼的竞技方式“比武招亲”。那场面,用扣人心弦、惊心动魄来形容,一点儿不过份,比江南女子含情脉脉地抛绣珠招亲的情景激烈多了,惊险多了,有趣多了。那可是真鱼、真水、真本事呀,一点侥幸心理也不能有,有十分能耐使十二分本事才行,含糊不得。若不,心爱的人被别人抢走,会后悔一辈子哩!现在,北大荒人仍有口头禅:“想比试比试?先看看你的人马刀枪!”此话就来自比武招亲的典故。

网大马哈鱼

别看大马哈鱼的名字不雅,但它却是鱼中的“美人”。它形体修长,胖瘦适度,鳞红有光,脊背灰褐,腹色谈红,两鳍精美,游水的姿势优雅而敏捷,谁见了能不夸它美呢?

大马哈幼鱼,春季由黑龙江入海,秋季成熟,一般长到十斤左右。秋天,它们从海里游回黑龙江,逆水而游,边游边产卵。最奇怪的是,在回游的路上它不再进食,直到产完卵,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而死掉。所以,捕捞大马哈鱼,什么样的鱼饵和鱼钩都没有用,只能用拉网和挂网横在江中来捕捉它们。有时,赶上鱼群通过,一网就能捕到好几百斤。

大马哈鱼肉鲜味美,不腥不腻,入口醇香。它的鱼籽黄豆粒一般大,营养丰富,四粒鱼籽就相当于一个鸡蛋的蛋白质含量,因此被列为国宴上的佳肴。

“五花山,白露水,大马哈鱼把家回”。这则北大荒人的捕鱼谚语形象地描述了秋季黑龙江、乌苏里江特产大马哈鱼溯流回游的情景。白露到霜降也是北大荒人秋季捕大马哈鱼的汛期。每当这个时候,北大荒人便成家成户地进驻鱼滩,不分昼夜地连续奋战数天,眼睛眨都不能眨。这是黑龙江、乌苏里江赐给北大荒人的“金子”、“银子”、“票子”呀,不豁出命来,也得豁出几斤肉,才能换来这诱人的大马哈鱼,这时,北大荒人全家老幼齐上阵,能走的,能动的,都派上用场,各显其能了。江面上机声隆隆,人欢鱼跃。白天,江面上渔船片片,往返穿梭;入夜,江面上渔火点点,一片通明。任凭湿润的江风掀动女人的秀发,任凭清澈的江水打湿男人的衣衫,都全然不顾。微浪涌来,时有大马哈鱼跳进船舱里,不请自来,那情景,那感觉,美没法说了,什么苦呀,累呀,全都抛到脑后了。饿了,吞几口大马哈鱼籽,嚼几块大马哈鱼干,浑身顿时有使不完的劲儿;困了,累了,拎出一瓶北大荒烈酒,打开塞儿,嘴对嘴,咕咚咚,半瓶酒下肚,顿时来了精神,一宿不眨眼也不觉得困。奇了,神了,全都让大马哈鱼把北大荒人的激情燎起来了,烧起来了。汛期过去了,烧却即不下去,光瞅着如金似银的鱼山抿嘴乐了。

捕上来的大马哈鱼,经过特殊加工,鱼皮可以用来做鱼皮服装,结实耐用;鱼肉晒成鱼干,俗称“鱼批子”。在冬秀或第二年春天的时候,将大马哈鱼干再蒸煮一次,加入山野菜,其口感特殊,味道鲜美,是北大荒人逢年这节待客的上等佳肴。大马哈鱼籽,也是十分名贵的加工食品。将鲜红的大马哈鱼籽从鱼腹中取出,洗净晒干,放入坛窖中贮存。冬春季取出,放在粥饭里佐食,别有风味。近些年,大马哈鱼籽酱经过先进的加工工艺处理,远销国内外供不应求呢。

吃滩头鱼

绥芬河是乌苏里江的一条支流。绥芬河产滩头鱼,人们便称它为绥芬河滩头鱼。它的学名叫来亚西亚陆鱼,又叫三块鱼,是绥芬河的一大名产。

绥芬河滩头鱼生在河里,长在海里。每年的四月间,群山中的小溪解冻的时候,便汇流到绥芬河,至使绥芬河水骤然增多。这时,长在海里的第一批滩头鱼便游出日本海,溯河回游到绥芬河中产卵,繁衍后代。第一批鱼的身体两侧各有一条宽宽的桔红色条纹,太阳一照,发出金色光芒,非常好看,所以称为金滩头鱼,这种鱼每条重一斤左右。第二批滩头鱼五月初到来,体侧条纹是闪亮的银白色,所以叫做银滩头鱼,每条重量也在一斤左右。六月初游来了第三批。第一批不同前两批,个大体肥,数量也多。鱼身条纹浓黑,所以得名叫黑滩头鱼。北大荒人戏称它为“黑大个儿”。三批鱼过后,便嘎然而止,再也没有了。自然界的生物真是有趣,让人琢磨不透。就说这滩头鱼吧,分三批来,每批各一样,而它们还都属一个鱼种,你说这鱼怪不怪?

绥芬河滩头鱼肉鲜味美,怎么做都好吃,故为鱼类名品。早在金代,北大荒人就有在绥芬河边架火烧陶罐,用纷芬河水煮滩头鱼的吃法。等陶罐内煮沸的鱼汤热气腾腾时,再加些刚出芽的山野菜,味道格外鲜美。这或许就是滩头鱼火锅的雏形吧?

清代的时候,吃滩头鱼火锅已是北大荒人的饮食习俗。火锅一般用铁或铜制成。下面较窄,呈底座形,中间开一洞,里面可容本炭;上半部较宽,呈圆锅池形,中间是烟囱,与下面的火灶相通。等水煮沸后,将滩头鱼剖腹洗净,整条下锅,在加入粉丝、蘑菇、海鲜、酸菜、豆腐等,少倾,即可吃滩头鱼火锅了。这时,最好蘸些酱油、韭菜菜、腐乳、芝麻酱等调料,味道更鲜美。

现在,火锅不光是北大荒人独特的饮食方式,在南方的上海有“菊花火锅”、重庆有“毛肚火锅”、广州有“海鲜火锅”等等,品类繁多,风味各异。火锅这种饮食方式在全国流行之广泛,由此可见一斑。但当你来到北大荒的绥芬河,千万不要忘记品尝一下原汁原味的滩头鱼火锅——北大荒正宗的鱼火锅!

吃吊锅滩头鱼和烧烤滩头鱼是北大荒人野餐的一种,吃起来别有风味儿。吊锅实际上是将有两个锅耳的铁锅用铁丝吊在树枝搭成的枝架上,然后拢些干柴,在吊锅下点燃,即可用吊锅煮滩头鱼了,当绥芬河进入捕滩头鱼的汛期时,北大荒人便习惯于吊起火锅来,满满地煮上一锅滩头鱼,一边饮酒,一边品滩头鱼。吊锅里飘然而起的热气和香味,让北大荒人在品尝滩头鱼的美味时,一边饮酒,一边品滩头鱼。吊锅里飘然而起的热气和香味,让北大荒人在品尝滩头鱼的美味时,还似乎品味到劳动收获后的快慰。

烧烤滩头鱼更别具特色。在沙滩上架起火堆,把滩头鱼切成两片,放在火上烧烤。当鱼肉逐渐变色,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时,北大荒人边掏出怀里带有体温的烧酒,慢慢地品尝,惬意得很,越喝越有滋味。喝高兴了,又想起一种烧烤滩头鱼的高招儿。把活蹦乱跳的滩头鱼用河边的黄泥糊严,糊成一个“泥棒棰”,再把“泥棒棰”扔进火堆里。边喝酒边用朦胧的醉眼看着“泥棒棰”渐渐地烧干,干的裂出了龟纹时,再把“泥棒棰”剥开,扑鼻的香鱼——连鳞片都让干了泥巴沾掉了,光是赤条条的鱼脊梁肉了,轻轻地用刀在鱼腹上划一条缝儿,内脏便自动脱落,就等就大吃大嚼了。这种烧烤看上去是有些粗野,有些不讲究,可烧烤滩头鱼的吃法堪称标新立异了。看到这里,谁不手痒?谁不嘴馋?早按奈不住了,撸胳膊挽袖子地跃跃欲试了!

凿冰窟

我常常翻着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本画册。那里面保存着我农村生活的许多画面:有的是一个村庄,有的是一弯河水,有的是果树下的缠绵情意,有的是茅屋里的一盏读书油灯……每一幅画面,都会抽出我千丝万缕的眷恋,其中最心爱的一页,画的就是凿冰窟捞鱼的情景。

数九隆冬,北大荒的河汊泡泽都冻得像一面面各种形状的镜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耀着蓝光;又像一块块晶莹的蓝宝石,镶嵌在漫漫的雪海里。别看天寒地冻,此时正是凿冰窟捞鱼的好机会。带上冰镩、铁锹、水捞子,拉着绑着麻袋的爬犁,三五成群的凿冰人都往河里、泡子里奔。老远,就见那镜子般的水面上散堆着凿冰窟泛出来的冰屑,簇簇拥拥纵横交错,宛若一件件精工雕制的玉雕,闪烁着晶莹的光彩。走在晶莹的冰面上,仔细观瞧,晶莹透明的冰层闪着蓝色的光泽,就像一叠圆圆的玻璃球堆积在一起那样蓝。可又不是一般的蓝色,而是蓝中透绿,但又不是碧绿,只是在那蓝色之中带有几分绿的娇艳。薄冰下的物体可以一目了然:一脉水流,一截枯草,一片黄叶,一粒石子,全都一清二楚。有的黄灿灿,像一颗颗琥珀;有的蓝莹莹,像悬着一颗颗绒球;有的绿茵茵,像撑起一把把小伞。那白里透红的,活像是石榴粒儿;那白里隐黑的,活像瞪大的眼珠子。光怪陆离的图案,仿佛是神工妙手刚刚描绘上去似的。鱼儿在其间摇头摆尾,真是静中有动,比观赏玻璃缸里的金鱼戏水有趣多了。

凿冰窟是很有学问的。凿冰人就像长透视眼一样,隔着一米厚的冰厚,就知道哪儿有鱼,哪儿没鱼。若是冰窖凿在水深的地方,鱼儿四处逃散,眼看着有鱼就是捞不上来,和捞鱼人捉迷藏,那才叫人眼馋呢!若是冰窟凿在冻干了的河底里,枉费了半天的力气,结果是得不偿失,也会叫人垂头丧气呢!冰窟最好凿在四处冻断流的锅底坑里,鱼儿无处逃,无处躲,与其说是捞鱼,还不如说是舀鱼,只见水捞子上下翻飞,哪捞子都有二、三十斤,眨眼工夫就捞百八十斤!

凿冰窟也是蛮有情趣的。观看凿冰窟,就像欣赏一曲交响乐。那“咔咔”的凿冰声像起伏的音韵,像流畅的旋律;那四处飞贱的冰屑,那晶莹似玉的冰凌,恰似变动着丰富多彩的音符,而凿冰人的体内奔泻着的就是饱满的音量;那甜甜地、充满胜利信心的微笑,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凿冰动作,把优美抒情的旋律推向高潮。凿冰人的心也随着冰镩的一起一落而悬动着。冰窟凿的越深,凿冰人的心提得越紧。啊,冰窟要凿透了,那如金似鱼银的鱼儿就要随着泉涌般的水冒上来了,那狂喜的心跳,那激动的颤音,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出来呢?但越是到此时越要冷静,越是到此时越要细心,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就像交响乐推向高潮前的短暂的沉默,就像激战前的一瞬寂寞,凿冰人此时的激动心情是多么难以控制啊!有经验的凿冰人是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的,就像善于控制乐曲主旋律的演奏家一样。此时,他们的动作是那么轻,凿得是那么细,每一下只凿下三两星冰屑。真有耐性啊,没有大姑娘绣花般的耐性就不是称职的凿冰人!待到冰层凿得像纸一样薄,只见凿冰人胸有成竹地把冰镩倒过来,双手握住镩头,用粗而平的镩柄对准冰窟猛凿,只听“啪啪”两响,薄冰迸裂了,冰层下的水冒上来了。哪里是水呀,分明是挨挨挤挤的鱼儿往上蹿,往出冒呀!它们耐不住冰层的寂寞呀要跑出来饱览银装素裹的玻璃世界呢!此时无声胜有声,就像母亲降生婴儿一样,就像一场大戏刚刚落幕一样,凿冰人的心有一种独特的陶醉,有一种愉快的享受,从心里往外感到满足、感到舒畅啊!这时凿冰人叉开双腿拉开架势,忽地一个半蹲,一瞬间,笔挺的水捞子杆儿,渐渐地压成了一牙弯月儿,就干净利索地把鱼舀上来!或一蹦多高的鲫鱼,或摇头晃尾的鲶鱼,或一弓一伸的蛤蟆,或弯弯曲曲的泥鳅,或银光闪闪的细鳞鱼,下下不空。那条条泥鳅同擀面杖一般粗,一样长,翻身打滚乱钻乱挤,那细鳞鱼小巧玲珑青额白肚,在冰面上纷纷跳起,又纷纷跌下,此起彼伏亮花花银闪闪的,那耀动的光斑,刺得人眼睛都是一晃一晃地。最有趣的是那皎黄的鲶鱼,眯着朦胧的双眼,宽大的扁嘴一张一合一个个互相依偎着,拥挤着,还地梦幻般的酣睡呢。看到这场景,凿冰人那激动的心海更会掀起狂波巨澜。别看三九严寒,不消多久,凿冰人就累得满头大汗,像蒸笼似地呼呼冒热气。大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吧,从冰窟往出蹿的鱼儿好像才醒过腔来似的,纷纷逃散了,躲到冰层深处。但这不要紧,凿冰人总是有办法叫鱼就范的。他们把水捞子伸进水里,立刻旋风般地搅动起来,搅到左边,右腿在前,左腿在后;搅到右边,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灵活而有节奏的动作,仿佛是优美的舞姿。冰窖里的水随着捞子的搅动哗啦哗啦地形成一个大漩涡,鱼被搅得顺流而行。这时把水捞子对准水流,鱼儿便一条接一条地钻进水捞子里,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凿冰窟非但有情趣,而且有时出乎意料之外呢。一次,我去凿冰窟时竟碰到这样的怪事:第一水捞子下去,搅上来一捞子水蝼蛄,第二水捞子下去,又是青一色的水蝼咕,一个鱼也没见着!我纳闷了,今天怎么碰上了水蝼蛄窝?一打听凿冰窖的行家才知道,有水蝼蛄就别想捞到鱼。啊,水蝼蛄竟也横行霸道呢!可它一出水面,就失去了张牙舞爪的气势,凸着一对黑黑的小眼睛,在冰面上惊惶失措地乱爬,用手在它那尾巴上轻轻一触,就“嗤溜、嗤溜”地叫着,不停地用尾巴拍打着冰面。比画上画的对虾要活泼有趣多了。虽然我没凿到鱼,却高兴极了。因为凿到水蝼蛄也实在是幸运呢,清蒸蝼蛄或油炸蝼蛄,其味美无比,若用它做配料下火锅或者吊汤,更是难得的好调料,不比海物逊色呢!

直到大地上覆上一层灰色的面纱,凿冰人才在暮霭中跳上岸来。虽然鞋裤被冷水溅成银色的盔甲,一层覆一层,透明铮亮,走趋避睡来叮咣作响;虽然浸湿汗水的衣服贴在身上透心地凉,肚子饿得咕咕叫,心里却是无限地欢乐。累点不要紧,饿了也不怕,捡些枯枝,掳把茅草,用火柴一点,火苗便腾胖地蹿起来。靠近火堆取取暖,顺便拾几个大泥鳅、水蝼蛄扔进火堆里,顷刻间便被烧熟。此时的泥鳅肠肚皆白,毫无杂屎,刺儿篦梳一般,但细而柔,不用担心咔着喉咙。肉更是白嫩白嫩的,还吱吱啦啦地溢出油来,香着哪!烧熟的水蝼蛄更是俊俏,丰满的腰身是红的,灵巧的尾巴是红的,嘴巴上的两根胡须也是火红火红的。凡饱餐一顿的人,都举不出第二样食物可比,一辈子忘不了喽!那股美劲,恐怕只有亲身凿冰窟的人才能享受的到。

吃饱了,歇够了,凿冰人才心满意足地拉着爬犁往家奔。北大荒的冬天黑的早,不觉多长时间已是繁星满天了。这时的西北风像个醉汉在大草原上游荡着,时而放开喉咙,狂怒地咆哮;时而压低嗓音,喘着粗气。寒风扑到脸上,像刀刮一样地疼;扑到身上,脊梁骨也像被塞进了冰块,一下子凉冰冰的。尽管路再远,尽管天再冷,可凿冰人却嘻嘻哈哈,全不在意。脚底板也像安了弹簧似的,蹦着跳着拉着爬犁像孩童似的。轻盈的脚步,弹拨的是美的妙曲,伴奏的是身后爬犁碾压积雪的“嘎吱”、“嘎吱”的协音。走着,走着,禁不住从他们的嘴里迸出欢乐的歌声:

人家的男人爱穿戴,

我家的有钱偏不买;

捞了两袋泥鳅鱼,

问我媳妇爱不爱……

这是他们自己填写的歌词吧?尽管唱得油腔滑调,但是却豪放粗犷。他们是不讲究歌曲的韵调的,只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狂喜的心情而已,想什么就唱什么。是的,一天的劳累和丰收的喜悦,拨动了他们感受的心弦对生活充满了乐趣和向往啊!这自编自演、充满野味儿的歌儿早已悠悠地飞向亮着灯光的各家各户了吧?飞进他们妻子的耳朵里了吧。或许他们的妻子早已做好了饭菜,满满地热上了一壶水酒,在等待着男人的归来吧?当他们看到男人喜滋滋地把一袋袋的鱼儿摆在面前时也一定会欣喜若狂吧?若是瞧着男人有滋有味地吃着酒菜,有声有色地讲诉着冰窟的情景,也实在是最美的爱情享受呢!

告别乡村已经十几年了,再也没有遇上凿冰窟的机会。可这个缤纷的画面却完好地藏在我心的深处。我常常觉得应把北大荒寒冬凿冰窟的情趣记下来,献给家乡的父老。可写着,写着,却又思念起家乡来:现在的家又有怎样的变化呢?河里的鱼还是那样多吗?父老乡亲还是一日三餐有鱼虾吗?当年活裤裆的小淘气们如今有没有凿冰窟的嗜好?或许比他们的父兄有着更美更高的梦想?

离开的越久,我想知道的越多……

 烧荒火

 烧荒火,是北大荒的壮举,是北大荒的一绝。

    四月,北大荒的冰消了,雪融了,齐腰深的荒草经春风一吹,哗哗地干透了,点根火柴就能形成燎原之势。此时正是北大荒人烧荒火的好时节。

     北大荒人烧荒火,象迎接盛大节目那么隆重,象准备重大战役那么认真。整个北大荒在统一号令下,都在同一时刻动起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汇成浩浩荡荡的烧荒大军,开向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安营扎寨。

     清晨,荒原在薄雾的轻烧沙里沉沉地睡着了,也许还做着梦吧?突然,有一线暖色,微微晃,轻轻摇,不动声色地抹上画布来。环顾四周,这一处或哪一处骤然间也绽开一朵朵蓓蕾,继尔变成一朵朵红云,一片片霞光,飘呀,漂的,飘到眼前来了。这是无声的讯号,烧荒开始了,荒原沸腾了,风裹着浓烟,卷着火舌,围绕在烧荒人的身后转。一个人,就是一条火龙,一串人,就是一缕舞动的飘带。龙腾虎跃,虎啸龙吟,象跑接力赛似的朝同一个目标集合,聚拢!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象一首柳扬顿挫的歌曲,此起彼伏地延伸着,烧荒的人心也随着荒火起落,摇晃,象起伏的音韵,是流动的旋律。一排排烧荒人,就是一队队的合唱团,烘托出荒火的高峰,展示出荒火的主题,撞起山鸣谷应的回音:天地间一切都在崩溃,一切都在消失,唯有这火的奔流,焰的跳动,风的回旋。这是多么使人沉醉,使人激动,使人奋发的场景啊!

    姑娘们也烧荒火来了。北大荒的女儿个个都向刚拔节的芦苇一样,鲜嫩嫩,水灵灵的。她们心地淳朴,性情爽直,天生一副好热闹,爱欢笑的心肠。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和荒火结成朋友了。一吸到草炭味儿的空气,她们的心就开始荡漾了。草炭的香味儿已张开柔软的翅膀,把她们拥抱住了,如惊似喜,不由自主地加入烧荒火的行列里来了。她们都大手大脚,有着北方女人大的骨骼和身板儿,在荒原里象突奔的小鹿,跑得飞快。鲜艳的火巾飘飘的,象闪动的小彩旗;时髦的服装抖抖的,象春杨迎风哗哗响。那轻捷,那壮健,那姿态,竟有说不出的妩媚。近瞧,他们的双颊被荒火烤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汗珠。衣服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衬托出圆润,衬托出曲线,衬托出不加雕琢的美。美在婀娜,更美在神韵。张开小嘴,吐出的是银铃般的笑声,珠子似地滚在荒原上,一颤一颤地有极好听的韵儿。谁都得承认,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楚楚动人的画。

     小伙子们喜欢骑马放荒火。这是他们的创造,别出新彩。马儿咴咴地叫着,仰脖昂首地在荒原上奔驰,身后拖着长长的火龙,颤抖着,摇曳着,卷起浩浩雄风,滚滚云烟。骑在马背上,他们只觉得整个身心都轻飘起来。那马儿嗒嗒钝响的节奏,那鞭儿晃晃闪闪的自豪,那火儿相伴相随的蹿跳,是他们享受不尽的快乐。一串铃声,一串笑声,荡漾在大的海洋里,拍击着天空,拍击着小伙子们的心。他们的心花怒放了,怒放出绚丽的憧憬,怒放出美好的联想,闪耀出一种欣喜,一种激动的光彩。直到汗珠含着火光,在他们裸露着的前胸冲出一条条小溪,金红色的光晕从他们的脸上滑落下来,泼洒在刚刚掠过的草丛里;直到累得腰也直不起来,弯得象一张弓,才算尽兴,才肯罢休。何等旷达、何等豪壮、何等热爱生活的北大荒的小伙子们哟,火一样的性格,火一样的信念,火一样的胸怀啊!无情用文字表达了,只有走进他们的心灵,去分享他们特有的自豪和喜悦了。

    刚才还是没膝深的荒草,忽然变成了火的海洋。狍子惊呆了,伸长脖子望着荒火,大眼一眨一眨的。醒悟后,才撒开腿一起一伏跳跃着,好像蹄下的荒草都有了弹性。那轻盈舒展的动作,象电影里放眏的慢镜头似的。一群群野鸡咕咕地叫着飞起来,天上顿时呈现出一片彩霞。肥硕的老鼠还在草窝里做着美梦呢,没想到招来灭顶之灾,在睡梦中上了西天。只有老鹰不怕火,跟着火头飞。大火过后,它不时地俯冲下来。那是它捕食被火烧死、烧伤的老鼠呢。

    傍晚,天空的红霞和荒原的荒火连成一片,叫人分不清是天上的红霞落到了荒原,还是荒原上的荒火飞上了天。

    荒火过后,铺上一片坦坦荡荡的墨色绒絲地毯上,从脚下开始,一直铺到天边。双脚踏上去,颤微微的,软绵绵的,回头一瞧,身后已印上一串串玲珑的诗行。在燃过的草地上铺好狗皮、狍皮、熊皮褥子,随势倒下,既温柔,又松软,胜过豪华宾馆的卧床。渐渐地,眼前的一切朦胧了,朦胧在玫瑰色的童话里,朦胧在悠长的梦幻里。荒火卷起的草炭灰,象一粒粒黑色的花絮,飘飘洒洒,打着旋儿落下来,轻盈,飘逸。散落在烧荒火的身上,星星点点,全然不觉;散落在烧荒火人脸上,传遍全身的却是舒适的快意,酥酥的,痒痒的。

    年轻人精力旺盛,睡不着,各想各的心事。想着想着,又爬起来了,一对对青年男女偷偷地凑到一起。这是难得的良机,一年到头。天南地北的忙,只有烧荒火时才有机会亲热几天。细听,悄悄话的嘻笑声,高低粗细的混杂着,彼落此起。北大荒人讨厌羞羞答答,讨厌矫揉造作,他们的倾吐和喷发是赤裸裸的,不需要拐弯抹角的遮掩。她凝视他的脸蛋儿,心里充满了甜蜜;他搂住她的脖子,唤醒了春天的歌儿;他的怀里温温热热,她的脊背上柔柔暖暖;她姣嗔地用眼睛瞪他,用拳头锤他宽阔的胸膛,最后,还是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任他把玉雕般的脸吻个遍。男女之情,无拘无束地传递;粗犷的爱,无遮无拦的萌发,激动、喜悦、幸福,一起涌进他们的心窝。星星缀在天幕上,眨着眼睛窃笑。是因为听到悄悄话吗?笑他们天真、顽皮的孩子气吗?月儿害羞了,偷偷地把没遮严的脸边蒙好,躲在蒙蒙的夜幕里不敢再瞧了。

    少女们缺少姐姐们的勇敢,像羊儿般聚在一起睡,他们敏感,从小伙子们眼里猜出自己丰满了,惹人注目了心里砰砰地似敲鼓,自觉不自觉地往小伙子堆里溜几眼,猎取自己的目标。一但和意中人的眼光相对,却又忙低下头来。斜眼偷瞧左右的女伴,样子似稳重,眼睛却一遍一遍地扫描。“那一张张黑红憨厚的面孔,那么熟悉,那么可爱,爱得他们心里发颤哪?咬,还说啥呢?人世间得事物都按造物主的安排,异性相吸呢!”

唯有过来的老人心情平静。在他们看来,谈情说爱已成为历史,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生根,却不能发芽了。但美好的记忆却像储藏在冰箱里一样,任何时候取出来都是活生生、水灵灵的。点点猩红的光,在他们的指节间闪烁着,然烧着他们的希望,燃烧着他们的向往,交织成一幅长长的美丽的画卷。这画卷正缓缓地展开,徐徐地移动移动,得骄傲,移动得自豪,移动得那额头上的“五线谱”也填上了喜悦的音符……荒原的一切都醉了,醉在浓浓的气氛中,醉在这举世无双的烧荒火的夜晚。谁让北大荒有这样一片神秘的荒原呢?谁让北大荒人有这样一腔炽热的情感呢?谁让北大荒有着举世无双的烧荒火的壮举呢?欣然约好吧,待明年烧荒火时,咱们都走一走北大荒,亲身品一品北大荒人粗犷豪放的乡情,亲眼看一看烧荒火的壮举,亲手烧一烧这举世无双的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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